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鲁东的秘书闻言张口结舌。
他也懵了。
信息传递的链路出了点小小的误会。
他从外面收集了不少信息,最开始都是有关靳晓燕这个女老板的,但后来,他偶然得知城关派出所的所长关大海,曾经特意为靳晓燕出过警,这里面好像还掺杂着一个副乡长的事儿,于是就亲自跑去城关派出所,当面问。
关大海当然是问什么就老实地回答什么。
没人敢在大秘的面前耍花招、说瞎话。
但是,赵鲁东的秘书压根儿也没想到,靳晓燕背后的“大能人”,会跟上学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压根儿也没问陆子坚是干什么的。
很显然嘛,人家是跟靳晓燕一起做生意的。
于是,他回去照此汇报。
赵鲁东更不可能联想到躲在靳晓燕这位女老板背后的那个人,会是个高中生——尽管他很年轻,年轻的过分,但见过一面之后,仅从他沉稳的做派、轻松的谈吐,就依然并不会有让人把他跟个高中生联系到一起的想法。
而更何况,其实想去见一见陆子坚,是赵鲁东的临时起意,打从一开始,跟县里接触,要买饮料厂的,一直都是靳晓燕和胡春辉,别管怎么谈,都从来没有人提起过陆子坚什么事儿。他一直都是躲在幕后的。
赵鲁东其实心里一直都很好奇,陆子坚干嘛非得事事都躲到幕后去,却偏要让靳晓燕一个女人替他出面跑腿办事?
只是这等事情,在大家并无深交,甚至如果不是主动提要求,陆子坚压根儿都不愿意露面的情况下,他当然也并不好问。
可谁知道,到这个时候,竟忽然从胡春辉嘴里冒出一句,他去上课了?
“是啊!刚才事儿完了,他就骑摩托车走了。今年高三了,课很紧,他说他只请了两节课的假,当然要回去上课。”
赵鲁东愕然地张了张嘴,问:“高三?一中?”
胡春辉点头,“一中。”
赵鲁东又愣怔片刻,倒是忽然笑起来了。
原地转了半圈——好吧,一个高中生!居然是个高中生!
居然跟自家闺女一样,还在一中读高三!
这可真是……也对,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又是一路高歌猛进的成功,接手饮料厂几个月,他就只是躲在背后拿拿主意,啥事儿都还没出手呢,就已经把之前彻底倒闭的饮料厂给干到了每个月六百万的产值!
这样的年轻人,他骨子里该是有多骄傲?
受了点气,那几乎是不管不顾的,就像火星子溅到炸药包上一样,那还不得马上就炸?
炸了才是年轻人!
只是他这炸的……实在是太过大胆、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一点!
一辆崭新的奥迪呀!
算算日子,买来估计还没超过半年,还是彻头彻尾的新车呢!
真的是……
无奈地摇了摇头,赵鲁东肚子里的火倒是一下子去了大半,他摆摆手,说:“去把他叫来吧,我必须得跟他谈谈了!”
又叮嘱秘书,“帮他请个假,别闹个旷课被老师批了!我怕他把学校给点了!”
胡春辉和秘书齐齐答应。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陆子坚被人从课堂上叫了出来,并最终来到了赵鲁东的面前。但他的表情轻松写意,丝毫都没有戾气发泄过后的那种傲然与亢奋,甚至看见赵鲁东,还带着笑容的打招呼,“赵叔叔好!”
但赵鲁东却没有这个心情。
从内心来说,陆子坚对赵鲁东这人的观感相当不错,之前他尝试了一下,试图通过大姑那个话口,隐晦地提出了想让陆子坚给饮料厂再涨点价的意思,被陆子坚给不软不硬地顶回去之后,他倒也干脆,没借势压人。
甚至之后,大姑忽然得到了去地区党校上培训班这个机会,这几乎百分百,是出于他手,陆子坚还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他的。
但是反过来,赵鲁东对陆子坚的观感,却是相当复杂。
首先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赏。
这个年轻人太厉害,太有大局观,太有高度,也太有能力。
他看问题、定方案、做事情的时候,所站的那个高度,所看的那个高度,与本地那些土生土长发了财的所谓企业家们相比,都绝不相同。
高出了几层楼去!
这样一个年轻的、朝气蓬勃的企业家,又是本县人,在本县里扎了根,厂子眼看红火起来,他当然是比任何人都高兴的。
对他是绝对的寄予厚望!
然而……他跑去人家税务局门口又是砸又是烧的,毁了那辆奥迪车,在他看来,却又是十足轻率的挑衅——虽然车是他自己的,要烧要砸,都是他自己的事,应该并不违法,虽然在得知了事情的大概原委,包括税务局上午去查封了晓燕商贸的仓库的事情之后,他也知道,的确是税务局那边做得太过火,但是,这种对国家公务机关的公然挑衅,依然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所以,事实上在得到消息之后赶过来的路上,他心里本就是带着怒火、失望和怒其不争等等复杂的情绪而来的。
然而,刚才竟猝然得知,陆子坚竟然还在上高三!
这消息对他而言,有些刺激。
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这种可能:自己那么喜爱、信赖,甚至倚重的一位年轻企业家,一个在他看来雄才大略、很有大局观、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的年轻人,居然还是个高三学生!
于是一惊一愣,气就去了大半。
此时再回头审视他砸车烧车这件事,感觉上却又觉得似乎是子侄辈、一个小孩子,实在是不知轻重的鲁莽了!
他这种心理的复杂的转变,微妙难言。
当然,此时看见陆子坚嬉皮笑脸的进来,他却仍是不由得眉头微皱,继续摆出一副威严的、问罪的姿态,“行啦,坐下吧!”
然后,他说:“我已经打电话给税务局的钟爱国局长,让他马上也赶过来,你们两个就当着我的面,咱们把这件事摊开来说说,怎么样?”
陆子坚回答的轻松而随意,“行啊!税务局局长可是大官儿,能听您的吗?”
这话把赵鲁东噎了一下,但是没等他开口,陆子坚就又说:“昨天那人来还车,说好的三天三千块钱租金,还不想给,要不是我拉开窗户喊了一嗓子,问那人要,人家把车扔下就想走呢!是吧,胡厂长?那信封里装了多少来着?两千对吧?这也不够数啊!”
胡春辉讷讷不敢应。
赵鲁东愣了片刻,忽然说:“你呀,你……唉!”
然后,他忽然摆手,转头看向自己的秘书,声音里忽然就带上了三分怒意,“再给钟爱国打个电话,催一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