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平成县不通火车，要一直到香港回归前夕，大概就是九七年，京九铁路才贯通，平成县人终于能在家门口坐火车出门了。
而在眼下的九四年，本地人要出门，基本就两个办法，一是去南边的大原县坐火车，不管是往东去兖州，还是往西去新乡、郑州，或者往南去商丘，总之，混进铁路网里，再慢慢转车。
二则是像陆子坚选择的这样，从县里坐大客车去省会泉城，到那里再转乘。
没有高速路，全程省道、县道来回转悠。
早上七点发车，总共也就两百公里还不到的路，居然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多，才终于到了泉城的汽车总站。
这还是小事，问题是车挺老旧的，有空调，但是坏了。
一路下来，结结实实的一身汗。
就连靳晓燕也没什么兴奋的感觉了，尽管这是她第一次来省会。
说好了不旅游的，去火车站排队买车票的时候，她又开始念叨，也巧，今天去首都的车票，没座了，陆子坚干脆买了明天上午的票。
下午陪她逛了逛大明湖和趵突泉。
出门前，她不知道从哪里紧急借到一部尼康的相机，这时候就一路不断地跑去请人给帮忙拍照，陆子坚只好陪她一路咔咔咔的留影纪念。
半路上再念一首现实主义的杰作，“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蛤蟆，一戳一蹦跶”，笑得靳晓燕像个疯子，后来直揉小肚子。
晚上一起到宾馆外头去逛夜市，她却又忍不住感慨，“果然，你看人家这省会大地方，就是不一样，烧烤摊子居然能排一条街！”
她现在其实已经算是离开了这一行，但在平成县，她是最早干烧烤的几个摊子之一，烧烤也在之前为她带来了不少钱，因此显然还是有感情的。
挑着吃了两家的羊肉串，她赞不绝口，就离得远远的，悄悄看人家烧烤师傅手边的料罐子，根据那料罐子里的配料颜色，加上口感，推断他们都放了啥，比例如何，说回去可以改进一下，这样弄的确滋味更匀。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又是赶车。
这回好了，有空调。俩人现在不缺钱，当然挑快车车票买，还买了硬卧。
一路到了首都，这回是真的不能玩了。
陆子坚跑出来，是的确来干正事儿为主的。
这年头没网络，就算有了初级的网络，网上也没什么可以查到的有用信息，买到手的地图又是密密麻麻，其实什么都查不到，但也并不是完全没办法查到想要的信息了——可以查电话本，甚至可以打电话问信息台服务。
首都这边有一家食品研究院。
其实陆子坚也不知道这家到底是研究什么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单位，但上辈子的记忆，让他恍惚知道，国内应该是有类似的国有机构的，那如果有，哪怕只有一家，也肯定是应该在首都这边。
结果就真的让他找到了。
兜里揣着一大把现钱呢，为了避免被人摸了兜，俩人打了量大发面包的出租车过去，就找到了这家机构。
但是让门卫老大爷给拦住了。
听说要找人，老大爷把手伸出岗亭来，“身份证，工作证，介绍信。”
结果陆子坚和靳晓燕只有身份证。
大爷无情地摆摆手，轰苍蝇一样，“捣什么乱呀！去去去，回去开介绍信去！”
结果坐在路边吃一碗凉皮的工夫，陆子坚就想到办法了，他带着靳晓燕在旁边几条路上转了转，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刻章的小店面，然后扯着靳晓燕，去到旁边的菜市场里转悠，还别说，这个节气了，居然还真有卖萝卜的。
买了一根白萝卜，两根胡萝卜，这才回头去找刻章的。
“师傅，来一沓介绍信。”
“得嘞……啊？”
那店里的年轻人先是下意识地答应一声，又很快反悔，“您别开玩笑，我这儿哪有介绍信啊，那玩意儿咱可不敢卖！”
这个年代，制度正在大变革，但放眼整个社会而言，其实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改，就还沿着过去的社会规则在慢慢地往前走。
比如说，介绍信这个东西，在过去，别管你去哪里，办啥事儿，那都是必不可少的，而每个单位自己的介绍信，那都是上报数据，由专门的印刷厂给你印，上面甚至都是有编号的，私人可不敢弄这东西。
但是……都九四年了嘛！
对策肯定是早就有了。
一张纸而已！
陆子坚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来，又提起手里塑料袋装着的两样萝卜，“就一个章，弄份儿介绍信，就在你这里盖完章，拿了介绍信我们就走，钱是你的。”
那店里的年轻人张口结舌了一会子，犹豫不决，但不再矢口否认了。
陆子坚又补上一句，“实在不行，盖完章，我当着你的面把章子吃了。”
年轻人摆摆手，一把把百元大钞扯过去，顺手接过塑料袋，伸手一指靳晓燕，“这姐妹，麻烦你到门口给看着点儿！”
然后就问陆子坚，“说吧，什么章子。”
…………
老大爷接过介绍信，带上老花镜，“上海市第六食品厂？哦……嘶，没听过呀，你们厂生产什么的？国营？”
“国营国营，绝对国营。我们厂原来产罐头，前两年开始做饼干，不好卖呀，这不，跟这边电话联系了一下，过来找点门路。”
大爷懂了，介绍信折好，“早拿出来不就完了嘛！上二楼，找技术处。”
“好嘞，谢谢大爷！”
陆子坚甚至还伸手给老头儿敬了个礼。
从头到尾，靳晓燕只是一路惊讶，然后再次惊讶地跟着他跑。
折腾半天，终于进了楼，陆子坚其实压根儿不知道该找谁，就在走廊里瞎转悠，抬头看办公室门口的铭牌。
一楼似乎全是会议室、秘书处之类的单位。
到了二楼，开始看到要紧的名字了，什么材料处，技术处，策划处，工艺处，生产指导处，正好看到有个中年人从生产指导处的办公室里走出来，陆子坚赶紧凑上去，“您好，我们是做饮料的，想问问，这一块儿想从咱们研究院获得一些指导的话，该找哪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