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炸飞了。
我瘫坐在地,木讷地盯着那半空中飘散的白色齑粉。
“雕虫小技。”
戚砚泽靠着树干,眼神冰冷。
“这就是你让我回到片场的原因?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尽量控制自己发出声音。
女人的爆炸令整个剧组为之震动。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狂奔而至。
“喂,看到了吗,突然间就炸没了。”
“是啊是啊,我刚才就在附近收拾道具呢,亲眼瞧见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窸窸窣窣议论着,不少人看着我的目光充满着疑惑和恐惧。
毕竟女人消失前,我是离她最近的人。
“陈玉艳——”
导演悲痛欲绝,瞳孔喋血,活像吃人的野兽。若不是刘摄影拖着他,他恐怕要扑上来将我也撕成粉碎。
此时我听旁人议论才知道,爆炸的女人叫陈玉艳,是剧组里的女三号,据说曾经和苏婉婉私交甚好,不知为何两人决裂了。苏婉婉死后,她还到处跟人吐槽辱骂昔日闺蜜。
“玉艳、玉艳……噗——”
一口鲜血喷了三尺高,导演瘫倒在地,四肢发颤,口中不断吐着白沫。
刘摄影吓得将他扛了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往就近的医院。
手术室亮着刺目的红灯。走廊上,刘摄影嘴里叼着烟,脚边的垃圾桶上堆满了燃烧殆尽的烟蒂。
我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戚砚泽靠在我身边的墙上,双手插兜,两腿交叉,始终是一副懒散的样子。
我犹豫半晌,开口道,“关于苏婉婉的死……”
夜色静谧,医院昏暗的灯光在刘摄影的身侧投下孤独的长影。
“那是一场意外。”他口中所述和陈玉艳别无二致。
刘摄影落寞地吐着一圈圈白雾,“其实我们都很欣赏苏婉婉,她是这一辈年轻小花中最出色的,就差几部好作品,假以时日必能大火。”
“程小姐,导演醒了,喊您去一趟。”导演的助理打断了我们。
我和刘摄影师面面相觑,都没料到导演醒来后找的第一个人是我。
总不会真把我当做杀害陈玉艳的凶手了吧?
怀着沉重的心踏入病房,一片雪白天地间,导演的面容显得愈发苍老。
之前他打扮体面有风度,又戴着墨镜和帽子,我以为他最多四十岁出头,这会儿看他竟像个花甲老人。
“小程,你从事这行,比我们更有经验。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我尴尬一笑,“导演你误会了,我不是降妖驱鬼的道士。大学时我学的是服装设计,毕业以后才继承父母的衣钵,寿衣在我手底下跟其他衣服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你能看见她,只有你能看见她!”导演似乎把我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叹了口气,“苏婉婉最先找到的人是我,寿衣也是我带来的,这件事我不会坐视不管。但你得告诉我这件事情来龙去脉,我才好判断怎么帮你。”
导演欣喜若狂地坐直身子,如果不是身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管子,他恐怕会翻身下床给我叩拜三首。
“我只需要你帮我找到赵语娴,苏婉婉的下个目标一定是她!”
“为什么?”我皱眉道,“我听说苏婉婉是因为你的训斥才寻死的,跟赵语娴有什么关系?就因为她抢了原本属于苏婉婉的女一号?”
“对,对,”导演狠狠地点头,老泪纵横,“苏婉婉就是这种人,她嫉妒心极强,心肠歹毒,圈里没人敢得罪她的,我现在是真后悔啊,当初收着脾气,不骂她那几句就好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导演,我联系到赵语娴的经纪人珍妮。
我们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珍妮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蜡黄的脸布满愁云,一双空洞的眼珠子没有任何光泽,像个活死人。
“前些天,我们发现语娴不见了。”她的嗓音很沙哑,气若游丝,“我们查了酒店监控,她回房以后就没离开过,可她家里根本没人。”
“你的意思是她凭空消失在家里?”我惊讶道,“这年代的监控设备不够完善,有视线死角很正常。又或者酒店有不为人知的隐秘通道?”
“语娴好歹是个二线明星,平时没有助理保镖跟着,不可能独自出门。她对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儿去呢?而且最近有拍摄行程她是知道的,就算临时有事她肯定会提前说一声。”
“她的朋友亲人呢?”
“她的家庭背景藏得很深,我们都不清楚,只知道老家在春江镇,很小就北漂打工了,跟家里没啥来往,过年都在外工作不回家的。至于朋友,她社交圈很小,我们挨个问过了,都说不知道。”
“好歹也是她的经纪公司吧,怎么会连员工家里情况都一问三不知的……”我忍不住吐槽道,“你们没有报警吗?”
珍妮一愣,“还没有,她的身份特殊,我们不敢轻易惊动警方和媒体。我们把消息压着,剧组里只有导演他们几个知道真实情况,其他人都以为最近没安排赵语娴的戏份……”
我看了眼身旁的戚砚泽,他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眼神若有若无地瞟着桌上那杯拿铁。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喝咖啡?
我狠狠地拿着小勺子搅动着拿铁上浮着的奶油蛋糕。
“其实我都在想,她会不会突发奇想偷偷跑到哪里玩去了,没准过几天就回来了。结果,晚上影视城又出了事。”
说到这儿,珍妮眼里冒着光,“程小姐,你见到了苏婉婉?她……”
于是,我再一次说起了与苏婉婉接触的经过,也再一次从他人口中听说了苏婉婉坠楼的故事。
跟前面两次完全相同,甚至连坠楼前后的细节都分毫不差。
“去春江镇。”戚砚泽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他所言跟我的计划不谋而合。
我正打算去春江镇看看,找一找赵语娴的家人。冥冥中有个念头不断暗示我,那个地方可能会有真相。
珍妮将地址告诉了我们。公司事务繁多,她无法亲自跟随,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导演出院后坚持跟我同去,谁都劝不住。
赵语娴的老家春江镇,距离我所在的清泉镇很远。我和导演换乘了好几趟大巴,第二天天黑才找到她家的位置。
那是一条极窄极长的小巷,蜿蜒曲折,夹杂在水田山麓和歪歪扭扭的居民房之间。沿途只有一盏破败的路灯,明明灭灭闪着昏黄的光。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一颗心悬得老高。
幸好有戚砚泽陪在我身边,虽然跟他结阴亲这件事曾让我胆战心惊,但最近我慢慢发现,跟着他总有种莫名心安的感觉,连呼吸都平稳顺畅起来。
这难道也是阴亲的副作用?
导演走在前面一声不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半佝偻的身躯上挂着单薄衣衫,在夜色中蹒跚而行,冷风吹过,孤独而无助。
整个过程是压抑,直到我们瞧见巷子尽头的亮光。
珍妮说,赵语娴的家就在巷子最深处。
我的步伐渐渐加快,导演更是一路狂奔过去。
冲到最深处的时候,他突然间刹住了脚,整个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宛若一座雕塑。
不安的情绪在心里膨胀。
我快步上前,视线在灯光下变得清晰。
两排花圈整齐的摆放在高墙下,如士兵森严的守卫着它们的主人。正前方白布高悬,幔帐纷飞,灵堂前四四方方的棺材上堆满了白色的花朵。
香炉和祭品后边放置着一个黑边相框,女人笑靥如花。
赫然是赵语娴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