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早年间的事，陆子坚从小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太爷爷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精明能干的人，从小没娘，跟着叔和婶子长大，后来48年往淮海前线送粮食，叔和婶子也都没了，就这样的家底子，50年的时候，老头儿用攒了二十年的钱，置办了新车大牛，还买了十八亩地。
结果转头就组建生产队，划成分，新车大牛没收了，还给他划了个富农。
气得太爷爷常说心口疼。
1952年，爷爷结婚，奶奶进门。
就在他俩结婚的那天晚上，太爷爷抽了整整一夜的烟袋锅子，天还没亮就出了门，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他吊死在了村长家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上。
这件事，轰动了十里八乡。
后来，村里工作组把家里的成分，给重新调整成了贫农。
然后，就是爷爷的一辈子了——太爷爷走的时候，能没收的东西都已经被没收了，家徒四壁，剩下的全都是责任。
那个时候，爷爷十八岁。
这老头儿这一辈子啊……年轻的时候，他带着二爷爷三爷爷这俩弟弟托土坯、拉石头，给他俩盖屋子、娶媳妇，又把两个姑奶奶送出门，后来紧接着，他又给陆子坚他爹和他二叔这俩儿子盖屋子、娶媳妇——他亲手盖了四个院子。
别看大姑霸道、跋扈，但爷爷其实最喜欢她。
他说过不止一次，恁大姑最像恁老爷爷！
有脾气！
然而……现在再看，这个今年其实也就六十岁刚出头的老头儿，早就已经没有啥脾气了，就是喜欢抽个烟，喝两口酒，自己歪在墙根晒着太阳眯一会儿。
“爷爷，我赶明儿就走啦，回首都！”
“哦，好，去吧！家里没啥用你操心的，恁爹娘还都年轻着哩！”
陆子坚笑，他才不担心自己老爹老娘，上辈子老娘都奔七十了，身子还壮实的很，能骂人能打人的，“现在天儿忒冷，首都更冷，等到三四月份的时候，俺大姑得上首都去一趟，到时候跟俺奶奶恁俩，跟俺大姑一块儿去，我带着恁转转、玩玩，咱去看看过去时候皇上住的地方！”
“哦，哎呦，皇上住的地方……也就是屋子呗！不去啦，叫她自家去吧！”
“得去爷爷，我在那大医院里认识人，给恁俩都检查下身体，我还认识个很厉害的中医大夫，也给恁把把脉，恁俩得争取活到八十！”
爷爷奶奶都笑起来，“好，活到八十！”
陆子坚也笑，然而终于还是站起身来，“那我走了爷爷！”
老头儿抬头看过来，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欣赏自己大孙子的大个子，“去吧！”
奶奶倒是忽然又说话，“坚坚，来，乖……”
陆子坚又凑过去，奶奶说：“俺桂萍啥时候有信儿了，你赶紧给奶奶说一声。”
陆子坚愣了一下，失笑，“她还得上学呢奶奶，不能现在就要孩子！”
奶奶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好，上学好！那就晚二年也行！她肚子里有了信儿，你给奶奶说一声！”
“好，我知道了奶奶！”
…………
“你咋啦？有心事？”
靳晓燕一直就看着陆子坚不大对劲，终于忍不住把那东西吐出来，抬手抿起一绺儿头发，看过来，“怎么那么没精打采的？”
“嗯？哦，没事儿！”
陆子坚回应一声，想了想，又说：“你不是过段时间要去南边几个基地转转看看？到时候去了川蜀省，找当地人打听打听，拣那种有点劲儿、抽着香醇，但又不能太呛、容易咳嗽的好烟叶，给俺爷爷买点儿回来！云贵川那地方种烟叶多，烟叶质量也好，民间肯定有这种烟叶。”
“嗳，好，我记下了！”
靳晓燕的手不停，却小心翼翼地开口纠正，“咱爷爷也不愿意抽成盒的是吧？”
陆子坚哪怕在走神儿，也还是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于是他笑笑，抬手摸了摸靳晓燕的头发，“嗯”了一声，却是随后就把她的脑袋又摁下去了。
靳晓燕别看外表强势，其实一直都挺没有安全感的。
是“俺爷爷”，还是“咱爷爷”，她也要争竞一下。
就比如现在，孩子才刚出满月，按照医生的交代，她至少得六周到七周之后，才能行房，现在当然还不到日子，胡来的话，容易落下病，但她却很是知道，论长相，她在刘桂萍、周建春面前，其实基本上毫无优势，论年龄，她比陆子坚大了足足七岁，跟刘桂萍周建春她们跟陆子坚同龄或小一岁相比，更是劣势满满，所以，她最近就老是主动用嘴来伺候陆子坚。
要说争宠可能不算，她大概只是想在她自己不便行房的这段时间里，不至于失宠——这种危机感，其实结婚前的刘桂萍也一直有，反倒是周建春、赵美琴，要么天真烂漫，要么性子清冷，都基本上没有这种感觉。
靳晓燕是70年的生人，她自己说，她小时候是挨过饿的，具体什么事情，是几岁，早就已经不记得，但她一直都记得那种饿得烧心烧肺的虚弱感。
之前陆子坚问过老娘，老娘说，73年74年那时候，不算灾荒，但的确那两年年景不大好，粮食还都叫上头收走了，地瓜干子也吃不饱。
所以靳晓燕说的，很可能是那两年。
…………
孩子太小，外头太冷，所以事实上，庆嫂子就算想躲出去，给俩人留个清净的地方，也办不到，陆子坚在卧室里享受着靳晓燕的服务，很快就听见外头孩子哭起来了，一直到某一刻……
靳晓燕怕出门的时候要说话，把东西吐到手心里才拉开了房门出去。
果然出去之后跟庆嫂子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听到洗手间里传来她漱口的声音。
几分钟之后，她拿了条热毛巾进来，关好了门，笑着，脸通红，一边过来给陆子坚清理下身，一边小声说：“庆嫂子肯定看出来了，她笑了笑，就抱着孩子进那屋了。”
陆子坚失笑。
几分钟之后，她回去放了毛巾，就又重新回来，扎进陆子坚怀里。
然后，她忽然就又说起要盖楼的事情，“我上午绕着环城路转了转，忽然想，你说，要不咱把老饮料厂那块地拿来盖楼行不？咱现在都是新设备了，用人少，还速度快，老饮料厂那几台流水线，一年也就几万吨的产能，现在还有点用，再过几个月，等咱其它的六个基地都建成投产了，也就没啥用了！到时候拆了厂房，拿来盖楼，不正好？那地方位角又好、周围不远就是居民区，按你的想法，底下几层还是要卖东西的，多好？那厂子一共三十七亩地呢，足够盖了！”
陆子坚想了想，倒还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一来地方的确合适，顶多就是转换一下土地用途，很好办，二来等到全国各处生产基地形成了产能，就开始适度淘汰落后产能，也是将来要做的事情。
倒是一举两得了。
于是他点头，“好！就这么办！”
而且夸她，“你看，你一旦把脑子放到办事情上，是很聪明的嘛！别整天想着在公司里跟老胡勾心斗角的，要把心思放到把蛋糕做大上去！前两天我去建春家，已经敲打过老胡了，你以后在公司里，也不要再拿捏他了，多尊重他！”
靳晓燕乖巧地回应，“嗳，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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