却说张羽、映雪随着中年人闯进鬼门关,见一处精心雕琢了的汉白玉牌坊下汇聚着不少飘忽而至的鬼,一个个或悲伤或嚎啕,或被牛头马面挟着的,多半是不情愿的踏过这关。
三人不敢停留,穿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
这黄泉路虽不窄,鬼却只能排着一路纵队前行,慢慢悠悠,飘摇不定。张羽欲超过前面那些鬼,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按捺住,只得按部就班的来。
背后的中年人低声提示道:“小子,慢慢来!”
不一时,一种黯然却通彻心脾的芳香飘来,张羽循着香看去,就见路旁边本来幽暗的草木却突然间像火一般燃烧而起,忽然间,儿时的画面就在火中闪现,他看见了小娥和梅英带着自己再田野里嬉戏——那些他还不曾有记忆时的画面,还有那些他忘记了的画面——他看见一道门在黑暗中被推开了,一颗明亮的星星照亮眼前,他身前的男孩忽然倒下了,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的前面,挡住的一切的光明……
“臭小子!”
张羽恍然回过神来,眼前的画面不再,火焰化成了黄泉路两边血红色的花儿,朵朵含着晶莹的露珠。
“这花是彼岸花,香气可以引人陷入幻觉,让亡灵看清生前的一切真相,令他们叹息一遍生前那些对错过往!你可不要陷进去!”中年人警醒道,“你看这花上的露珠,都是路过亡灵的眼泪!不小心沾染了,可是会背上孽缘的!”
“可是,相国和夫人怎么不在这里?”
“我也在奇怪这事,算起来,此时那老头儿该在前面奈何桥的,如今却巧不见他的影。不过,我们不会被落下多远的,很多人会在望乡台逗留很久,鬼差会宽限到入鬼门关后第七日。”中年人说,“但是,这第七日指的是人世第七日,至于这冥府是无时间可算的,我们还是要抓紧,不然,过了七日就无法回头了!”
“现在是第几日?”
“已是第二日了!臭小子,你在花香里陷的那么深,当然时间飞逝了!真不知道你这么小年纪,还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
此时此刻,忘川的嚎啕与呜咽声已经响彻耳畔,中年人的话音也听不清晰了,一股血腥之气驱走了彼岸花的馨香。仔细望去,那翻滚的浪花中皆是挣扎哀嚎的鬼形,个个惨状难睹,排队的亡灵都不忍去看。
就听鬼差叫嚷道:“排队上桥,扰乱秩序者直接推进忘川,永世沉溺痛苦,不得往生!不要推挤!不要挣扎!不要妄想还阳!生有生者的福,亡有亡者的幸!”
中年人又叮嘱映雪,在桥上时不得喘气,因那奈何桥载不动生者的气息,只能载亡者之魂,所以活人会沉入忘川,做那些贪生怕死的冤鬼的食饵,吓得映雪连连点头照做。
好不容易过了奈何桥,中年人拉了二人又挤上了望乡台,四处寻找崔相国与郑夫人。
望乡台上挤满了亡魂,或在哭泣,或在凝望,各自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景象,也有些亡魂拿到了亲人烧来的钱两,一步三回望的下了望乡台。
“若是到了第七日期限,再不下望乡台,就会被推到台下。”中年人指了下面,张羽和映雪垂首看去,是滚滚的忘川。
“你如何知道这些?”
“想知道?”中年人得意道,“就拜我为师!这个秘密,只有我徒弟才有资格知道。”
张羽只道自己已拜过师父,只是学的不是这一行。
中年人却笑笑,不肯放弃收徒的意愿,但见四下皆寻不到影踪时,又突然跳将起来,道:“是我失算了……这老头修为还是不错的,莫不是被阎王请去了?!”
于是,三人匆匆下了望乡台,往阎王十殿赶去,路过三生石时撞见了一桩亡灵闹事。
平素孟婆在此处分发孟婆汤,那些下了望乡台、抚过三生石的亡魂已将前世的光景看够,也能将三生三世的恩怨情仇也分辨,在此处饮下孟婆汤,便与前尘一笔勾销。
可是此时,孟婆却同一个亡魂纠缠开了。
原来,这亡魂不肯饮汤,孟婆便叫鬼差去灌,几个人扭打起来。可那亡魂有着些许不输人的功夫,一群鬼差都按耐不得。
三人近前一看,那抵死不从的亡魂正是那触壁而亡的郑夫人!
映雪见状,忙上去帮手,撞翻了孟婆手里的破碗,孟婆的眼睛登时就像浸了血一般红赤,愤怒的目光像要将映雪抽扒了一般!
一碗热气腾腾都汤洒在地上,从那青灰色的石板上迅速沁了下去,一股难以言语的辛涩从石板缝中腾起,消散在人群,将周围的亡魂熏得昏昏痴痴。
中年人见状连忙念起咒来,一把黄澄澄的符从怀中悉数飞出,贴中了孟婆和鬼差们的脑门心,一个个定在了原地。
郑夫人见孟婆和鬼差被定住后,只道了声谢,就急急地往冥山十殿的方向去了。
“快走!”中年人忙喊住张羽,带着他与映雪追过去。
冥山十殿是十殿阎王的所在,凡事生平有大恶,大善,冤屈,仇恨的都要去到冥山十殿听审,评判生前功过,罪则当罚,有功当赏,有冤待报。
此时那冥山第一殿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亡魂排着长队侯了也不知多少日了。
郑夫人虽已是亡魂,竟也未丢生前的轻功,一番飞檐走壁直闯进殿里,但四处却找不见崔相国的身影,中年人带着张羽、映雪也追了进来,四人你追我找,进了后殿。
“崔钰!”冲在最前面的郑夫人,忽然大喊一声,同时也跌倒在地。
张羽等人收住脚步,就看见冷清的后殿中,一个由两个鬼差挟着走去的亡魂颤颤巍巍,听到郑夫人的呼唤,竟定定的站住了脚,那背影分明就是崔相国!
“终于找到了!”中年人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崔相国并未转身,他声音轻颤,道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你临走都不肯同我说一句么?”郑夫人挣扎着站起来,想冲到他身边,却被两个马面的鬼差死死拦住了。
“快回去!晚了就回不去了!”崔相国轻轻责怪道,“你还有很漫长的一生……要好好过。”
郑夫人听罢,泪如雨下,抽噎了一阵,才勉强道出一个“你”,又道出一个“我”,相国却叹息道:“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回去吧!去吧!回头是岸!”
“不!”郑夫人坚决道,“我十岁入倚云阁随师父学艺,本想学成织绣的手艺。可惜十五岁那晚,却因玉尺湖上相国的一指琴曲从此堕入魔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师父,付不起崔砺,我知道我这样心身异处的女人会遭到什么报应!可是我爱你!我无所畏惧!”
张羽听得如雷轰顶,再看中年人摆出一副朱门绣户怪事多且见怪不怪的旁观态度,而映雪则是一副懵懂不知礼教的模样,只暗觉自己没见过世面。
“那晚之后,已是十五载,你都不曾再对我说过一句话。可是,你从来都是个顶天立地、离经叛道的,你敢反叛天地,敢爱师父,敢庇护妖仙,却为何偏偏要刻意回避我?为什么不敢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