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天赋是什么来着?时间太长了,不记得了。当时我用利爪掏出了他的心脏,吸干了他的血液。”
老人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可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安平手心微微出汗。
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跟那边的小姑娘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只不过那都是我作为人类做的。”老人转头看了眼精神力透支而昏倒的金叶叶“杀觉醒者我就能变强,变强后我就能杀更多的觉醒者,这是每一个癌兽的想法,对不对?”
安平机械般点着脑袋。
“可是,那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老人是在问安平,还是在问他自己。
“那个年轻人是我杀的第一个觉醒者,也是最后一个,可是我心中对他竟然有负罪感。负罪感你懂么,你会对你吃掉的那头剑羽鹰有负罪感吗?”
说到这里,老人甚是有些激动,安平很怕他会忽然兽化咬自己一口。
“我认识过一个觉醒者女孩儿,她很傻,傻到甚至发现不了我是癌兽。我也很傻,傻到爱上了她。
我装作一个普通人跟她交往,她也装作普通人,我们像一对普通人情侣一样,手牵着手逛街、看电影,我们和一杯饮料,我们互相喂对方吃饭,看着对方嘴角沾的米粒哈哈大笑。
然后我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普通人,我的兽格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是看到了其他觉醒者我也不敢出手,因为我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失去那美好的生活。”
老人的手伸到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块怀表,打开怀表,里面有一张照片,照片很老,但仍然能看出那个照片上的是个女人。
照片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老人依旧留着他,或许还会每天掏出来盯着它看,偷偷落泪。
“她很可爱,在我赶早班而忘记吃早饭时,晚上回到家她会叉着腰瞪大眼睛批评我。约会快迟到时,她会偷偷用她的天赋「疾风」来给自己加速,让自己跑的快一点。”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笑了,眼睛上却蒙上了一层雾气,老人用力拍着安平的肩膀,好像是兄弟之间分享自己的恋情进展一样。
“但她死了。”
老人的声音忽然变了,仿佛是从深渊中传来的回响撼人心魄,只是区区四个字里蕴含着不知多少悲伤。
“你……”
安平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不得不说老人讲故事很有代入感,他已经进入了老人的故事之中,仿佛他就是那个隐藏起来的癌兽,正在和觉醒者女孩开展一场禁忌之恋。
“不,别想多了。”老人摆摆手“她被觉醒者杀了。多么可笑!她身边隐藏着一头凶猛地癌兽,但她却死在了觉醒者手上!”
老人苍白的脸上竟是带上了怒意,面颊甚至微微泛红,随即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安平只能不断轻拍老人的背,给他顺气。
“我找到了凶手,我说我要把他撕成碎片,可他却笑着说世界很大,你这种普通人掺和不进觉醒者之间的事。
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好像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不屑的蔑视,真可笑啊,他一直以为我是一个普通人,我都不知道是我隐藏的太好还是我丢掉了癌兽的心。
然后我兽化了,我彻底陷入了兽格,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看到我兽化时那副因为惊恐而显得扭曲的脸,真是丑陋啊。我的意识被愤怒所代替,我把他的心脏掏出来,我把他的肋骨一根根掰断,可这都没有用了,她回不来了。”
老人说这些话时目光中几乎能喷出火来仿佛他已经回到了那一天,正在亲手将仇人抽筋扒皮。
“我的意识恢复后,我已经将那个混蛋的血吸干,我变强了,也能活的更久,可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仿佛是我亲手杀了我的爱人然后拿她变强,所以我生出了负罪感,我想如果没有癌兽也就不会有觉醒者了吧?如果这一切都不存在该多好?我和她可以真的像一对普通人夫妇一样活完一生。
可是,该死!我为什么要有负罪感!我是癌兽啊,杀死觉醒者是我的宿命,与觉醒者恋爱本身就是禁忌,哪怕是杀了她我又有什么错,更何况是杀死她的凶手?可是我就是为她的死而难过,甚至因杀了杀死她的凶手而崩溃。
整整三年我都没有走出来,我成天抱着这个怀表盯着照片里的她,看着她一点点模糊直到看不清她的脸庞。”
安平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
“你想问我,现在我走出来了么对吗?”
老人像是看透了安平的内心,淡淡笑道,他的笑容难看极了,隐着藏不住的悲伤。
“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后来只是想,觉醒者啊癌兽啊什么的都是放屁,去她妈的!我就是我啊,我就是个普通的人啊……”
老人浑身肌肉忽然放松了,仿佛说完这些用了它所有的力气。
“她以前最喜欢爬到山顶,和我并肩坐着,然后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用手搂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我的注意力一直在她的身上,而怀中的她则是静静地看着落日。
我问她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看日出,反而要看落日?我以为她会说出一段很文艺的话,然后深深的打动我,可是你猜她怎么说?”
老人看向了安平,仿佛安平的答案很重要似的。
“她说,因为看日出的人太多了,而看日落的人却很少,这样她和我就可以独享一片风景,那一片世界只属于她和我两个,不是很浪漫么?”
安平内心一半因老人的话语而触动,另一半则是被老人含情脉脉地盯得有些发毛。
摸了摸背后的长发,安平咽了口唾沫。
虽然这个故事真的很感动,但老人不会把自己认成他的爱人了吧?
“她没进过玄界,我知道那是为了我,她不希望留下我一个,她也舍不得,多么美妙的缘分啊,癌兽和觉醒者,都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而假装成为普通人,我甚至怀疑她早就知道我是癌兽,就如我知道他是觉醒者一样。
我想,她一定很想看看玄界内是什么样的吧?于是我去了每一处玄界,去看玄界内的每一处风景,我会摘下稀有的灵草说,嘿,咱们赚大了。
进来前我就知道这应该是我能来的最后一个玄界了,这里也没让我失望。”
老人的手攥紧了那块怀表,眼角一滴混浊的泪缓缓划过脸颊。
老人的头靠在了安平肩膀上,安平身子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无所谓了,既然是陪老人最后一程,他做什么就随他去吧。
老人身体蜷缩着,就像以前她蜷缩在老人肩膀上一样,看着落日聊天,畅谈着未来的日子,要在哪里结婚,要买房,要买车,要生几个孩子,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老人微微仰起头,将嘴凑到安平耳边,像是情侣间说着悄悄话似的,嘴唇微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话,然后又低下了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安平再也看不到老人眼中的光芒。
“他死了。”
吴薇拍拍他的肩膀,安平猛地一激灵,差点滑下山崖。
吴薇显然恢复的很好,安平的右手现在还阵阵发痛,骨折的小臂洪星灿一时半会是治不了的,还得等「再生」CD转完,再对自己用。
在老人左侧的赵明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去照料金叶叶了吧。
安平没有动,不知怎的,他的鼻子有点发酸。
为什么呢,老人和他萍水相逢,为什么会难过呢,更何况老人还是癌兽,他杀过的都不止一手之数了啊。
安平不喜欢悲伤一类脆弱的情绪,自从觉醒后,自从徐凯死了后,他强迫自己长大,让自己变的成熟。
因此悲伤一类的情绪被安平藏了起来,这一点跟吴薇有些相似,只不过吴薇是把它们全部抹掉了罢了。
可是这一刻,这些情绪忍不住地涌出来,安平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这种感觉他在徐凯死的时候都没有。
或许是几天的相处让他跟老人产生了感情吧,一个人忽然从你的身边离开,怎能保持平静?又或许是老人的故事代入感太强了吧,想象着那样一个美好的幻影破灭,心里难免伤感。
“你在想什么?”
老人美好幻想中女孩的身影破碎,变成了一张严肃认真而清秀美丽的脸,吴薇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安平。
“啊?”
安平一惊,忽然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泪痕,慌忙用手擦掉。
“只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也说不上是什么。”
苦笑一下,安平将身旁老人的头摆正,老人的身体松垮的坐在岩壁上,仿佛是课堂上打瞌睡的学生。
“也好,这样他就能每天都看日落了,和他的爱人一起。”
老人的手仍旧死死握着怀表,安平将他的手放在两腿之间,动作很轻,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孩。
“谢谢你。”
一阵沉默之后,吴薇打破了悲伤的气氛。
“谢谢什么?”
安平抬头,又用手抹去忍不住流出来的泪。
“谢谢你先救我,当时你本来可以治自己的。”
“昂,这事啊。”安平挤出一个笑容“我伤的又不重,再说了,你不也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吴薇的腿已经看不出来有受过伤了,长腿依旧洁白笔直,「再生」的恢复能力实在恐怖。
“走吧,洪星灿他们找到了这伙人藏起来的背包,看起来收获很丰富,出口很近了,先出去再说。”
“嗯。”
安平点了点头,默默站起身,又回头看了眼老人孤独的背影,微微鞠躬,他想起了老人最后说的话。
“替我看一眼日出。”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