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子坚并不太想跟私人打交道。
这里面有太多的问题,是没有什么解决办法的。
连最基本的信任问题都无从解决。
然而汪飞允的话清楚明白,他们食品研究院根本不会跟下面的私营企业做什么接触,人家是直属XX部的研究机构,在部里的指导下,从事相关研究,并用以指导下面企业的生产——至少现在,人家是不跟私营企业打交道的。
不过陆子坚也不失望,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这个时候,他也就只是顺手饶上汪飞允,“这是我们靳总的名片,您别看我们厂子在小县城,好像很偏僻,但我们的产品正经卖的很好,要不然也不会想要出来请人才。”
“而且我们私营企业,在工资体系上更自由,我们愿意出高薪,只要您在产品研发上真的有实力,年薪十万那都不叫事儿,我都能做主给您开这个工资!”
“您有什么考虑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我们靳总,我们随时欢迎,当然,也很欢迎您来我们厂子实地看一看……”
肯定不可能辞职也没关系,“您的配方,其实我们很想要,而且我们不搞别的,直接给提成,每生产一个独立包装的您手里配方的饮料,我们就可以给您一定的提成,只要您的东西真是受欢迎,一年赚个几十万,那是轻轻松……”
许以重金。
画大饼。
陆子坚看得出来,这位汪飞允研究员大概就是那种格外想要下海挣钱的那种人,那咱们就只聊钱。
有用没用无所谓,来都来了。
不过后来到底还是聊了点儿真东西。
汪飞允是食品研究院技术处的,但他也懂生产,甚至听到陆子坚报出的县饮料厂里的那套设备,他马上就问是不是八十年代中期进来的那一批,听到说是85年,马上就聊起了那套设备在使用中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
反正唬住陆子坚和靳晓燕这种外行问题不大。
一听这个,陆子坚马上表示要请客吃饭。
一顿饭交流下来,虽然双方到最后都没有达成各自的目的,却还是互相多了些了解,到最后他还把他的电话号码也写下来给了靳晓燕。
…… ……
弄清楚了这年头食品研究院的基本态度,陆子坚决定暂时不去碰壁了。
留下汪飞允这条线在,以后说不定能有机会联系一下,也就是了。
那剩下的,就只剩下玩了。
在首都到处逛逛,又是到处照相。
俩人还跑去买了各种能买到的饮料、果汁等等,回到宾馆一通喝。
想个办法把靳晓燕支开一上午,陆子坚自己跑到首都的一条胡同里,也巧,刚到二十分钟,他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来了。
只是,真的年轻了好多啊!
上辈子都四十多岁了,她还依然美丽,只是,陆子坚甚至已经记不清她年轻时候的样子了,每次去看年轻时候的那些照片,都怀疑那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而现在的她,还是真正的少女。
当然,那股子傲气范儿是从小就带的。
看她脑后马尾摆荡的青春模样,陆子坚忍不住想:这辈子,就还是算了吧。
不是不爱,不是不喜欢,是感觉自己似乎没有心力,再像前一世那样,去把她身上的这些傲气给磨平、驯服了。
也蛮好。
离了自己这等渣男,她这一辈子说不定更幸福。
“我想去故宫,想去颐和园,我还想去爬长城,咱来都来了……”
对于陆子坚甩开自己单独跑出去一上午这件事,靳晓燕表示很不满,听他说接下来要马上走,更加不满,于是软磨硬泡,想在首都多玩两天。
但陆子坚根本就不搭理她,拉上她跑去邮局,预备的五万块钱现金根本没用上,就留下一万零花,剩下的让她自己给自己汇款汇回老家。
然后两个人轻装上阵,当天下午就买了去苏州的火车卧铺。
上辈子的时候,陆子坚听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且很是赞同,说最顶级的女孩子,有四个典型特征——江浙人,北京话,新思想,旧道德。
说这话的人,心目中的代表人物,大约是林徽因。
但陆子坚马上要去见的这个女孩,恰好也中题。
全中。
苏州人,八岁随父母移居上海,十一岁去了首都,并在那里长大,她并不是最顶级的漂亮,但很迷人。她骨子里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细腻,又说得一口脆爽的北方话,行事豁达大气。家里是书香门第,从小就是传统道德的信徒,但一路成长,又对很多的现代思潮极有见识。
就是她,让陆子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又义无反顾地坠入了情网。
在那个年龄,他已经小有成就,老实讲,他都不觉得自己还会为所谓爱情而心动了——女人,性,欲望而已,作为一个有钱人,他并不缺少这些,但那些跟爱情,却都是完全的两码事。
这女人让他又坠入了情网。
当然,算算年龄,今年她才四岁。
陆子坚稍有能力,就决定动身来找一找她,老实讲,倒绝非为她。
双方由恋爱到结婚到生子,一晃十年,当年那冲动擦起的爱情的火花,事实上早已湮灭,有的只是十年相守的相濡以沫而已,在陆子坚的心里,她与其她女孩子,比如周建春,其实已经并无二致。
陆子坚急匆匆来寻她,只是因为女儿跟她长得格外相像。
拿着她四五岁时候的照片一对比,女儿跟她像了几乎有八成——而穿越了多久,就意味着陆子坚已经有多久没看见自己的女儿了。
那乖巧的、精灵古怪的小囡囡。
陆子坚上辈子随妻子回过几次老家,甚至还见过她的姥姥,因此虽然几十年间,即便是苏州这种老城,也变化巨大,但只要循着他爸爸当年的工作单位这一线索去找,其实倒也并不算太难找到。
反倒要甩开靳晓燕,是件有些难度的事情。
她吃一堑长一智,已经不信陆子坚的那些借口了。
带着也就带着吧。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一处完全陌生的街口,陆子坚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怔怔地看着不远处一个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看着那肉肉的小胳膊小腿,那洁白的小裙子,那头上扎起来的好几根朝天小辫子。
如果不是情难自禁,如果不是红了眼睛,如果不是流了泪。
靳晓燕又能看出来有什么异常呢?
但终归还是流了眼泪。
而且终归,陆子坚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走过去试图抱一抱这可爱的女儿。
只因为他知道,永远都没有了。
脑海中的一切,早都已经留在了上一世。
落了尘,入了土,化了泥。
他拿过相机,调好焦,咔嚓一声,正好拍下女儿那红扑扑的小脸上,沾了几屑糯米糕的紫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