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玄明白了，仪珩不是听不懂人说话，就算这么多年不见人他也完全没有沟通障碍。
所以之前交流那么费劲完全是他故意的。
像是怕再刺激到颜玄，仪珩乖巧地闭嘴了，断剑被他拾起来小心地放在锦盒里。
颜玄一把抢过来：“我自己保存。”
仪珩想了想：“好。”
修剑的吹雪灵花只有他这里有，而先前颜玄修剑时他只给了对方正好的份额，颜玄手里不会有剩余。
也就是说，就算拿到断剑，颜玄仅凭自己也没办法修。
“我知道你现在或许会不太高兴。”仪珩简直说的不要再委婉了：“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
颜玄：“你走吧。”
仪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眉尾微微耷拉着离开了。
他面上装得一派忧愁，但单看他背影，颜玄却能从中感受到掩饰不住的轻快。
颜玄：“……”
好能装，原来是个白莲花，啧。
直到仪珩的身影完全彻底地消失在视野里时，颜玄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仪珩掰断她剑时让颜玄一瞬间绷紧了全部肌肉。
好在对方只是想困住她的行动，并不是对她本人有杀意。
颜玄盘腿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装着断剑的锦盒，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人顺利久了，就会倒霉。
以她的视角，仪珩的占有欲着实很莫名其妙。
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但颜玄坐在原地，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来解决办法。
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动，她还能干什么啊？
颜玄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哪怕是那次剑天门仙盟会，被千夫所指之时，她都不像此刻茫然无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仪珩又风尘仆仆地回来，直奔颜玄走来。
“我给你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
他眉目间情绪平和，示意颜玄跟上他。
“不要再想太多了。”仪珩语气轻柔：“安心在这里待下来吧，我会对你好的。”
颜玄看着他，忽然道：“你怎么不穿你那件缟衣了？”
离得远时她还没注意，但等仪珩走到她面前时，颜玄才发现对方换了身衣服。
虽然也是浅色，但布料和款式都是普通长衣，让他整个人都少了几分憔悴。
仪珩眼尾一弯：“披麻戴孝也是有时限的。”
“那你留我于此的时限，又是多久？”
仪珩回头看她：“这要看你多长时间才能飞升。”
颜玄愣了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你要一直关到我飞升？”
“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生硬。”仪珩开口：“就当是一场闭关。”
“出关之日，就是飞升之时。”
这和直接关她一辈子有什么区别？
先不说对几乎全部修士而言飞升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退一万步讲，等颜玄真飞升了，仪珩那时也拦不住她。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仪珩走在前面，颜玄盯着他的后背慢慢问：“既然说要做我的师尊，总要展示一下你的水平。”
“除了名字，我对你什么都不了解。”
敌我双方差距鲜明时，颜玄很识时务地选择了先服软。
“散仙。”
仪珩说了颜玄意料之外的两个字。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直接问，我不会对你说谎。”
颜玄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先前那两个字上。
散仙。
修士九重境界，最后一步是飞升，飞升成功便是得证大道，直上仙界。
若是飞升失败了，结果就是魂飞魄散，修为归于虚无。
在飞升成功与失败之间，还存在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散仙。
所谓散仙，虽然名字里有一个仙字，但与仙界却并无干系。
大乘期的修士，若是不敢面对九重玄天飞升雷劫带来的死亡风险，便可选择自断仙缘。
此后修为便一直维持在大乘巅峰，寿数绵延万年，直至天人五衰。
虽然修士一旦修成散仙，就等同于当世最强，寿数与修为都是无人可与匹敌的程度。
但境界到了大乘期的修士，却少有选择散仙这条路的。
都修炼到大乘了，若是就此放弃，谁又会甘心？
颜玄不解。
仪珩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因为害怕死亡而选择自断仙缘么。
比较当下被天雷劈死，和自知此生都无法寸进只能看着生命一点点消逝，说不上哪个更可怕一些。
“我并非世人所熟知的那种散仙。”
颜玄好奇：“那你是什么情况？”
仪珩却不语。
颜玄便道：“你不是说我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吗？”
“我不会对你说谎。”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说真话的他直接选择不回答。
颜玄：“……”
好吧，至少能保证从他嘴里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
两人一问一答，没一会儿就走到了目的地。
仪珩侧身，把为颜玄准备的屋子露出来：“怎么样，你喜欢吗？”
颜玄有一瞬间被惊讶到。
原因很简单，仪珩为她准备的房间虽然称不上是多么豪奢或是雅致，但却十分贴合颜玄的喜好。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布局？”颜玄这样想，也就这样直接问了出来。
仪珩反倒是很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也没有想到。”
“我还以为你的喜好会有变化。”
颜玄一下子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她几步走到他面前，眉头压下去：“你以前见过我？”
仪珩静静地看着她不答话。
这个答案只有两种回答，要么是要么不是。
如果是后者，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所以答案只能是前者。
他以前见过她。
颜玄确信自己之前没有丝毫有关仪珩的记忆。
……那就是原身见过他？
更荒谬了，一个不能离开昆仑雪山的散仙，一个身处沧州的颜家痴女，如何能产生干系。
颜玄忽然想起了星。
她的魂魄上还留有星的妖力。
星说他们之前一定见过，虽然彼此都毫无这方面的记忆，但没有过交集又怎么会留下痕迹？
颜玄感觉自己忽然陷入了一大团迷雾之中。
原本，她的世界非常简单。穿越而来后唯一的目标就是修炼变强，追求剑修的道。
但在这一瞬间，清晰的人生走向如同墨迹被清水浸染，至纯两相碰撞合并晕染成了一片污渍。
一条线陡然多出了几条分叉，有的导向来路，有的指向归途。
她只是因为一场意外，偶然穿越到这个修真世界的普通人。
难道不是吗？
“想不明白便不要想了。”
仪珩的声音如清风过耳，缓解了颜玄内心的躁动。
颜玄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领着颜玄大致地参观了一遍后，仪珩掏出了几本书。
“你要做什么？”颜玄不解。
“教你。”
仪珩看向她：“既然答应了做你的师尊，我一定会尽力做好的。”
“啊？”颜玄茫然了一瞬。
不是，他来真的啊。
“你之前昏迷的时候，我探查了一下你的灵脉。”
仪珩丝毫不觉得趁人之危做这种事情有丝毫不对：“你剑法属水脉，心法却阳气占上。”
只有这两点还好，属性并不算相冲。
但……
“但我看你气海内的灵气里又混着一股冰寒之气。”仪珩道：“三者混杂，互相克制，短期内缺陷不显，长久来看必会对你的根基有损耗。”
“你之前师承何处？”仪珩微微蹙眉：“怎这般混乱。”
“嗯……因为不是只有一个师尊。”颜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心法是剑天门发的，剑法是郁苍挑的，气海里的那股冰寒气来源想来应该是那第九条尾巴。
听仪珩这么一说，颜玄自己也有些后怕。
这么混乱的情况，她竟然也能修到出窍，速度还如此之快，不得不说她自己运气还蛮不错。
“那我该怎么办？”颜玄虚心请教。
“之后都改修我的心法如何？”仪珩睁着湿润的黑眸望向她。
颜玄：“……”
仪珩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颜玄也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最后两人采纳了折中的办法，颜玄继续修自己的心法，但仪珩帮她调清体内杂乱的灵气，让属性归一。
“你终年住在雪山之上，手比尸体都凉。”颜玄提出质疑：“居然能帮我把九尾的寒凉妖气化成阳性的灵气？”
“不熟练，但可一试。”
仪珩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们先过几招，让我来探探你的底。”
颜玄欣然应允。
是他探她的底，自然也是她探他的底。
但是几招之后，颜玄就没心思想那么多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抵御仪珩的进攻之上。
上一次这样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是在藏书阁被桑晋追杀那回。
明明是冰天雪地，却有热汗从额角滑落，滴到地上，融化了一点冰层。
“你出招时应该再利落一些。”仪珩握住她的手腕调整她的姿势：“朝着这个方向，才能一击毙命。”
太阴剑不能用，此刻颜玄手里握着的是仪珩拿给她的一把剑。
比起太阴和郁苍的烛照，这把剑要更宽更厚一些，并不是颜玄常用的那种类型。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不适应，没想到挥了几次剑后迅速就找到了手感。
“我以前用过它吗？”
仪珩双眼一亮：“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没有，诈你的。”
仪珩被噎住了。
终于看见他吃瘪，颜玄眼眸一弯，忽然笑了出来。
这一场对练仪珩越放水越多，颜玄却久违地体会到了被人喂招的感觉。
毕竟她进境太快，身边没有人能跟上她。
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后，仪珩摸透了她的修炼状况，然后开始针对性指点。
颜玄一开始很认真地在听，并且非常听话又乖巧地听从对方的指挥。
毕竟仪珩可是散仙，修为几乎可以称之为当世第一，就算剑尊亲临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
这样修为的大能的指导，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但，随着时间流逝，笑容逐渐从颜玄的脸上消失。
这并不是说明仪珩教的不好。
相反，仪珩可太认真负责了，教学风格比郁苍都要严苛。
这让已经适应了星那种快乐教育的颜玄一时间感到十分不适应。
她不知道自己在仪珩的指导下练了多久，只觉得手腕关节无一处不酸痛的。
她很少有身体这么透支的时候了。
“我……我有点累了。”颜玄杵着剑，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能不能先休息一下。”
颜玄这话说得感觉自己好羞愧。
想当年她也算是个卷王，都是应州的奢靡生活腐蚀了她的意志。
而一向看起来好说话的仪珩此刻态度却并不算好。
“这才修炼了几个时辰？”他道：“你以前修炼就是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吗？”
“这样下去，你何时才能修炼至飞升？”
一番话下来，仪珩身上浮现了几分教导主任般的威严，能激起学生内心深处的恐惧。
颜玄欲哭无泪。
仪珩这人怎么还鸡徒弟啊！
“我就休息一下。”
“再练半个时辰。”仪珩板着脸：“我考虑过你的身体。”
“完全在你的承受范围内。”
不，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至少精神承受不了。
被困在这里就已经够让她难受的了，结果仪珩关她还要逼她修炼，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你不让我离开，不就是想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吗？”
修炼让经脉之中的血气翻滚，颜玄情绪激动，没忍住一股脑地便全部吐露了出来：
“我早一日修炼飞升成功，便早一日离开你。你若真不想让我走，又何苦现在这么强逼我？”
颜玄把剑一甩，金属落在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累了，她不干了。
干什么都要讲究可持续发展，把她累死了谁替她修炼。
颜玄十分没有形象地直接往地上一坐。
而仪珩只是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她。
眸子被睫羽半掩住，瞳面恍似冰层，清晰地倒映出颜玄的身影。
他开口，声音轻缓又飘忽：
“我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把你永远地困于雪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