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从风的气息中听到了姐姐的呼唤,从闺房跑进了前堂,但集萤的身影却已消失在正南方的月影之中。
此时此刻,崔府已乱成一团。
东厢那边,龙女陪嫁的下人,已现了原形,被白衣姑娘们纠缠住,乱战一番,家丁们跑得跑,躲得躲,府里狼藉一片。
映雪穿过前堂,跑出大门,欲追着姐姐而去,却迎面撞到了一个青衣男子的怀里。那男子向后退了两步,一把折扇从腰中掉了下来。
映雪定睛一看,原来是贩货而归的秋公子。
“三小姐?”秋胡看见是映雪,立时掩下了心头的惊慌,拉住映雪故作镇定道:“小姐往哪里去?”
映雪少不更事,就直白的说:“找我姐姐去。”
秋胡一听便知是府上传闻已久的二小姐来寻事了,再看府里的情形,便明白了二三分。于是,心里的算盘又开始打了,近来眼见着府里快撑不住了,前日贩货的那些银两正巧偷寄存了零头在妩妍莊,倒不如先出去避一避风头。眼下再哄着三小姐在手上,回来自然也另有一番说法。
于是,秋胡好言好语道:“小映雪,我看见你姐姐去哪里了,我带你去找她!”
映雪自然不知秋胡的算盘,自离了皋野之泽,便总觉这位能说会道蜜语甜言的秋公子有着十二分的可亲,因着凡事皆是他提点,故而凡他所言皆无不信的。
便兴高采烈地跟着秋胡朝那人烟稀少的荒野奔去了。
却说金玉堂前,连琐及众弟子未及反应,便不见了二小姐的身影。连琐心下明白,刚才必是龙女从桌下逃出无疑。
又听人报说:“小姑姑,东厢那边出了三个妖怪!一个虾兵,一个蟹将,一个小螺螺。”
连琐便令道:“抓活的,不要让他们逃了!”
众弟子刚应命离去,就另有一个白衣弟子来报:“小姑姑……小姐,小姐她不见了!”
“哪个小姐?”连琐一惊。
“莺莺小姐!”
“不是已着人看好了?!”
“看守的两个姐妹被迷昏了……”
连琐忙带了玉莲赶去一瞧,绣房的门大敞着,两位弟子已在门侧睡得正香,房内空无一人。
连琐怒道:“莺莺她手无缚鸡之力,这事不是张生就是红娘所为!去,给我把这两个混账给我抓回来!”
玉莲忙劝说,“小姑姑也别心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张生与红娘的账,日后再算也不迟!需先寻得莺莺小姐才是!”
连琐忙叹自己气迷了心窍,道:“可不是!幸而你提醒了我,先去寻小姐才是!”
便令倚云阁弟子们集合,先去搜寻小姐,可转头又听弟子来报,说东厢那虾兵蟹将小螺螺已夺路而逃,但公子也不见了!
连琐登时瘫倒在座椅上,玉莲忙上前来服侍,予她推背顺气,半晌方才整理好心绪。
“好在,姐姐她现不知情,趁此之前,定要把莺莺和欢儿寻回来!”
于是,连琐令玉莲带一对弟子去寻莺莺,自己亲自带人去寻欢郎,“欢儿孱弱,经不起龙女这番挟持,我要亲自带他回来。”
“小姑姑,府里这边?”
“这边令你大师姐留驻,还有,留守的任何人绝不许将小姐和公子的任何消息告知夫人!等我回来,再行定夺!”
言毕,两拨人分头行动。
暮春的树林里已经可以嗅到初夏的暖暖气息,疾行在树林里,扑面而来的都这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草木之息了,比起后花园里被禁锢的失去了生命力的盆景来说,这是无比美好的回归。
映雪由秋胡牵着,边走边细细嗅着这片月光中的蔚郁生命,一切又重新变得这么美好。
几个月前,就是眼前的这个秋公子带她离开了无忧无虑的皋野之泽,现在也还是他带着自己离开了那座高墙庭院。只不过,现在的她已经同当初那个离开皋野却无一丝留恋的自己不一样了。
现在的她,心头笼着一层朦胧的渴望。
就在映雪回想着皋野之乐时,秋胡突然停下了脚步,牵着她躲进了灌木丛里。
未几,几个白衣姑娘从眼前疾行而过。
“是她们!”映雪惊喜道,“她们好像在找什么。”
“嘘!”秋胡立时捂住了映雪的嘴,极低声道,“她们是来捉你回去的!不许你见二小姐!”
听到这话,映雪立即安静下来。
看着白衣姑娘向南去远了,秋胡才又拉了映雪换了个方向奔去。
映雪惊奇道:“我姐姐是往南去的,咱们为什么往东走呢?”
“小傻瓜,你姐姐早就告诉我了,她先往南去引开坏人,再悠悠潜到东边接你!”秋胡秋胡连哄带骗,将映雪往东边带去。
夜已深,两人才跑出树林,进了一片刚萌出不久的油菜花地,秋胡一时刹不住脚,踏烂了许多棵嫩油菜,这才立住身,教映雪踩着田埂上走。两人沿着田埂又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家农户点着油灯。
于是,秋胡便带着映雪叩开了柴门。
应门的是个面相可亲的白发婆婆,秋胡将映雪往前一推,讨好婆婆说:“婆婆,我们深夜赶路,想借宿一宿,您看看……”
婆婆看见了映雪,朝她胸前一嗅,便豁然开朗,笑盈盈道:“好好,进来吧!”
见婆婆如此干脆,秋胡十二分的开心,毫无顾虑的拉着映雪进了小屋。
对于喜欢嗅气味的婆婆,映雪还是十分好奇的,她注意到,婆婆在他们进屋之后,很小心的四处张望了下,还嗅了嗅门槛上的气息。
两人在木桌前坐下,喝了婆婆端来了热茶,觉得舒爽了好多,农舍四下里静悄悄的。
婆婆望着映雪,关心道:“孩子,刚才是被人追的吧?”
秋胡一听,突然警觉起来了。
“没有,婆婆,我是想去找我姐姐的。”
“这方圆十里,不曾来过你姐姐。”
“婆婆何以知道?”
“我可以嗅到,你姐姐与你同胞连心,是有相同气味的。”婆婆冲映雪一笑,又眯了眼看秋胡。
秋胡本能的察觉婆婆眼神里有异样,一丝丝畏惧潜入心房。
只见婆婆笑意盈盈、不紧不慢地道:“这位公子拐了小姑娘是何居心呀?”
“什么?!”秋胡大惊大骇,将嘴边的一碗茶全泼了,慌忙道,“我何曾拐了,她是我妹妹。”
“老身在世间行走若许年了,何曾见过这样的兄妹啊?完全是两种味道!而且你身上藏着的味道,另我厌恶!”
婆婆笑盈盈地逼近秋胡,将他直逼到墙根。
“婆婆……”映雪为秋胡求情道。
婆婆一手擒住秋胡的脖颈,回头对映雪道:“孩子,我和你是一起的。这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轻信了他!”
“婆婆,他是好人……”
“孩子,好人坏人可不是看出来的,但是,我们可以嗅出来。”婆婆再看秋胡,眼神已变得恶狠狠,“说!你是不是倚云阁的人?!”
秋胡大惊,说不出一句话来。
婆婆旋即大笑道:“哈哈,想我十年苦练,就是为了复仇!今日我刚修成妩妍掌,就有个倚云阁的仇家送上门来了,真是天助我也!今日就拿你试一试我的掌法!”
说完,婆婆甩开秋胡,正欲提气施招,背后的柴门却忽的被人推开,一股子腥风吹了进来。
婆婆回首一看,竟是一个虾头模样的怪人大模大样的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螺壳的和一个横着走的。
那三个人全然不见屋中情形,毫不客气地道:“农户,都给我出去,今晚我大爷三个要借宿于此!”
婆婆一听,心生不满,却不收招式,转身笑迎道:“哟,好不客气的借宿啊!”
言毕,一掌劈出,阴风习习,直向那三个怪人而去。
不想,这怪人之中的虾蟹也是有身手的,闪身一避,那凌厉一掌只将小螺螺背上的壳劈成了碎片。
虾蟹立即反击,放出了咸腥的雾障,罩住了小屋。立时,四下里腾笼起一片灰暗浓密水雾,雾里充斥的皆是浓浓的腥鲜之味,厚厚的看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