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不长,短短百二十字,姬逍却已读过数遍,直到一字一句都印在脑海,才小心翼翼的将其收去,暂时没有再去看别的信件。
他长叹一口气,诸多思绪,在心湖翻腾,不知何来,不知何去。沉默片刻,姬逍取来纸笔,垂危正坐,短暂的犹豫后,开始回信。
入冬后的白日莫名短暂,姬逍这一坐就是傍晚,直到风雪稍歇,大概是呼啸够了,他才停笔,桌上满是废纸,揉捏成团,姬逍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绪的人,满腔话语,浮于纸上,又是另一层意思。
以蜡封口,放入信袋之中。
姬逍又打开另外两封信件,一个是远在晋海书院的林钰秋所写,大抵写了些日常闲事,还有就是他在教导小童读书,说他跟着老师莫大儒在一场辩法中力压同辈,字里行间都是读书人的意气风发;说他如今也踏上修行路,书院广招学子,开设了一门涉及儒门修行的课程,他亦是出类拔萃,如此云云。
看到这,姬逍若有所思,释儒道三教在前朝地位尊崇,传法中原,门徒遍布天下,隐隐能看见神权胜过王权的景象,这也是大周崩灭的原因之一,秦太祖初登九五,重儒轻道驱佛,焚毁寺庙无数,导致释教西迁,对于道教,虽无如此严酷,可依然处处打压,只有儒生,可能当初太祖逐鹿天下的过程中多亏那些读书人的辅助,当今左相李相夷不正是出身于晋海书院?反而无比推崇,当然,在姬逍看来,不过是因为那群儒生大多数手无缚鸡之力罢了,不像释道二教,拥有朝廷的忌惮的超然武力。
儒门授学,君子六艺,广传礼乐书数,而无射御。现在公然传承修行,难道晋海书院不怕朝廷问责?
暂不去想。
这封信中还夹杂着一张纸条,歪七扭八。
“公子,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字迹潦草稚嫩。
姬逍都能想到小童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最后憋出这几个字。
最后一封信是李重玄的,感激他教李云鹤武艺,像极了孩子出门,担心的老父亲形象,最后记载了他的一些武学感悟,与姬逍进行交流。
回复完这些信件,天色渐晚,姬逍伸个懒腰,整理好桌面,准备明天让云鹤去回信,他站起身来,正好蔷薇扯着自己的好伙伴卓娜来喊他吃饭。
“来了,”
姬逍应道。
窗外鹅毛大雪飘落,银装素裹,家家户户烛火通明,极抚人心。
......
甘九,第二日就是除夕。
用过晚饭,姬逍掏出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蔷薇和卓娜,换上新衣服的两个小姑娘很兴奋,嘴里的吉祥话根本没停,她们一个父亲早逝,孤儿寡母,一个在严酷的草原上长大,都是头一次过如此热闹的年。
“过来,云鹤”。姬逍喊道。
“我也有啊,”
“当然,我好歹算你半个师父。”
李云鹤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红包,眼底却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然后是忘机,澹台轻衣,吴娘子包括李云鹤几人都轮流给两个小的发了红包。
最破费的还是闫狂夫,没办法,辈分大,不过他也不在乎,反正用的是姬逍的银子。
一阵闹腾,在吴娘子的喝斥下,两个小姑娘才牵着手去睡觉。
众人终于散去。
......
月上枝头,寒霜衬雪,有一道白虹,划落天际。
闫狂夫走出厢房,犹豫片刻,消失在原地。
建安城墙上,中年男人显露身形,朝那个突兀出现在此处的身影行礼道:“闫狂夫拜见掌座。”
一袭青衫,发带飘摇,他随意坐在城墙边缘,横剑于膝,双脚荡在空中,歪头朝闫狂夫微笑道:“无须多礼。”
中年男人于他半个身位后站定。
相貌极其年轻的剑客眼中露出诧异:“咋的这么见外了,我还记得当年和你头回见面的时候不是还叫嚣着要扒光我衣服把我挂在山门口嘛?”
闫狂夫本就古板的脸上越发僵硬,他无奈开口:“当时年轻不懂事,冒犯掌座,是狂夫不对。”
他在心底委屈的说道:“谁让你大半夜的跑去偷酒,偏偏还让我给撞见了,再说了,当时我就说说,可被扒光衣服挂在山门口的不是我嘛,用得着每次见面都提一遍嘛。”
年轻人轻轻望了他一眼。
闫狂夫突然想起面前这人好像能听到心声,闫狂夫急忙收敛思绪。
夜色静悄悄的,只有寒风凛冽的呼啸声。
良久,青年遥望前方,笑着开口:“我听老掌律说你下山了,还以为他又喝醉了,今天看见你,我很开心。”
“想通了,自然就下山了。”闫狂夫淡淡说道。
“极好。”
两人无言,年纪极大,辈分极高的青年其实不喜欢与自己这个晚辈聊天,太古板,太无趣。
“好久没有这样抬头看过月亮了。”
青年仰头,目光深邃。
“就好像去看一位姑娘,披霞带,裸玉足,明眸皓腕,举止艳冶,月光流转,便是夺人心魄,悄然留辉。”
“很亮。”闫狂夫点点头。
青年一愣,随即面露惊愕,扶额叹息道:
“闫狂夫,你当年是咋追到呼延姑娘的?”
“可能是因为我英俊?”中年男人陷入思考。
“滚滚滚,我就不该跟着你谈这些,不解风情的家伙。”
自然不会真的离开。
“为何这个时候回来?”这次是闫狂夫开口。
“想家了,自然就回来了。”青年说的随意,可落入闫狂夫耳中,却知道从那个地方回来一趟有多不容易。
“我与白玉京那位联手斩落了一尊星君,震慑敌手,才有时间回来一趟。”
青年语出惊人,若让知情者听到,必然会心神震荡,难以置信。
“一尊星君!”闫狂夫猛然瞪大双眼。
良久,他才平静下来,沉默片刻,下定决心的说道:“处理完人间事,我也要去天外。”
“好的好的。”青年笑眯眯的拍着巴掌。
“那小家伙不错。”突然,青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