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子说笑了。”颜玄呷了口茶:“我哪次来不是为了郁苍。”
“……”
傅子雅无奈地笑了一下:“有时候,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坦诚。”
“就不能只是因为我,所以来找我一次吗?”
颜玄打了个哈哈:“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傅子雅不懂这个梗,但他能看出来颜玄的敷衍。
他端起茶盏,氤氲升起的薄薄茶雾盖住了他的神情。
插科打诨过后,颜玄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总之,就是这样,我感觉他情绪不对劲。”
她没讲得太细,只说郁苍与她喂招时竟然连力道也控制不好了,并且他脸上也有显而易见的疲惫之色。
傅子雅想了想:“如果说是仙盟会的缘故,马上就要举办了,他压力也不应该这么大了,对吧?”
颜玄点头。
傅子雅:“所以……很抱歉,这次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呢。”
颜玄呆住了。
虽然这样说有给人戴高帽的嫌疑,但傅子雅在她心里的印象更倾向于无所不能。
比起郁苍单纯的武力值上的巅峰,傅子雅要更可靠周全一点。
所以,随着接触的增多,颜玄对他的信赖和依靠程度与日俱增。
她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在对方那里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的可能。
傅子雅垂下眼帘:“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
“不不。”颜玄连忙摇头:“是我的问题太僭越了。”
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毕竟也不是一个人,怎么能事事都了解。
“不过。”傅子雅沉思了一下:“其实你可以换一种思路。”
“你想知道郁苍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因为担心他的心理状况,对吧?”
“但是想让他放松下来这种事,不治本,单纯治标也是可以的。”
“只要让他精神放松下来,熬过这一阵便好了,不是么?”
颜玄愣愣地跟着点头。
他说得好有道理。
但是。
“怎么样才能让他开心起来啊?”颜玄忍不住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这就是你自己该想的事情了。”
傅子雅微笑:“你可是他现在最亲近的人,如果连你也不知道,那天下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我?”颜玄不解地指了指自己。
郁苍最亲近的人,就算不提傅子雅与剑尊,也该是他自己的亲人吧。
傅子雅却道:“郁苍是孤儿。”
“满门被灭后,路过的剑尊看中了他天生剑骨的资质,将其带走。”
再多的,傅子雅便不肯说了。
而颜玄则被这个消息惊在了原地。
她一直不了解郁苍的身世,以她对这个世界的刻板印象,颜玄一直认为郁苍也是世家子弟。
就算郁这个姓不属于四大家里的任何一个,那也可能是其他小世家,就算寒门出身,也不该有如此惨烈的过往。
毕竟他少年天才,又意气风发。
从他身上,颜玄看不出来一丝背负血海深仇的沉重。
不过谁也不会把伤痛摆在明面上。
最后,傅子雅亲自将颜玄送出了傅家。
坐上马车后,颜玄头疼地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傅子雅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喜欢拐弯弯绕绕,颜玄总要拿出一百个心眼子才能跟上对方的脑回路,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本来她心眼子就不多,一消耗更没什么了。
“哈——欠。”马车内,星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把爪子搭在她手臂上,抱怨道:“一听他说话就困。”
这次颜玄倒是没有反驳他。
因为她还在发愁如何让郁苍心情舒畅一些。
这事的实现难度太高,颜玄还没开始做就打算放弃了。
尤其是……
她想起临走前傅子雅对她说的话。
“我想,除了关心郁苍,你最好也关心一下自己。”
什么意思?
傅子雅却不语,只微笑着强硬地将她送上了马车。
他不想言明,那颜玄无论如何都从他嘴里撬不出话来。
“别想那么多。”星用尾巴卷上颜玄的手腕:“大不了和我回应州。”
末了,他点评道:“你们人族,破事就是多。”
被地图炮了的颜玄:“……”
很好,完全不担忧了,因为怒火都转移到了星的身上。
因为忧虑郁苍的事情,颜玄这段时间很是表演了一番什么叫神思不属。
星对她这副样子十分不满,那郁苍不过是个小小人修,年龄还没有他零头大,凭什么值得颜玄如此上心?
但他绝对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的。
这样岂不是显得他很没面子。
这段时间,虽然颜玄心里一直在表演退堂鼓大作战,但最后她还是想出来了解决方案。
已知:郁苍现在被两件事困扰。
其一是仙盟会的宗门事务;其二是颜玄也不知道。
问:该如何帮助郁苍?
当然只能是在第一件事情上帮助他了啊!
于是,在下定决心的第二天,颜玄闯进办事堂顶层,直白地问郁苍:“你,需要帮助吗?”
郁苍:“?”
“没有事情干可以去练剑。”
“不不不。”颜玄摇头:“我是抱着一颗为师尊解忧的心来的。”
“最近工作很忙吧。”她坐到他对面,托腮望着他:“有事弟子服其劳,你作为师尊可以适当指使我哦。”
“我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对你产生意见的。”
说这话时,她面上带着狡黠的笑意,偏圆的凤眸弯起,里面盛了一弯亮光。
话语中的关心简直要溢出来,
郁苍停顿了一瞬,还是回绝:“不,不必了。”
颜玄却伸手,食指悬停在他唇前一寸远的地方。
“我这么懒的人,能主动说出帮你分担工作这种话,已经耗费了我毕生的勤奋值。”
她语气深沉:“所以,你想好了再回答。”
大话说得溜,闭嘴后颜玄又提心吊胆了起来。
其实她就是说一说……郁苍要是真分给她什么特别难或者特别累的工作,她绝对会搞砸的。
“心意我领了。”郁苍抬眸瞥了她一眼:“你若真想帮我分担……就帮我整理给各家发去的请帖吧。”
“不懂也没事,我会安排人帮你。”
还好,还好,这个活听起来就既不难也不累。
颜玄悄悄松了一口气,错过了郁苍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说是派个人帮颜玄工作,其实是颜玄给对方打下手。
但她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熟人。
“颜道友!”杨镇的脸上挂着热情又灿烂的笑,一脸故人重逢的激动。
“我还想咱们郁首席怎么突然有人性知道分担工作了,原来来的人竟然是你。”
办事堂的工作自然不可能全部都由郁苍一人做完,除却早就放弃修炼准备安度晚年的年长修士外,勤工俭学的普通宗门弟子也是打杂的主力军。
这活世家弟子一般看不上,毕竟琐碎又麻烦,报酬又不多。
但杨镇非常乐意干,因为他穷,他缺钱,非常缺钱。
入门不久后他就进了办事堂,然后一直在郁苍手下打杂,这些年过去也升到了中层。
再往上资历就不够了。
“杨道友。”颜玄也表情讶然:“我也没想到分到的人竟然是你。”
秘境一别,两人并未再见。毕竟杨镇是游宫长老的弟子,和她又不是同一年入门的,实在难有什么交集。
没想到对方竟然和郁苍认识,这就在颜玄的意料之外了。
“我需要做什么?”她在杨镇的办公室里转悠了一圈。
虽然杨镇也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但比起郁苍的来实在小了太多。
两个成年男女相对站在屋内,竟显得有些逼仄。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活。”杨镇拉开椅子示意颜玄坐下来:“我写请帖,你检查完后按照州属分门别类归纳好便可。”
毕竟是顶头上司分下来的人,杨镇拿不准郁苍的意思,也不敢擅自分给颜玄太重的任务量。
更何况她完全没经验。
简单教了一遍后,颜玄上手很快。
这种简单的文书工作,不管是现代在学生会当干部时,还是大四去实习时颜玄都做过不少,因此眼下干起来得心应手。
杨镇看着自己的任务量飞速消减,心情颇好:“颜道友,不若请帖你也帮我写了吧!”
颜玄迟疑了一瞬。
并非她不想干活,只是……
“你确定吗?”
颜玄拿过他的毛笔,在一旁的白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两个大字。
杨镇凑过去:“场填?”
什么玩意?他百思不解其意。
“不,是杨镇。”
“……”
现代人,不会写毛笔字,很正常对吧?
杨镇放弃了把自己的活分给颜玄的想法。
有的苦,注定只有自己能吃。
两个人的效率怎么说也都比一个人要高,两天时间二人就整理完了全部的请帖,剩下分发就是其他人的事情了。
看着眼前高高摞起的金红拜帖,颜玄不禁感叹道:“五洲竟然有这么多宗门。”
天下九州,人族占五洲,分别是中州、沧州、靖州、晖州和琉州。
这五洲之上,又不规则地分布着以剑天门为首的十大宗门。
“虽说出头的只有那几个,但余下的小宗门与世家并不在少数。”
杨镇边整理边道:“光中州,零零散散的小宗门与世家就有百余数,其他四洲就算少一些,加起来的数目也很可观。”
人族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有万年之久,就算修士不易孕,但也架不住人活的久。
出生率和死亡率都低,但是偶尔也会有凡人来求仙问道,修真界的人口自然一直稳定维持在一个很可观的规模。
工作快完成时是人最开心的时刻,杨镇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身上发出佩环相撞的泠泠声响。
杨镇什么时候也开始佩玉饰了?
以他的经济状况,应该不会买没用的装饰品才是。
颜玄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他腰间挂的正是当时在秘境宫室里发现的那枚作用不明的玉佩。
裂成两半的玉佩被他拴在了一起,随着走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半佩在一起,撞击时发出了泠泠声响。
注意到颜玄的目光,杨镇介绍:“我从秘境出来后就去找师尊鉴定,师尊说这两半玉佩上分别刻着一脉相生的法印,这个法印的作用是增强灵气输出,另一个刻着的则是防御性的法印。”
简言之,一个是增加攻击性一个是增加防御性。
“两半玉佩合在一起不确定是否有其他的作用,但是目前,就算是师尊也看不出来究竟有什么样的效果。”
“所以。”杨镇话音一顿:“我打算把其中一半玉佩还给你。”
“毕竟妖兽是我们合力斩杀的,这功劳本该有你一半。”
当初颜玄拒绝杨镇,就是担心玉佩分开影响效果,既然不影响,那就没必要再留杨镇一人手里。
颜玄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便道:“那我把破障丹还你。”
幸好那天在黑市她没给卖了。
“不。”杨镇摇了摇头:“那三枚破障丹,就当是我对救命之恩的回礼。”
没有颜玄,在那间宫室里杨镇恐怕九死一生。
他虽然又抠又穷,但在这等大事上看得很清。
颜玄接过玉佩后举起来,对着日光欣赏。
玉佩整体是原形,她现在手里只拿着一半。玉质莹润剔透,瞧着与她那枚扳指像是同一种质地。
仔细看上去,上面还刻着一些纹路,只不过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模糊了,颜玄辨认不出来,便把它当成了游宫长老所说的法印。
佩戴完后,颜玄好心伸手打算帮杨镇一起把请帖抱过去。
结果两人却同时向同一摞请帖伸出了手,力道相互碰撞,金红相杂的颜色顿时满天乱飞。
“我的天!”
杨镇顿时手忙脚乱地去接,颜玄安慰他:“没事,都已经分好堆了,捡起来再重摞在一起就好。”
说着,她蹲下来一张张捡起请帖。
请帖是折叠式的,有好几张因为掉落而被打开,颜玄重新给它合上。
待打算捡起最后一张时,她指尖忽然凝住了。
那封金红请帖的致后头,赫然写着一行字:
沧州西泉州,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