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祖籍金陵,世代经商,"富甲天下"这个词可谓是名副其实,当年前朝皇帝登基之初,国库亏空,林老爷子当机立断,主动捐出近半家产,换取林家长女入宫为妃。
自此,林家也成了正儿八经的皇商,风头之盛,举世皆知,后来,秦太祖兵变,林家也受到牵连,地位一落千丈,狼狈回返金陵。
小院东南,几棵枝繁叶茂的柳树郁郁葱葱,刚经过秋雨的洗礼,有种别样的清香。
姬逍以一路舟车劳顿,想要换件衣裳为理由,暂缓了林老爷子准备的晚宴,找借口差使出了那十多位美艳侍女,就连那位赶车小童,都被他一盘点心,忽悠到了其他地方。
安静无声的小院。
他走到柳树下,挽起了袖口,折下一根柳枝,饶有兴致的编起了花环。
倒是有些想念小师妹了,今年下山的匆忙,本答应了带她去池边钓鱼的,还是失约了。
将大小合适的柳环捏在指尖,姬逍没有抬头,轻声道:“诸位还不现身嘛。”
院外不远处,林老爷子与林钰山没有走远,并肩而立,在他们身后,多出位背着大剑的高大汉子。
“如何呀,李先生。”老爷子笑呵呵的问道。
李姓汉子微微抬头,皱起眉头,身为林苑首席供奉,他一身武艺超群,除了老爷子,哪怕是身为家主的林钰山也无法差使他。
汉子思考片刻,说道:
“都是高手,其中一位已是六境。”
林钰山面色微变,有些担心的说道:“爹,那逍儿会不会出事啊。”
老人摆摆手,笑眯眯的道:“放心放心,逍儿既然让我们都出来,说明他有把握,再不济,还有李先生出手呢。”
汉子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不会输。”
身为一位境界颇高的武夫,此刻,在汉子眼中,那座小院,就好像是一片白日夜幕,几点群星熠熠生辉,一轮寒月,高过天穹。
此刻院中,数道身影,腰悬刀剑,突兀显露。
“呵呵,”姬逍讥笑道:“好大个阵仗哟。”
“就是不知道打起来怎么样了。”
没人回答。
天色渐沉,夕阳渐落。
当最后一缕霞光沉入东海,率先出手的居然是那位被围杀的白衣青年。
柳枝轻荡,有人双眼微凝,还未张嘴,便是天翻地覆。
当众人反应过来,那袭白衣早已无影无踪。
“呜呜呜呜。”最高的屋檐上,姬逍嘴角含笑,左手高高举起,掐着那位本该站在此地的黑袍杀手,居高临下。
“藏头露尾,不过如此。”
一片寂静。
青年歪着头有些疑惑:“怎么,不是藏头露尾的跟了我一路嘛,就这点本事?。”
那被他高高举起的黑袍杀手拼命挣扎,姬逍有些恼怒,所以,他就这样死了。
一把扔出这具尸体,姬逍腾出手,轻轻招呼道:“来,杀我。”
“不来?那就换我来杀你们。”
呵,倒是让人有些分不清,谁是手握利刃的狂夫,谁又是嗷嗷待宰的羔羊?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扭断脖颈,残酷而又理所当然。
最后,院子中,只剩下了两道身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强。”那是杀手中唯一一位赤手空拳的人,同样,也是最强的那个。
他抬腕擦去嘴角的鲜血,面色惊恐,他想不到,明明是一场算无遗策的围杀,为何结局是这般。
“错了,都错了,你们都看错他了”。
他在心底怒吼。
他突然七窍流血,周身弥漫出淡淡的血雾,两掌相击,他瞬间倒飞而出,下一刻,借力一跃,向远方逃窜而去。
姬逍没有追,他解开袖子,有些嫌弃的望着满地的残躯。
“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主子,下次可千万不要派一群废物来了。”
这场围杀,来的突兀,去的匆忙。
当林老爷子重新出现在小院门口,姬逍已然换上了件崭新的素衣,仿佛刚刚只是小眯了一会,如果没有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血腥气。
“去赴宴?”老爷子笑道,仿佛看不见满地的尸体。
“嗯,走吧,外公”。姬逍近前,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扭头望了眼李姓汉子,报以微笑。
“麻烦差人将院子打扫。”
“殿下放心”。在林苑地位超然的汉子躬身回应。
.......
盛京城,那座皇宫。
一骑狂奔,紫色武服招摇,寂静的宫道上,却是看上去如此.....荒唐的一幕。
可往来的婢女,太监已见怪不怪。
这天底下,有资格在这座皇城如此肆意妄为的能有几人?
君子逐北鹿,文武双封侯。
冠英侯——傅宣
只是有人好奇,他此刻不是应该在老廊庭抵御北鹿国的侵扰嘛?怎么回盛京城了。
乾隆殿前,年轻的武侯翻身下马,便有老太监接过缰绳,他望向那位破天荒站在台阶上的男人。
他是如今天底下地位最尊贵的男人,他就是秦太祖。
丝毫没有受到如此宠幸的喜悦与惶恐,傅宣直接开口:“他下山了。”
“朕知道。”
青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你明明说过,会想办法将他盯死在那座山上的。”
不像是一对君臣之间的交谈。
一旁侍立的贴身太监死死低下头,连呼吸都不敢。
帝王没有动怒,反而带着丝丝....讥笑?
“鹏举,朕很好奇,你为何如此,嗯,怕他。”
“放屁,”青年已经张口,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
他只是深深望了那帝王一眼,转身就走。
高高扬起的马蹄,肆意宣泄着他的不满。
“陛下,这傅宣不光擅离职守,还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等到那袭紫袍远去,颇受宠幸的大太监这才上前。
可听到他那番话,一直笼罩在房檐阴影下的帝王歪头看了他一眼。
于是,这位在宫中权势滔天的大监瞬间瘫倒在地,冷汗自流。
“奴才多嘴,多嘴。”
帝王收回目光,遥遥望去,那个方向,千里之外,是大秦的边境,就在刚刚,他才收到消息:
冠英侯率三万铁骑,远出廊庭,驱北鹿于格兰关,敌皆溃散。
金陵城,林苑,是场普普通通的家宴。
可能是因为老爷子的缘故,林家家风极正,丝毫没有豪门子弟的娇奢,面对这位突如其来的“贵客”,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依然无比热情。
比较,大周早就覆灭了,什么太子殿下,在这林家众人心中,他就是个离家多年的后辈孩子罢了。
姬逍有些迷茫,如果让他选,他宁愿留在山上,与那些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师兄真刀真枪的做上一场,也不愿意面对宴席上这群挨个来絮叨的林家“长辈。”
可他也不能发怒,毕竟,这些母族人都是真心实意的来对他进行关怀。所以他只能不断举起酒杯,随着一杯又一杯的酒灌入腹中,饶是他武功再高,也有些不胜酒力了。
在山上,老头子对他要求极严,除了那些师兄偷长老们酒的时候会带上他,他很少尝这些杯中之物,酒量嘛,确实不行。
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姬逍回头,不由哑然失笑,原来是那小童噎住了嗓子,姬逍连忙倒了杯茶水递过去,笑道:“慢点吃,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公子克扣你的吃食呢”。
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那日姬逍刚刚下山,恰逢恶匪做乱,于是他顺手剿灭了那群规模不大的匪寨,这孩子的父母便是附近村落的村民,死在了那群恶匪手里,他则因为年幼,逃过一劫,才被姬逍救出,无处可去,便跟在了他身边。
“哎哎哎,你们看,你们看,这小家伙,像不像逍儿小时候的样子。”
突然,一位婶婶辈的女子好像发现了什么般,惊呼道。
“你别说,我记得当年入宫看望皇后娘娘的时候,逍儿好像还没有这么大呢。”
正躲在角落里一边大吃大喝,一边看着自家公子的“困境”的小童瞪大眼睛,望着那群调转矛头,满脸兴奋朝他走来的林家妇人,呆在了原地。
“呼,”终于逃过一劫的姬逍,松了一口气,运转气机,悄然消去几分酒气。
“我出去转转,外公。”
老爷子笑的合不拢嘴,朝他点点头。
夜幕之下,点点繁星高悬,寂寥寒月。
姬逍拢袖,凉风抚面,他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心底那股子杀伐气都随之淡了几分。
凡目所视,所闻,皆为烟火气。
他倒是开始理解山上那些师兄为什么那么渴望入世了,山上再好,仙气太重,原来这世俗的烟火人气也可以如此抚慰人心。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一处极为辽阔的池塘边。
夜色清寒,数尾肥硕的锦鲤在岸边盘旋,几朵荷花未到盛开的时候,鼓起拳头大小的花苞,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咦,前辈不去宴席上饮酒,倒有闲情逸致来夜钓。”
不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池塘边,提着杆木头鱼竿,垂钓的认真。
“太子殿下当面,可莫要称呼我前辈,小人李重通,承老爷子赏脸,担任府中供奉,殿下喊我名字就好了”。
正是白日里打扫小院的李姓汉子。
他有些心惊,自己哪怕算不得江湖上最顶尖的那群高手,但好歹是有几分修为在身上的,可如今居被人摸到身前,都未曾发觉。
他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姬逍抬手压下。
青年也不嫌脏,撩起衣袖坐在汉子身旁,饶有兴致的盯着池塘面。
汉子浑身不自在,犹豫片刻,将钓竿递过去,说道:“太子殿下要试试嘛?”
姬逍跃跃欲试,一边接过钓竿,一边夸口说:“李供奉喊我名字就好了,我跟你说,这钓鱼可有讲究,在下可是一把好手。”
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水波粼粼。
池塘边,两人面面相觑。
“这,必然是今日鱼儿疲倦,肚肠未饥,怪不得太子殿下。”李重玄试探开口。
姬逍满脸尴尬,有些不解,明明在山上,偷钓三师叔的鱼那么轻松,怎么到了此处,鱼不咬勾?
看来山下风水善出刁鱼也。
某片竹林,山水之间的男人突然打了个喷嚏,有些疑惑。
月明星稀,远处宴席也接近尾声。
李重玄突然开口:“那些“杂碎”,是我故意放进府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在面前这位太子殿下刚刚到江州,他就已经发现暗中尾随的那群人了。
“我知道,”出乎意料,姬逍回答。
“你是想看看我的本事?”
“其实整个江湖的人都想看。”
“哈哈哈,”姬逍哈哈大笑。
李重玄也跟着笑了。
他又说道:“其实我也曾爬过那座山。”
天下皆知,整座江湖,有两处地方,超然世外。
一处是被那位武夫所占据的道家祖地,一人高坐白玉京,俯瞰世间高手,引得半座江湖敬畏。
另一处便是天下最高的那座山,剑客云集,谁不羡慕青衫仗剑走天涯,世间渴望登山者不计其数,可真正一窥云端风景的却寥寥无几。
就像无数江湖客一般,曾经也算的上是天资卓越的李重玄,对那座剑客无数,独占世间八斗风流的高山心怀渴望,不顾家中长辈劝阻,远游登山,结果嘛.....
李重玄笑着伸了个懒腰,接过姬逍递来的鱼竿。
继续说道:“果然年少时不能看见太惊艳的盛景,不然半生蹉跎,从此止步山腰。”
“可惜未有能握剑时。”
姬逍沉默不语,这些年,立于山巅,看到了许多惊才绝艳的天骄,又憾然退场,从此碌碌无为,泯然众生。
姬逍感叹道:“世间多有不称意,谁言满座皆剑门。”
“哈哈”。李重玄满脸笑意,甩杆而起。
一条青鲤腾浪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