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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永平元年 十月二十三 霜降(1 / 1)


永平元年 十月二十三 (农历九月初十) 霜降 阴天

十月底约莫二十三霜降这日,宫里开了正门,陛下御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喜气洋洋的送来了两道口谕。

第一是姚大家得了封赏,不是她原来的位子,跨了部跳了个级,坐到了户部尚书。

我真心替她高兴,与有荣焉,抚掌笑道:“姚大家管账,以后我不愁没钱花了,这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

姚大家却不甚高兴,她扶额道:“本以为是官复原职,如今却是这个烫手山芋,有什么好?”

我悻悻的住了嘴。

这第二是安茜姐复了郡主的位。全家平反得葬祖坟。她倒是平静喜怒不惊。反而是宽慰起姚大家:“万般皆是天恩,好与不好都只能受着,算了算了。”

陛下给了她俩单独的宅子,虽然不大,但是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可一向爱财如命的姚大家却说:“住这里十几年,懒得挪窝,卖了去吧。”转头她便连房带赏钱一并交给了安茜姐处理。

安茜姐也听她的,让朝酒晚舞卖了一处宅子,留一处备用。然后就用这赏赐的银子将楼里翻新,张灯结彩的挂满了花灯。这楼还叫原来的名,只是因为里头住的人身份不一样了,便性质也不一样了,往后这儿只能是酒楼、是茶楼;是鼎鼎有名新宠的住址,而不是花柳河畔的清楼。

在开门那天,来了许多这城里我叫的上叫不上名字的人。

南宫长史是最早登门的,她又换上了男装,手握长剑。众人不再唤她太子妃,而叫她“南宫将军”,我知道,她很是乐意听到这个称呼的。

南宫家是当今新贵,她还没坐热椅子。大家就一窝蜂围过去,嘘寒问暖的想要跟她说上一句话,我只能远远的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又想到当初朝酒对我说那句“他可真厉害。”莫名的心中有些高兴又有些骄傲。

南宫隔着人群看见了我,便向我举杯,我也笑着点点头示意。

耳边悠悠传来莫陌的声音:“小寡妇,虽然南宫长得是一表人才,但怎么着也是个女的,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我翻个白眼:“莫陌姐,带礼物了吗?”

莫陌笑眯眯的拔下两只翡翠镯子往我手上一送:“带了带了,哎哟哟,怎么还生气了呢。”

那手镯是成色极好的帝王绿,我眼珠子瞪的都快瞎了,咽了咽口水:“生什么气,我跟我自己怄气呢,您可千万的别见怪。”

莫陌叉腰大笑:“行了,你忙吧我自己招呼就行。”

我也不客气,摩挲两把那镯子,跟她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转身迎别的客人去了。晚舞上菜时绕到我身侧,她眨眨眼指了指门口。我向外看去。

来人是董王爷。他清瘦了很多,整个人奄奄的,依旧唤我“小朗月。”

我不敢怠慢这位老主顾,急忙找了他最爱的二楼窗边,哪儿有人了,我挂着笑请走了两位坐着闲聊的大人,改而安置他。

董王爷拉开手中的新折扇慢慢摇着,他笑我:“当初的话都说不好,还从这里摔下去,现在竟然要顾全整个冠群芳了。”

我想起窘迫往事,尴尬道:“以前身体单薄,没人依仗自然是一推就倒,以后可不会摔下去了,我现在可是有靠山的人了,对吧思思姐!”

我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董王爷,他跟着进进出出的大人点头致意。笑呵呵的。大家闹哄哄的,喜气洋洋的恭贺着。应该是没听见我说什么。

我不愿扫了兴,于是背过头眨巴眨巴眼,把情绪收了回去,又笑着说:“我替郡主和尚书大人谢谢王爷的礼物,王爷这边请。慢用茶。”

我这边才把董王爷安顿好。楼下又碰上了幺蛾子。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万万想不到开门的第一天,墨莲那挨千刀的前夫也会登门。他穿着官服,戴着高帽。还是那副人模狗样,他用大红绸缎装着两盒子礼物,追悔莫及的扑倒在墨莲面前说:“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前尘往事不可追,为夫是来带你回家的。”

墨莲平静的干着手里的活,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等他贴的近了身,这才厌恶的推开他说:“你和我什么关系,你带我回家?我一个青楼女子跟你回家?你要不要脸啊?可不要乱说。”

那男人想不到从前一心扑在他身上的墨莲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傻了片刻,又不依不饶的缠上去继续说:“为夫是有苦衷的。都是时机未到,毕竟是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必须谨慎。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墨莲冷笑:“那你去挣你的前途去吧,不要来烦我。我告诉你,当初是我见识少,只当你是个天是个地是全部,可是现在我也读了书,你那些话骗不了我,你不如回家想好新的说辞再来?”

他那前夫咬咬牙,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墨莲,是为夫不好,你跟我回去,我……我立你为平妻可好?或者你为妻。”

墨莲眼神冷了下来:“那姐姐算什么?你对不起我一个就罢了,还要再伤一个,我原本只是恨你,现在,我看不起你。你要还在乎读书人的那点脸面,就消失在我眼前,不然我也不知道我发起疯来,会抖落出你点什么缺德事来。”

前夫哥涨红了脸,跺脚:“你!你敢!”

墨莲奚落他:“为什么不敢?你不是说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吗?正好我就给你看看什么叫难养也。”

前夫哥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骂骂咧咧的走了,还不忘带走了自己送的礼,真懂事,省得我在提去扔掉。

墨莲吵完回头,看见我从楼上下来,直接无视我,目不斜视的往后走。

我鹦鹉学舌的跟着她哼哼唧唧,摇头晃脑的模仿着当初她小媳妇的口吻道:“奴家等你,一定等你。”

墨莲回头瞪我,恼羞成怒,嗔道:“真烦人,什么小媳妇什么奴家我可不认识,我是墨莲,冠群芳的墨莲。谢谢。”

我叹气一声,往事尽数入脑。

大衡二十三年,二月,立春那日。姚大家将我从刑部带出来时,我是怎么说来着?

噢,好像是“我叫朗月,笑若朗月入怀那个朗月,二丫头?你们不都说她死了吗?”

于是我也笑了,我吆喝对墨莲说:“恭喜你墨莲,你立地成佛了。”

墨莲头也不回的骂道:“神经病。”

永平元年 十一月初七(农历九月廿五) 立冬 雾霭茫茫

一年又尾,这段时间大家突然都忙碌了起来,姚大家管着户部,还要兼做着小殿下的太傅。她对工作是几乎狂热的,常常夜不归宿,终日的见不着人。

不过我知道,这差事虽然累,但是她却乐在其中。

现在朝堂上虽已有了几个少数女官,但仍是无法与众多官员相提并论,说的话仍是微不足道。陛下需要平衡,但奈何读书的女子实在不多,故而陛下尤为重视来年的科举。

而我这个陛下钦点之人,便成了众人观望的对象。男人想看我有几分能耐,女人想看看到底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

我若是不能争口气,怕是会成天下笑柄。

在这巨大压力之下,我日日晚睡早起,头悬梁锥刺股恨不得整个人埋到书堆里去犁上三亩地,做梦都希望,能一夜之间将书里的知识挖进脑子里去。

再来说安茜姐。她也苦不堪言,她自从十一月月初进宫例行请安后;便已多日不曾回了。只因陛下忙碌,后宫事务一时没有合适人选打理,最后陛下便交给了她。这是莫大的信任,安茜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噢,还有金莲,她跟着安茜姐一同进了宫,说是一来打个下手二来是陪着安茜姐免得寂寞。

所以整个楼上下,只剩朝酒晚舞与墨陌打理。至于小天玑,半大孩子不惹事生非就不错了,不提也罢。

立冬小雪期间,金莲倒是回来了一次;是来跟大郎商讨婚事的。这几年事情太多太杂,现下安稳了,他俩便想着把亲成了。大郎是个踏实人,什么都依着金莲的意思。姐妹们对他一直都是相当满意的。

现在金莲总算是愿意将这事提上日程,大家自然是喜闻乐见的,朝酒晚舞二话不说便帮他置办起了嫁妆,什么金镯子金耳环挑的很是起劲。姚大家厚着脸皮支了半年俸禄又掏了私房钱给她弄了块上好玉石,姚大家说:“送给未来的首席玉雕师,以前咱们输在了身份上,以后再也不会了。”

思来想去,好像什么东西都有人准备了,我便想着找城南的铁匠打了一整套雕刀,配上姚大家送的玉石。正正好。

十一月初九,我得了半日闲。一人慢悠悠晃去了城南街市。路上行人不多,皆三三两两的并肩而行,街口巷尾做买卖的伙计吆喝着自家物件,小摊贩也在热情的招呼着零零散散的客人。

行至城南一条小街拐角处,我见那间老字号的糖店竟还开着,说来过了十几岁的年纪也不想吃糖了,但还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那位刘老板看上去比六七年前老了不少,他笑眯眯的看我一眼,去柜台打包了一袋子东西,左手拿着一包糖招呼我:“姑娘好,要买点什么吗?”

我想起十五及笄那年跑出来玩时,想买却没买成的桃花菓子,于是就问:“那个桃花点心还有吗?啊,这么大,白粉两个色,有五个花瓣的。”

不过那是多少年前的样式了,早该更新换代,于是我又说:“要是没了就算了,我看看其他的。”

刘老板呵呵笑着,顺手便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我:“朗月是吧?你及笄那年来过我这,婉儿早就给我付过了钱,她说叫朗月的小丫头要是来就随便让她挑,可是你跑的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将人和名字对上号,你就走了。”

我手一颤,打开了袋子。

桃花菓子是和以前一样的颜色,像早些时候婉儿姐微红的脸颊。我伸手拉开纸袋,轻轻拿一块出来捏着花瓣的一端,送进口里,咀嚼了两下,甜蜜的滋味很快便萦绕在了舌尖,可却压在喉头,吞不进肚子里去。

我努力好久,才吞了下去。

刘老板见我大口吞咽着,便笑眯眯的指着桃花菓子问我:“怎样,味道没变吧?”

我诚实的摇头,回答他:“吃不出来,原来没吃过。但是,是好吃的。”

年少不可得之物,唾手可及之时,却失了应有的滋味。

我难得阔气了一回,拍拍手中的碎屑掏出碎银,对刘老板说:“您在给我打包二十二份菓子吧。”

刘老板得了大生意,笑脸更盛,转头立马和伙计忙了起来,他问我需不需要人帮忙送去府上,我看着点心只说不用了,给我两包就好,其余的随便送人就行。

思索一番,我补充一句:“给路过的小孩子吧。”

刘老板问:“您当真只留两份就好?”

我十分肯定的点点头,一份是给十五岁的自己,算是时过境迁迟来的生日礼。一份是给二十二岁的婉儿姐,谢谢她将我保护的很好。

我咀嚼着桃花菓子谢过了刘老板,提溜着那两包菓子往外走,果然铺子边都是嘴馋的小朋友,于是我笑问:“吃吗?姐姐请!”

我见孩子们眼里放光,刘老板挥挥手,小孩子便一窝蜂而上。

我挤出人群,笑道:“刘老板你一定要多开几间分店啊,日后我定照顾你生意。”

刘老板乐不可支:“好啊,好。”

出了门,我又摸一块吃了起来,这次没有咽不下去,是真真的香甜。心情一好,嘴里便哼上了不成调的曲子,我一路晃悠的摸去了南城最好的铁匠铺,花了一锭银子定了铁匠铺子里最好的刀具,铁匠手上活不停歇,抬头问说:“我们最近活多,姑娘您急着要吗?”

我见那铁血火花四溅,便不由的往边上靠靠,摇头说:“不急,不急。慢慢来。大暑节前做好就行。”话音伴随四溅的火星落在了我脚前,火星褪去,紧接着便有一缕阳光印在我脸上,我抬头见太阳高挂。

此时不过午间时分,还早的很,我又看着手上的桃花菓子,便想着去南城坟地外探望几位姐姐。

改朝之后,南城门便严格了不少,城前的关卡终日会有官兵把守,今天也不得例外,守将仔细的来回盘问着进城之人,我刚出了关卡,正前方便扬尘四起,有马蹄声入耳,我探头探脑想询个究竟,却听有人奔喊:“快让开,前头惊着马了!”

尘土飞扬的空隙间,那匹受惊的马儿疾驰而来,身上大概是匍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只能明见着血水顺着马背淌了一路。

四周的男女老少、贩夫走卒惊吼着从我身侧跑过,我站在原地等马跑的近了一些,在一细看,原马背上驮着的人早瘫软的趴在马背之上,四肢下垂,应是气息已绝。

一时间城门边街头小商贩们迅速的挪地,马儿卷起尘土,扑面而来。我不退反进,想看清到底何事,却一把被一个大娘拉着闪到了路边:“哎哟,姑娘你想被马撞死啊,不躲不闪的。”

我见大娘捂着胸口,便宽慰她道:“没事,不过是惊马,您别怕。”大娘好笑道:“倒是个有胆识的,竟还能反过来安慰我。”

我又上前去看,却被守将小兵拦下,只见马匹已被另一小兵用力拽住了缰绳,待到马儿稳定下来,守城将士这才警觉的上前,用剑挑翻马背上的人,直到确认其无伤害力后,这才靠近从他怀里摸出一封血书,打开一瞥。

只一眼,刹那间那人脸色苍白,他向后怒号“快开门!是八百里加急——北夜犯界!边关乱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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