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见到那个缠着绷带的男人的一瞬间,颜玄的第六感便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很强,这个人。
比前几天遇见的同为元婴期的邢延还要强得多。
不只是修为境界上的优越,颜玄还能从对方身上嗅到一股久经杀伐的血腥气。
对方绝对杀过人,甚至没少杀。
如果她是一只猫,现在恐怕已经炸毛了,但真正的动物小白却依旧在她怀里怡然,蓬松柔软的大尾巴一甩一甩。
“呜!”
小白低低地叫了一声,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颜玄把它尾巴掐疼了。
“啊啊抱歉。”颜玄连忙松开手,揉了两下头以作安抚。
“怎么还有只狐狸?”毕恒把目光落到了颜玄怀里的小白身上:“这是你在秘境里捡到的灵兽?”
萧烨开口接道:“不是灵兽,它身上没有灵气波动。”
虽然早有猜测小白只是普通的狐狸,但真切地听到了决断后,颜玄仍是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不是灵兽啊……”毕恒嘴角笑容扩大:“皮毛油光水滑的,拿来给我做外氅吧。”
“把你的嘴放干净点。”颜玄忍不住出声呵斥他。
三人对峙之时,那个绷带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剑,只待使用者下令,伺机出鞘。
见颜玄的目光频频落在萧无身上,萧烨好心开口:“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叫萧无,身份嘛……姑且算是我的族兄。”
“卑贱的凡人外室生的孩子,但还算是一把好用的刀。”
萧烨食指抵住下巴,嘴角恶意地勾起:“我是一个讲究公平的人,之前我打断你肩骨你刺穿我右臂,这便算平了。”
“但你不该之后又把我的手下给打一顿,所以,为了抵债,只好让萧无砍下你一条胳膊了。”
萧烨话音落下的一瞬,萧无压低重心猛地向颜玄冲刺而来!
萧烨说的是什么狗屁话!什么公平,不一直都是他在仗势欺人吗!
颜玄在心里愤怒地大喊,却完全没有办法分神去骂萧烨,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和力气都用在了抵抗萧无上。
萧无用的是刀而不是剑,这让颜玄怀疑对方是否是剑天门内的弟子。刀不如剑轻灵,力道却更重,几次颜玄手腕都被震得差点脱臼。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她很珍惜自己的胳膊,暂时还不想失去它。
话说萧无不是个盲人么!行动为什么还这么敏捷啊!
萧烨的指示明确,萧无次次都往她的右臂攻去,颜玄的袖子破破烂烂成好几片,细细的血线涓流般滑下。
疼痛让她的思维更清醒,握剑的右手因过度用力而僵硬。
“哈……哈。”借力蹬在萧无的刀上向后掠去一段距离后,颜玄用剑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小白把自己蜷成一团挂在她胸襟处,只伸出个尾巴尖,指向颜玄的身后。
她身后……啊对,她身后是秘境的核心,那座仙姬的宫殿。
进入宫殿大门后修士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宫室,她相信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和萧无分到一起的。
没办法了,打不过也跑不掉,就算宫室里会有未知的危险,也比死在这里强!
颜玄一下子转换了战术,放弃反击和抵抗,转而全力向后奔去。
“抓住她,别让她进去!”
萧烨顿时跳起脚来,带着毕恒一起紧跟在萧无身后一同向颜玄奔来,颜玄冷汗直飙,如有实质的杀意凝在脑后,她真的能跑到宫殿那边么……
“嗷!”
小白忽然叼住她的领子,如离弦之箭破空蹿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颜玄发出了尖锐爆鸣声。
飞起来了啊!
见猎物即将于眼前逃脱,萧无忽然抬手瞄准,而后朝颜玄的右肩掷出长刀。
在刀尖即将碰到的颜玄皮肉的前一刻,小白带着颜玄闯进了宫殿,一人一狐的身影顿时如水波消逝在入口处,只余失去了目标的长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萧无弯腰捡起刀,因为半张脸都隐在绷带下所以看不清表情。
急促的喘息声从后传来,萧烨赶到后先是踹了萧无一脚:“废物!”
“不是从未失手过的杀手么?怎么杀个金丹期都做不到!”
萧无沉默地低头。
“烨哥。”毕恒跟在萧烨后面:“难道,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当然不。”萧烨冷声:“都给我进去,还有——再见到她,不用留活口。”
这句是对萧无说的。
他堂堂萧家主家的大少爷,还从未三番两次地栽在同一个女人的手里。
被玩弄的怒火,必须有人承担。
而此时,已经进入秘境里的颜玄没有立马感受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脸懵逼地和小白大眼对大眼。
“你……”
“呜!”它甜甜地叫了一声。
颜玄这次却没有那么好糊弄,把它提起来:“你是在装傻吧,是在装傻吧?”
刚刚那下可不是错觉,超高速度导致风拍打在面上都有明显的刺痛感,谁家普通狐狸能叼着人飞那么快啊!
小白头和尾巴都笔直地朝下,一动不动装死。
不管怎么说,小白刚刚都救了自己的命,颜玄把它提溜在手里转了一圈后也消气了。
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如何从这个宫室里出去。
她将小白放下,然后从储物袋里倒出几粒补灵丹一口吞下,又拿出了绷带和伤药给自己包扎。
做完这些后,颜玄感觉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不少,她开始打量周围。
从布局和家具来看,这应该只是仙姬宫殿里的一间仆人房,没什么好探索的。
这样想的同时,颜玄忽然脚下一滑,慌忙地站稳后,她发现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滩水。
水似乎越来越多了。
似有若无的潮气飘在鼻端,室内湿意渐浓,水珠吸附在衣袍与发上,让整个人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颜玄走到门边推了推,意料之中地推不开,而窗户也被封死了。
不是用木头之类的物理封锁,而是秘境的附加效果,或者说是“结界”。
在她走动的时间内,地上的水迅速变多,踩上去已经能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
“什么啊,是打算把我关在密室里然后用水淹死我吗?”颜玄费解地嘟囔了一声,然后开始思索。
她此前没有进入秘境的经验,因此此刻完全是按照以往玩过的密室逃脱游戏的思路在思索。
不会有死局,所以出去需要一个触发条件。
水可能是提示,但更有可能是计时器,催促她在室内被水灌满前找到正确的道路。
而玩密室逃脱类游戏,进入游戏的第一步往往只有一个——搜寻。
小白卧在高处,静静地看着颜玄翻箱倒柜。
他以为颜玄在寻找灵器宝物,还想发出鸣叫告诉对方没什么值得拿的,观察了一阵后却发现不对劲。
绳子,剪刀,泥雕人,残破的书页……这是在干嘛?
“啊!找到了!”颜玄目光闪闪发亮地举起一个破旧的本子——密室最核心的线索——缺页的日记本!
让她来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被分到了辉仙姬的宫殿,听说是一位宽容和善的仙姬,希望事实的确如此。」
原来这个宫殿的主人叫辉。
颜玄手指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然泛起麻麻的感觉,她没有在意,继续向后翻去。
「传言果然没错,即使当着仙姬的面犯了错误也没有被责备,还把被磕坏了的扳指给了我。」
「仙姬好像不太擅长交际,来这里一年了也没见过客人拜访……稍微感到有点无聊和寂寞,仙姬的宫殿太偏僻了。」
「啊!来客人了!听说是仙姬的竹马,果然也是位俊朗的仙君。仙君身后还带着两个随侍……啊,她好可爱。」
之后的内容便全是突然造访的仙君麾下那位美丽可爱的女侍。
恋爱的酸臭味扑面而来,颜玄撇了撇嘴,眼里却带着笑意。
“好纯爱啊。”她这样感慨道,却在看到下一页内容时笑容戛然而止。
中间缺了很多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最后一页却用凌乱的笔迹写了一长串话。
「外打起来了,好危险好危险,我知道我不该退缩的……可是她怎么办,我好担心她。」
「完全放不下心」
「……对不起了仙姬,请原谅我的离开,我还是要去找她,对我而言她是最重要的人。」
……
……
「……来晚了。」
「井下好黑,我来陪你了。」
最后一个字被读完的一瞬间,刺骨的寒意忽然包裹住了颜玄,幽冷,阴暗,颜玄想到了刚刚日记里的内容。
“这是井下的世界吗?”颜玄自言自语,然后高喊了一声:“小白!”
“呜!”
能划破黑暗的白色一下子跃在她肩上,蓝瞳在暗色里莹莹发着光,这时颜玄才发现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膝盖,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伸出一只手摸小白的后背安抚它,颜玄在脑子里飞快地寻找对策。
场景发生了变化,证明她的做法应该没错,危机总是诞于黎明之前,她快要成功了。
现在,现在就是要推断下一步应该干什么。
四周更暗了,原本的房屋布局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颜玄能闻到略微腥臭的味道。
泡了尸体的井水就是这种味道么。
好像有点恶心。颜玄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既然能成为仙人的侍从,那修为也不会太低,所以比起被井水淹死这种死法,那名女侍最有可能是被人杀了后投尸井中毁尸灭迹。
至于辉仙姬的那位侍从,也许为她报仇了,也许没有,总之最后选择了殉情。
「有些无聊和寂寞」
「井下好黑」
颜玄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些字句。
那个侍从,似乎是个很害怕孤寂的人。
没有什么地方比井下更幽冷静寂了。
就算打算和爱人死在一处,也不想选择这种地方。
“要给你和老婆换一片墓地么?”颜玄动了动手指:“还是直接送你们去轮回,早登极乐?”
水漫上来的速度似乎变慢了。
前者她做不到,毕竟她都找不到两人的尸体在哪,但是后者的话……
“小白,你说,把人打得魂飞魄散算不算超度?”
物理超度也是超度,把尸体毁掉之后,两位的灵魂应该就算自由了吧。
这样想着,颜玄举起了手里的剑。
月升衰·第三式——涛凌生寒。
颜玄剑尖轻点水面,波纹从相接处荡开,一圈一圈,随后凝固——水面上结出大片漂亮的冰花。
颜玄举剑。
“——破。”
冰层应声而碎,化作四散的碎冰,在陡然亮起曦光的室内散发出美丽晶莹的光泽。
小白蹲在她肩上,吻部张合似乎是想发出声音,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颜玄完全没注意到小白的欲言又止,或者说注意到了也看不懂。
掌心一沉,颜玄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掌里突然出现了一枚缺了口的扳指。
“是辉仙姬给侍从的那枚扳指么?”
她举起扳指,光透下来显得玉质无比莹润,一眼便知并非凡品。
颜玄把它带在了手上。
再次走到门前,这次再推门就没有先前的阻力,很顺利地推开了。
迈出屋子后,眼前忽然天旋地转,下一秒颜玄便出现在了下一个房间里。
这次的宫室比之前那个仆人房要大得多,满目琳琅,颜玄在宫室里转了半天都没察觉出来这是个什么用处的屋子。
疑惑时脚步声忽然响起,颜玄迅速躲在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等来人出现在自己视野里。
脚步声仓促又凌乱,从混乱的喘息声中能判断出来人修为并不强,大概是和她差不多的修为境界。
白色的袍角一闪而过,随后一道烦躁的骂声于空间内响彻。
“草,为什么全走散了,烨哥你在哪!萧无呢!”
紧随其后是颜玄印象深刻的一张脸现于眼前。
是毕恒。
而且只有毕恒一个人。
颜玄咧开嘴笑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不就,轮到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