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婆婆？！“余承方大喊道。
女子倒在地上，气若游丝，斗笠已在掉在了一边，脸上却仍蒙着一层面纱，隐约可以看见面纱下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几近透明，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像一条一条的墩布条，嘴里还在不停呢喃着。
”婆婆，婆婆，你说什么？“余承方赶紧将耳朵贴在女子唇上，仔细辨别着她说的什么。
”药，包里。“
余承方当下立即拿过包裹，打开翻找起来，刚打开包裹，却看见自己的天蚕甲居然放在掉了出来，余承方此刻来不及多想，扔开天蚕甲，继续翻找起来，终于在馒头下面发现了几个小瓷瓶，少年挨个打开瓷瓶闻了闻，终于找到一瓶闻起来像是三七、藏红花等药的瓷瓶，赶紧倒出其中的药丸，掀开女子面纱的一角，喂女子吃下。
”婆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余承方担心地问道。
女子未答话，只是浑身颤抖个不停，细看之下，阳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肤一般，显得有些透明。少年伸手摸了摸女子的额头，竟烫的厉害。
”船家，船家，有水吗？＂余承方赶忙大声问道。船夫拿了个水袋走进船舱递给少年，望着躺在船舱内不停颤抖的女子，有些担心地问道：“她怎么样了，刚刚我看她与那捕快对了一掌。”
余承方未回话，转而问道：“船家，最近的码头是哪里？”
＂下一处码头就是徽山了，估计得到明天上午才能到。＂船夫想了想答道。
”船大哥，麻烦你能不能尽量快些，我们多给些银子。“
”你放心吧，小哥，银不银子的太见外了，刚刚这位女侠救我一命，我张三也是知恩图报的人，这就回去升帆。“说完便转身回甲板去了。
少年将女子抱起喂了些水，女子嘴唇苍白，如同海棠花上凝结的冰雪一般，喂进去一口却几乎又都吐了出来。余承方将水袋扔至一旁，此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额头冒汗。不禁在船舱内来回踱步。忽地，少年想起想到《纯阳功》理气篇中有载：内伤在经，血瘀在络，至血气难行，阴阳失调，需调和阴阳，体内经脉脏腑乃可互通，正气外达。可此时，余承方身受”黑玉曼陀罗“之害，根本无法运转纯阳功协助婆婆调理混乱的真气。正当余承方焦头烂额之时，忽地看见扔在地上的水袋，水袋里的水从袋口中流出，又随着小船的晃动流回去一部分。对啊，我虽不能引气入体协助婆婆疗伤，但何不将婆婆身体里的真气引导至我体内，再利用纯阳功的法门化两仪，练纯阳的法子，再输送还至婆婆体内，助她疗伤？余承方当下有了主意。立时将女子扶起靠在船壁上。
”婆婆，承方此时无法运转内力，只能换一个法子，将你体内的真气引导进入我筋脉之中，疏通阴阳之后再传回进你体内，协助你治疗内伤。你若能听见我说话，便点点头。“余承方凑近女子耳边道。见女子点了点头，当下不再犹豫。
”婆婆，此法子承方从未用过，到底能不能成，承方也心中无数。但真气一但运转，体内气血翻腾，此处空间狭小，不利于蒸汽挥发，承方只有，只有得罪了。“说完，不待女子有所反应，便褪去了女子的外套，随即又揭下了女子的面纱。瞬间，一张如水中芙蓉般的容颜出现在余承方面前，看来约莫只有十四五岁年纪，哪怕此刻女子身受重伤，但蛾眉宛转，恬淡柔和，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这哪里是什么婆婆！分明是两年前，括苍山下，那白衣赠剑的少女！余承方心下大惊，但在此刻不容缓的关口，只能先放下心中的疑惑。当下盘膝对坐，双手抵上少女两手掌心。不一会儿，少女体内混乱的真气如海上风暴来袭，狂风呼啸般涌入余承方体内。
阴阳双合两掌开，左先右后拇指怀；左旋右转化两仪，自然之道是太极。
日落日出，转眼已是日次清晨。一夜的行船，船夫回到船舱准备告诉少年已快到徽山渡口，却见二人双掌相对，盘坐在舱内，头顶蒸汽盘旋，身上汗如雨下。当下猜测二人似是在疗伤，便又退了出去。又过了一日，少女才缓缓睁开双眼，见眼前的余承方仍双眼紧闭，额上不断有汗珠渗出，而后又感受了下自身体内的情况，发现经脉内原本狂躁的真气已渐渐趋于平稳，五脏六腑内的淤血亦逐渐化开。此时只觉得口中唇焦舌敝，腹中饥肠辘辘，似乎内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多时，余承方也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正望着自己，脸上虽仍未有血色，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少年当下悬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余承方缓缓问道。
”好多了。“少女有气无力地说道，却仍还保持着那低沉沙哑的语调。
”你先将气息导入丹田，再切断与我的联系。“
二人各自引起归丹，随后缓缓放下手臂。余承方长嘘了一口气，随即抬头道：”你究竟是谁。“
少女目露惊色，赶紧摸了摸脸，发现原本那该系在耳上的面纱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我，我……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承方哥哥……“少女的声音宛若泉水，涓涓细流，温婉柔和。
”我，我当然记得，这把‘南山’还是当年你所赠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余承方眼睛望着摆在远处墙角的南山剑，微微叹了口气。
”身份真的重要吗？我此番前来只为救你，却无半点加害你的意思。“少女缓缓低下了头。
”可你身怀徐王府令牌，又能取回南山剑和天蚕甲。此时的徐王正与汉王密谋勾结外族叛乱，我身为大明子民不得不问。“余承方有些激动，声音颤抖着。
”呦，二位终于醒了。“船家突然走了进来，打断道：”刚刚听见里面有声音，就进来看看，没想到二位真的醒了。“
船夫的闯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余承方叹了口气，转头对船夫说道：”船大哥，现在到哪里了，我们在仓中待了几日了。“
”你二人在这仓中待了有两日了，我看你们好像是在运功疗伤，就没敢打搅你们，便把这船停在徽山码头了。“船夫乐呵呵地答道，随即又问道”女侠，你这伤好了？“
少女微微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船夫高兴道，”饿坏了吧，我看你们两天都没吃东西了，来来来，我这刚从岸上买的包子，你们先吃吧。“说着，转头从甲板上拿来一袋包子递给了二人。余承方接过船夫递来的包子，转手给了蓝雅若一个，道：”先吃东西吧，你身子还很虚弱。“其实少年现在何尝不是虚弱得厉害。身上的伤还未好，这两日为了救蓝雅若又是一点都没有休息。二人吃过包子，又从船夫那里要了些水，吃饱喝足后，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晚上，天上的月亮倾洒着银辉，倒映在水中，宛如镶嵌的一轮明珠。 微风轻拂，带来一丝湖水的清凉，细密的波纹似乎传递着优美的韵律，静穆却又动人心弦。蓝雅若坐在船头，两腿悬在湖面上，轻轻晃动。
”我和船家说了，明日就继续往滕县去了。“余承方走到女孩身后，轻轻说道。
”你能不去滕县吗？那边马上要打仗了，你身上还有伤。“蓝雅若淡淡地说着，眼睛转而望向远处的灯火闪烁，仿佛是一颗颗温暖的星星。
”我的师兄和师姐们都在那边，我必须要去。“余承方有些坚定地说道，”况且……况且习武之人，本就应该报效国家。“
蓝雅若微微低下了头，半晌，又道：”承方哥哥，你知道吗？雅若在蒙语中是月亮的意思。“余承方心头一震。女孩见他并未搭话，又接着说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这是你们汉人的诗，说的是祝贺皇室建筑王城，也是你手中之剑的由来。我本名叫绰罗斯·雅若，我父亲是如今的瓦剌部首领，绰罗斯·脱欢。“
余承方此时愣住了，他想过女孩种种的特殊身份，却未曾料到女孩竟是瓦剌的公主。少年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蓝雅若回头看了看呆立在原地的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微微扬起的嘴角，仿佛是一朵绽放的花。
”看吧，我猜想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会是这样。“蓝雅若转过头去，渐渐收起了笑容。
”那……那你来徐州做什么？“余承方终于缓过神来，不禁问道。
”是父汗让我们来的，父汗让国师和哥哥去山东找你们的汉王，说汉王有要事相商。我年幼时就听说中原与草原大不相同，就吵着要和王兄一起去，父汗拗不过我，便让我和王兄一起来了。到了才知道，原来你们的汉王想让我爹帮着出兵，去打你们的皇帝。后来我就和国师在汉王府住下了，帮着他与我父汗传递消息。那年南下去浙江，便恰好遇到了你。“女孩抬头望着夜空，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
”那你怎么又出现在了徐王府。“余承方又问道。
女孩低下头，又缓缓说道：“今年年初，汉王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但是徐州城这边的徐王还没有下定决心，想请我们过去给徐王增加一点信心。国师征得了父汗的同意后，便带着我来了徐州。未曾想当夜便碰上了你……”
余承方此时才知道，原来汉王为了掀起叛乱已经整整谋划了两年之久。如此，那师兄师姐他们不是很危险？！余承方心中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想立马赶往乐安。
”承方哥哥，你能不再北上了吗？那边马上就会有大战。而且，据国师所说，你们的皇帝是不会赢的。＂蓝若雅转头看向少年，眼中尽是关切。
”我一定要去的。“余承方低着头，拳头死死的攥着。
女孩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那天你奋不顾身地冲向徐王，我就知道我劝不住你。你和我王兄一样，王兄常和我说要收回故土，打回大都去。“
”那是我们的京城，一直都是！是你们百年前占了去。“余承方忽觉得有些不忿，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的身份，我怕我告诉你了，你就再也……再也不会理睬我了……“女孩说着说着，眼眶突然红了，又接着道：”那年，在马厩前，你不顾一切地拦在我身前，那时我就在想，这男孩是谁啊，为什么他根本不认识我，还这样拼了命地护着我。”
”那……那是我应该做的……＂余承方又道：”对不起，我不该……不该那么大声的。“
”嘘……你别说话。”少女打断道：”后来，在徐州城下，我看见那把南山剑，我才知道我又找到你了。我当时想着，你既然拼了命地救我，我便也……我便也这么对你了。承方哥哥，我们蒙古的女子向来就是这样直接，不如你们汉人女子那般温婉，有什么就说什么了，你不要介意。“
余承方未想到蓝雅若会说这些，有些愣住了，这么多年来，他接触的异性只有他师姐，也从未想过师姐以外的女孩。
”承方哥哥，你愿意和我去草原吗？“见余承方还未答话，少女又问道。
”雅儿……我……“余承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又沉默了。
”你不必说了，承方哥哥，等到了滕县我便转去济南了，这次去徐王府，我假传徐王令救你，汉王他们肯定需要我们给一个解释，况且我走了这么久，音信全无，王兄也一定很担心。“
”雅儿，你哥哥会怪你吗？“余承方不由问道。
”哈哈，他们可舍不得怪罪雅儿，不过免不了要挨一顿骂就是了。”女孩笑道，”承方哥哥，这两日我们把这些事情都忘掉，你陪雅儿坐船可好，雅儿还从未坐过船哩。”
余承方望着女孩的笑脸，那笑容像阳光一样明媚，照在人身上，温暖而又静怡。只是不知这笑容是发自内心还是无奈之举。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