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辛集乡家属院,还不到十点。
大姑父正在杀鸡褪毛,听见外面发动机的声音,一步就出了院门,看见果然是那辆奥迪,自己大侄子从车里出来,就笑呵呵,“来,来,恁姑等着你呢!上家来喝水,先歇歇。”
“别歇啦姑父!”
陆子坚回身打开后备箱,一箱孔府家酒,上面再摞一箱东方红酸梅汁,手里还挂个塑料袋,里面是两条小熊猫,在大姑父“哎呀呀”的声音里,脚步飞快地给搬进屋里去,也不等大姑开口埋怨,就把今天家里的事情一说。
“正好我看俺姑父把那鸡也褪了毛了,拿上,姑父,你上俺家炒去!俺爷爷一听我要过来接恁,可高兴了,中午咱几家人正好聚聚。”
大姑一听这话,先是很高兴,但又很快沉静下来。
指了指烟酒,“你这个饮料不孬,恁姑父跟幼安都喜欢,下回给我多拿两箱,烟跟酒,往后不许再拿了。恁姑父这个抽烟,我管还管不住呢,你还给拿!”
然后也不理陆子坚的笑嘻嘻,扭头跟大姑父说,“那你把鸡拾掇起来,装个袋儿,咱一会儿拿过去。”
却又拉着陆子坚回身坐下,“不急,还不到十点呢!坐会儿。”
大姑父秒进秒出,飞快地出去把鸡收拾出来,装了袋子拿进来,大姑这边甚至连茶叶都还没冲完,正在打发柏幼安,“去去去,写作业去!没听恁哥说,待会儿咱得回恁大舅家吃饭,还有空写作业不?去,先写,写完再去!”
柏幼安讨个没趣,冲陆子坚噘了噘嘴,过去抠了几下,也不知道她怎么抠的,居然就把包装箱抠开个洞,拽了一瓶酸梅汁出来,这才跑开了。
三人围坐,热茶袅袅。
大姑显然是准备在过去之前,先把该说的话说了。
人多瞎胡乱,鸡多不下蛋。
开小会的才是大事。
“其实之前我想过去一中找你一趟来着,后来的事儿,我倒没想到,不过今儿还是想问一句,乖乖,你那厂子投资拿地,为啥不上姑这里来?”
果然是不能当着外人的话。
陆子坚不遮不掩,也不说什么饮料厂不是我的,只是认真地回答,“姑,我得让你避嫌。这事儿看起来是成绩,至少现在看,的确是,但长远看,有人要挑刺的。为这么点事儿,咱不值当。”
大姑闻言愣了几愣,扭头看向大姑父。
大姑父憨憨地笑了笑,忽然起身,拿起塑料袋,“我看看……呦,熊猫!哈哈哈,俺子坚就是行,疼恁姑父,好!好烟!”
这会子大姑也就是白他一眼,懒得管了,伸手攥住陆子坚的手,另一只手又抬起来,摸脸,说:“我的儿呦,乖乖,真是长大了,想的比姑还长远。”
大姑父嘿嘿地笑着,撕开一条,掏出一盒,火柴一划,点上一支,美滋滋地抽一口,砸吧砸吧嘴,“熊猫就是好吸!香!”
大姑忍不住又扭头瞪他,看样子,都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但他似乎是也掐准了大姑的脉了,这时候竟有恃无恐,大喇喇地翘起二郎腿抽烟,“我那时候跟你说啥来着?你得看书,得多看书,这事儿俺子坚就肯定懂!你别看你当乡长,你照样不懂!咋样,咋样?说对了不?”
简直洋洋得意。
但也奇怪,大姑居然让他怼得没话说。
松开陆子坚的手之后,她只是惬意地往沙发上一躺,嘴里感慨着,“成了!俺子坚这算是成了,恁姑往后就算是放心啦!”
陆子坚早就觉出不对劲了。
这架势,显然不止是气消了,又或者让自己给说明白了那么简单。
“姑父,咋了?”
大姑父笑嘻嘻,“上周四,县里组织部找恁姑谈话啦!”
“呦!这是要升?”
陆子坚也很高兴,尽管他其实知道,大姑后来是从县人大的副职上退下来的,算副处,现在才副科,显然还有两级要升,但记忆中的前一世,她是要到99年还是两千年,才开始上到正科的。现在显然是提前了。
大姑笑着摆手,“还早,还早。明年开春,曹州地区党校那边,有个科级干部培训班,一个县里四个人,咱县里有我一个。”
大姑父接过话头,笑着说:“老规矩,要升官,先上学、先培训。”
陆子坚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也就是说,明年大姑十拿九稳的是要升正科级。
他不由得一拍手,“太好了!往后俺姑就能把那个副字摘下去了!姑,大喜事儿啊,给红包,给红包!”
大姑哈哈笑着,一把把陆子坚的手给拍开,“起开!又混闹!你现在不比恁姑有钱多了?”
陆子坚脸都不红,“那不一样!你是俺姑,我就算趁一个亿了,过年也得给你给俺大姑父磕头,你也得给我红包!”
大姑哈哈大笑。
…… ……
在大姑家坐了得有半个多小时,赶回陆家庄的时候,也没到十一点。
大姑父一下车,立马就夹起了尾巴,围裙一系,下厨了。
家里的人还没散尽,但主要是又换了一波。
一直到十一点多,才没人再来了,大家都看出来了,今天陆家的姑娘姑爷都回来了,人家家里要聚聚,谁那么没颜色,还跑去凑合啥。
吃饭的时候打开了孔府家酒,俩姑父、老爹、二叔,甚至爷爷都倒上了一杯,大家喝一口,都咂摸咂摸,说还是这酒好,上过中央电视台,那就是不一样。
陆子坚绷住了,没笑出来。
结果酒过三巡,大姑忽然放下筷子,说:“都停停,我说个事儿。”
别管老爹、二叔还是二姑,那都是在大姑的压制下长大的,一听这话,都吓得不敢下筷子,纷纷抬头看她,就爷爷还在慢慢拨鱼刺,奶奶则给他往碗里夹鸡蛋,俩人就跟不在这张饭桌上似的。
大姑也不管他们,就瞪着桌子上这几个弟弟妹妹。
“恁有一个算一个,别给咱子坚出难题,咱家人出来弄成点事儿,不容易,都给我把嘴闭上。主要是你,研贵,这是恁儿,你别心里没数,在村子里瞎答应人家,你答应的事儿,一准儿能把恁儿坑了!你听见没?”
陆子坚是小辈里年龄最大的,坐在俩姑父中间,主要是负责给他俩倒酒,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老爹的脸色。
老爹还没咋地,老娘的脸先就拉下来了。
然而,一直到这顿饭吃完,他俩都没敢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