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怎么办呢?我们一家人都这样,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这些年其实也就靠我爸早年的一点积蓄,加上人家时不时有个疑难杂症找上门来,包括给人看看参什么的,才多少有点收入,不瞒你说,我爸自学过相术,好几次都想出去摆摊相面去了,后来他实在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运动,又要被抓,才没去!”
跟金枝手拉手逛街、闲聊,是一件会让陆子坚很觉惬意的事情。
聊聊她的工作,聊聊她们家,聊聊中医这不太受重视甚至被打压的现状。
聊聊陆子坚的大学和专业,聊聊陆子坚的创业,聊聊陆子坚当初是怎么想到给旭日升冰红茶在公交车上打广告的……
话题太多了。
当然,稍加旁敲侧击,就不难知道了陆子坚前世所不知道的一些事。
之前无论是跟金秀单独聊,还是跟她们姐妹俩一起聊天,其实都觉得有些不大好问的出口的事情——
比如说,金一趟今年才六十来岁,虽然按规矩肯定该退休了,但别管中医西医,国人的观念之下,医卜星相这四类,都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越老越吃香的。金家经济条件看上去并不是很宽裕,老爷子名声在外,为啥不接诊呢?
原来也接,偷偷接,非熟人介绍他不接。
没有行医资格证,怕查。
老爷子1929年生人,自幼便称天才。
他五岁读书,十四岁开始学医,辅仁大学毕业,大学期间已经开始做大夫了,刚建国那几年,他那小诊所的生意正经很好,后来觉得形势不对,他把赚的小黄鱼和袁大头都埋到地下,主动加入了国营医院,一边拿工资,一边自学西医。
老头儿本事是真大,但性子也是真傲,嘴也损,用那时候的话说,不善于团结同志!结果后来因为偷偷接诊挣外快,被医院抓了典型!
开除公职,罚没所得,不准行医!
这还不算完,特殊时期一到,第二年他就被揪出来了,批斗,游街!
第一任妻子忧惧而死,也没给他留下个一儿半女。
幸而他医术的确精湛,虽然行医年岁不长,却真的是治好过不少人,关键时刻有人出手帮忙,把他救下了,虽然窝在家里没工作,至少不批斗了。
70年,他娶了金枝和金秀的妈妈。
然后就是用小黄鱼去黑市换吃食,想给刚生了闺女的老婆补身子,结果被抓,又是朋友出力,没判成现行反革命,按投机倒把判的,三年半。
一直到现在,就今年,金秀本来已经被解放军艺术学院相中了,结果政审没通过,这才去的北舞。而金枝的大学学了西医,毕业之后却进不去首都的任何一家医院,分配方不接受,政审通不过,这才无奈找了家不查政审的私人药店——反倒又是她爸当年结交的人脉,人家信得过的是她爸。
总之,老爷子的一生,颇有曲折。
“也是哈,老头儿自己,能一手把你们俩拉扯大,也是不容易!”
陆子坚感慨着,叹口气,“算了,那颗参还是送给老爷子吧,让他老人家补补。也算我谢谢他帮我养了这么好一个媳妇儿!”
“哎呀你呀……”
金枝又娇嗔着埋怨。
她的个头儿大概168左右,跟陆子坚手扣手走在街上,讲真的是宛如一对璧人——要是她今天也穿着风衣啊、呢子大衣之类的,就更完美了,她现在身上的这一件羽绒服,略显臃肿,也明显旧了。
陆子坚做人做事,向来观察入微,之前惦记的人还是金秀的时候,就特别留意到过,先后两次金秀身上穿的羽绒服,一次新、一次旧,而且旧的那一件,已经明显比较旧了,由此其实已经知道,她家里别看住着那么大的宅子,其实经济情况绝对算不得乐观——金秀也说过,穷,没钱!
现在就明白了,老头儿没个正经工作,也没退休金,干点私活儿还得偷偷摸摸,有俩闺女要养,还都读大学,住那大宅子的花费又很是不低!
这两年金枝开始上班了,其实已经是他们家经济上比较宽松的时候了。
刚才还问过金枝,她一个月工资二百四,加上接诊奖金啊、开药提成啊什么的,偶尔周末也过来坐个班,给个加班费,一个月大概是不到四百块钱。
大约是这个年头儿小诊所大夫的正常价吧!
但是很显然,没有大医院、国营医院里的各种福利和保障。
正走着,不知不觉里,天倒是渐渐放晴,阴霾散去,好几天没见过的太阳,洒下明亮的光辉来,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在某一刻注意到太阳出来这件事,就近乎又不约而同地一起站住,仰脸儿,看着这首都冬日难得的暖阳。
但忽然,金枝愣了一下,抬手看表。
“天哪,都两点多了!”
陆子坚失笑,“那就……干脆旷工?反正也请假了!”
但金枝不同意,“不大好!我还是赶紧回去上班!跟经理赔个不是,应该也就扣半天!到这个星期天,我过来补个班就是了!”
她说着就要着急回去,却把陆子坚一把扯住。
然而两双眼睛四目对视,陆子坚偏又迟迟的不开口说话。
金枝羞不可抑,但又同时感知到那股情意绵绵,“你想说什么,说话呀!”
“咱找个平常方便见面的地方呗?”
陆子坚的手,不知不觉就扶住了女孩子的腰,但嘴里的话没停,“我总不能真的老是去你们店里买人参吧?”
金枝又笑,眼眸转开,情动而又心怯,“找什么……约会的地方呀!”
陆子坚的身子开始前探,“你告诉我你都是什么时候有空,我提前去我家里等着你,行不行?”
金枝抿嘴,笑着转回目光,看着他,“不去!”
“啧……”
陆子坚想了想,一副痛下决心的模样,“那我赶明儿就再上你家去一趟,去跟老爷子聊聊他姑娘的事儿?”
“也不行,不许你去!”
她娇嗔一句,想了想,笑容渐渐变淡,“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想跟我在一块儿,就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
“咱俩的事情,你容我慢慢跟我爸说,尤其是金秀那边,我总得慢慢想个办法,把她稳下来!她是真的喜欢你,要是哪天她忽然知道,你居然在跟我谈恋爱,我怕她……唉,这个丫头啊,可是个驴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