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原本热闹的街道无比空寂,冷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抬眼望去,千家万户,唯有寥寥几盏灯亮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锣声响起,打更人老黄中气十足的扯开嗓子。
“哟,林掌柜才关门呢。”
路过一家酒楼,见还亮着烛火,老黄笑着打招呼。
林三锁上酒楼的大门,怀里塞着明天准备向东家上交的银票,正准备回去让自家婆娘弄几个菜,好好享受一番。
虽然自己年过半百,才混上了个酒楼掌柜的身份,可他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能够在寸土寸金的金陵城掌管这么大的产业,其实还得仰仗他林家分支的身份,虽然关系早就不知道远出多少辈了,可那毕竟是林家呀。
他和善的朝老打更人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交谈的想法,而是拢了拢衣服,顶着冷风朝家里走去,听说最近闹什么猫妖杀人,已经死了好些个人了,他虽然不怕,但是听多了还是有些忌讳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老黄也没有生气,三更半夜的,谁也没有交谈的兴致不是,他也想早些打完更,这风呼呼的吹,吓死个人了,谁不想早点钻进被窝里,虽然他那四面露风的家算不是暖和。
林三的家靠近内城,毕竟,林家家大业大,不可能每个人都住在林苑,路过一处开阔的广场,白日里供人说书的台子还屹立不倒,他犹豫片刻,想到家里酒菜的香气,选择抄近路,钻入一处乌漆嘛黑的小巷。
林三年轻的时候胆子很大,跟着父亲护送货物,也是干抄起刀与山匪拼命的主,后来娶妻生子,东家人好,给他安排了这份安逸的活计,慢慢的,心底里那股子气也被岁月磨平了。
他在心底盘算着,明天去交了银票,发下来的俸禄正好去铺子里给婆娘做几件衣裳,还有,儿媳也怀了身孕,得买些东西好好补补。
突然,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林三瞬间竖起了汗毛,“谁。”
“喵。”
寂静的夜里,一声猫叫清脆响亮。
林三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只野猫。
第二日,昭阳院中,姬逍走出厢房,不由伸了个懒腰,自嘲道:“再这么下去,可得胖十斤了。”
昨日闲逛了一日,十八年来,在山上,枯燥乏味,一来山下,看什么都新奇。
走在林苑中,姬逍一身轻松。
“发生什么了,舅舅。”
擦肩而过,林钰山神色匆匆,带着几个侍卫朝府外走去。
“逍儿呀,今天让秋良陪着你,我有些事要处理。”
说完,林钰山便离开了。
这是怎么了?
等到他见到了林秋良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昨夜林家一位酒楼的掌柜死了,关键是那位掌柜姓林,哪怕与林老爷子这一脉关系比较远,可他毕竟流着林家的血脉。
况且,这个案子好像与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猫妖杀人案有关。
这不,一大清早,官府便有人上门,请林府派人去参与调查,这件事,恰好被林老爷子听到,老爷子护短的性格整个金陵谁不知道,当场震怒,林钰山只能亲自去处理。
“猫妖杀人是什么意思?”姬逍有些疑惑。
林秋良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那是一则流传在江州的民间传说,据说前朝初年,金陵城北有位爱猫的书生叫朱绉,家中养了只活了十几个年头的老猫,还娶了位美貌的瞎眼夫人,后来,朱绉的母亲去世,他就在城外寒山寺的墓地为母亲守丧,家中仅有瞎妻与婢女为伴,后来,丧期未满,他太过思念妻子,便回到家中,却听妻子说:“守丧为大,郎君不可入夜常归,”朱绉疑惑,自母亲病故,自己从未再来,于是他借口返回寒山寺,却偷偷躲着家附近,居然发现是寒山寺的和尚惦记自己妻子美貌,买通了婢女,欺自己妻子目盲,趁自己在外,常常晚上扮做自己上门,与夫人交欢,朱绉满腔怒火,于是摸着自己的那头老猫说道:“猫儿,猫儿,我要去官府告他们。”可却被率先得到消息的和尚买通当时的县令,强加罪名在朱绉身上,颠倒黑白,将其下了大狱,竟活活打死了这位可怜的书生,那和尚就此明目张胆的霸占了朱绉的妻子,直到某一日,被人发现整座寒山寺,包括那和尚还有当时收了好处的县令等等,皆惨死家中,喉咙处被活活撕裂,惨不忍睹,而且尸体旁边都留下了一撮猫毛,得到这个消息,朱绉的目盲妻子当天晚上便上吊自杀,官府查起此案,却发现是桩找不到线索的悬案,嫌疑最大的居然是朱绉养的那条不知所踪的老猫,百姓都说,是老猫修炼成精,为主人报了仇。
听完这个故事,姬逍犹豫片刻,没有去找老爷子,而是拉着林秋良出了门。
“表哥,你是江湖人,这天下到底有没有妖魔。”
林秋良问道。
“妖魔嘛,怎么,你这晋海学宫的读书人也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传闻?”姬逍调笑道。
林秋良有些不好意思,他归根结底其实也只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年轻人,哪怕一心沉浸在圣贤书中,可对这些江湖传闻也念念不忘。
“世间妖魔,多为怪力乱神,无稽之谈。”姬逍安慰着。
金陵县衙,县令郭悌已被此事急的是焦头烂额,他身为金陵本地的父母官,府衙旁便是郡守府,其他县城的县令在辖区权利极大,可他,无论干什么,都要先向那位州牧大人请示,束手束脚。
这几日,那位州牧大人看着就心情不好,搞得他们这些底下人也跟着心惊胆战,生怕触碰了那位的风头,被迁怒,可在这关头,城中又发生了多起杀人案,手法极其诡异,却又如出一辙,死的几户人家多多少少在这金陵城中算的上人物。市井百姓都传的沸沸扬扬,胆战心惊,说是什么“猫妖杀人。”
州牧大人震怒,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最忌讳怪力乱神之谈,于是压力就到了他身上,要求他七日内侦破此案。
可如今时间过半,线索却毫无头绪,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天晚上,又死人了,这次死的只是个酒楼掌柜,可却是林家的掌柜,在金陵,谁不知道林家比官府还要有影响力。
县衙大堂上,身穿官服的郭悌左右踱步,双眼通红,嘴边生了几个大大的火泡,他在此地为官已有二十多年,信奉无为而治,哪怕朝代更替,州牧都变了几位,可他县令的位置依然稳稳当当,不升不降。
“这都多久了,一点眉目都没有,朝廷的俸禄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他指着面前的捕快,暴跳如雷。
“大人息怒息怒,实在是此案,太过离奇,我等已有些线索了。”韩捕头硬着头皮,开口解释道。
可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更让郭悌生气,索性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有线索就赶快滚去查,本官告诉你们,规定的时间破不了案,上头怪罪下来,都别想好过。”
“是是是。”
等捕快们都出去,郭悌才捂着胸膛,深呼吸几口,就在这时,县衙的师爷从后堂走出,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两人又急匆匆的离开。
后堂中,林钰山坐在那,面冷如霜,林三是他手底下的人,平常没有什么大的功绩,可也未出过什么差错,况且,金陵是林家的地盘,自家族人在自家地盘被杀,听说林三身上的银票也丢了,林家家大业大,可真正的血脉并不算多。
“林家主,怎么还劳烦您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让人给下官带个话就可以了。”郭悌挤出一丝谄笑,上前说道。
林钰山屹然不动,只是口中说道:“草民见过郭大人,我来就是想问问我那堂兄的案子,大人可有眉目?”
其实林钰山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温文儒雅的,极少冷言冷语。
可就在刚刚,他先去了趟林三的家中,看着那孤儿寡母痛哭流涕,不免心浮气躁,连带着都郭悌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郭悌急忙回复道:“林家主放心,此案我已经差人去查,如今有些线索,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哼。”林钰山轻哼一声,冷声说道:“郭大人,这些年我林家为县衙捐了不知多少银子,现在你就拿这种话来敷衍我?”
“罢了,既然官府查不出来,那我林家便亲自来查。”放下茶杯,林钰山带着人转身就走。
“林家主,林家主。”郭县令急忙呼喊,却无人理会,只能瘫坐在椅子上。
外城一座规模不大的宅子前,姬逍与林秋良驻足。
这位闻名于世的才子有些忧伤,望着门上挂着的白绫,轻声说道:“还记得我小时候,堂叔还抱过我几次,没想到如今.....”。
姬逍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言语。
世人初知生,便已知死,亦如风中柳絮,偶见风雨,自然倾覆。
天底下,哪怕是餐霞境的大高手,堪称地仙,可不入登楼,依然随时就会身死道消。
林秋良决定要调查此案件。
本来姬逍只是在山上待久了,想来凑个热闹,于是便准备跟着自己这位表弟,红尘炼心嘛,在哪炼不是炼。
一处小巷,在发生命案后,就被百姓刻意避开。
林秋良弯下腰,捻起一抹沾染了殷红鲜血的泥土,在眼前细细打量。
“奇怪,”这巷子如此窄,一眼就望的到头,再加上月色,如果凶手藏在此处,必然会被林三发现。
姬逍有些疑惑。
可墙壁上血溅射的方向,又明显是被人贴身用利器划破喉咙。
“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蹲在两边的墙上,再加上天色太晚,堂叔又着急回家,所以没有发现。”
林秋良扔掉手上的鲜血,抬起头说道。
“倒也不是不可能”,姬逍身形轻动,足尖点在墙上,瞬间便攀了上去。
“这墙如此窄,想要藏匿在上面,若真如此,凶手的轻功必然极高”。
“还有一种可能。”两人对视一眼。
“真的是猫妖杀人?”
林秋良微微一笑,
“去问问就知道了”。
林苑中,听他们说完来意,林钰山问道:“你们是想从猫毛上面查起?”
“还请父亲想想办法。”
林钰山沉默片刻,挥了挥手。
“阿荣,听到少爷说的了嘛,你先去趟县衙,然后这段时间就跟着两位少爷。”
他身后,一位中年男人走出。
“是”。
“老奴见过大少爷,嗯....逍少爷。”
姬逍有些没反应过来,林钰山见状,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既然你要查,那就查个清清楚楚,放手去做吧,林家的人随便你用,有事为父担着。”
林秋良拱手回道:“孩儿必竭尽全力。”
“行了,良儿,你先与阿荣出去吧。”
等两人出去,林钰山这才站起身,对姬逍说道:“逍儿,麻烦你了。”
姬逍急忙摆手道:“怎么会,舅舅可别再说这话,大家既然喊我一声少爷,我就算半个林家人。”
“哈哈,好,跟我来吧,老爷子要见你。”
林钰山笑着朝后院走去,姬逍急忙跟上。
自从当年迁回金陵,林老爷子便将偌大的林家都交到林钰山手中,自己深居简出,常年待在院子,修养身体。
踏入院门,林钰山便因有事先离开了。
书案前,老爷子提笔挥毫,不知在写些什么。
姬逍就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安静的站在一旁。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随着老爷子长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笔,朝姬逍笑呵呵的招手道:“逍儿,快过来,看看外公写的字如何。”
案上摆着一张在京城足以与锦绣同价的琉璃坊冰蚕纸,老爷子哪怕年迈,可当年乃是在天子案前批注的,那一手草书,曾闻名整个盛京城。
“长乐”二字,看似简单,可谓笔走龙蛇,铁画银钩,既力透纸背,却又刚中有柔。
姬逍不由赞叹,“外公还是老当益壮,不逊当年。”
“唉,老了老了,比不得当年在昭阳宫里教你写字的风采了。”老人有些唏嘘。
“你可知外公为何写这长乐二字?”
姬逍沉默。
老人随意递过去一盏茶,继续说道:“准备在家中待多久?”
“等陪秋良查清猫妖案,外孙便准备继续南下。”
老人靠坐在椅子上,看不清面容。
“逍儿,外公老了,这些年,本来想着等你下山,我便倾尽林家家财,助你复国,可见到你之后,就只觉得你能平平安安,老夫就能安心了。”
姬逍心底一颤,任由老人拉着自己的手,说道:“有些事,外孙必须去做,外公且放宽心。”
“哈哈,孩子长大了,倒是越来越像你娘了”。
“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不行就回家来,外公保护你。”
姬逍不知该说些什么,老人后面来了兴致,拉着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
等姬逍离开,一抹余辉从窗口照入,房中老人迟暮,满头银丝平添几分光泽。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抚摸着桌上墨迹未干的两字,轻声细语道:“长乐,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