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下定决心不再回越国,数十年间一起共事者的容颜一一浮现。其中对宰相文种最为怀念,他与文种是肝胆相照的知已,却无法向他辞行,只好写封信给他。
“文种宰相阁下。我听说功成去位是天道,若立功后仍固守其位,必招灾祸。我和宰相阁下成就大业,现在我要离去没什么好依恋的,宰相您也借此机会让位给后进,安适的度余生较好,你以为如何?我稍懂面相,越勾践在骨相学上是属于‘长颈鸟喙’型的人,这种人可共患难,不可共享乐,对于侍奉这样的君王,要特别小心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我对这点早已觉悟,所以宁可含弃眼前的富贵名利,放势江湖,垂钓过日。在这离去的时候,特别劝宰相能早日辞官。
文种见了此信深悟其理,当天就以生病为由向朝廷提出辞表,并不上朝。
勾践听到消息,向群臣感叹说:
“文种、范蠡跟了寡人数十年,是生死与共的忠臣,昨天军师范蠡辞退,今日文种也因病提出辞表,他们如何能超越富贵、名利呢?”
贤臣伯元说:
“文种与范蠡都是罕见的清风高节之士,大王应亲自拜访他们,予以重赏和款待。”
“我也知他们的忠节,但不知范蠡的行踪,也无从找起。”
“文种卧病自宅中,大王可亲自拜访。”
“当然要这么做,明日午后我就前去探病。”
翌日,勾践想到文种家去探病。
右将军皋如问:
“大王!欲住那里去?”
“宰相文种卧病,寡人去看看。”
“什么?文种宰相生病了?”
皋如反问着。内心却止不住地高兴,他平日对文种恨之入骨,巴不得有机会杀他。
文种是位没有私心的宰相,尤其对人事相当公平。文种不喜欢善谄媚的皋如,一直不予擢升,皋如对这点怀恨已久。
勾战要去文种家探病,对皋如而言不就是陷害文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于是他向勾践耳语:
“文种平日就有谋反的意图,大王怎么可以随便去看?”
勾践不肯相信,斥责皋如:
“那有此事。寡人在吴三年当俘虏期间,文种处理国家大事,一次都未曾背叛我,到现在哪还会背叛我?”
皋如说:“那时尚未掌握民心,纵想叛变也不可能成功。但今天情况不同了,文种已得军民之心,若他叛变是相当危险的。”
“这令人难以相信。”
“不信的话可以直接去看看便知。若文种在门外亲自迎驾,就没有谋叛之心,若不如此做,一定有谋叛之意,大王非警戒不可。”
勾践非常信任文种,但经不住皋如一再地谗言,脑中浮现起了“也许”的念头。
“反正只要寡人去探病,一切都可明白。”
勾践前去探病,皋如紧急送封密书给文种。
“大王以为阁下有谋叛的意图,借探病要生擒阁下,请阁下防备。”
文种见此密函认为勾践太没道理。
(要怀疑也得看人,拚了命尽忠诚却被谈为是逆贼,真是岂有此理,我到现在才了解范蠡为何要离国。他认为我是逆贼想杀我,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中了皋如之计的文种,现在怒气冲天,赶快召集士兵,埋伏于大门后等勾践出现。
(你来看看,将你这愚王杀掉另立新王。)
不久勾践到了文种家前,文种并未出迎。
跟着勾践来的皋如马上进谗言。
“文种未来迎接大王,看来一定有谋叛的意图。”
“那有这种事,既来此就要见见宰相再回去。”
泉如挡在勾践前面。
“大王!文种将士兵藏于大门后,大王一进入就有危险。大王若不信可以看看大门下面狗进出的洞穴,就可看到藏在大门后面士兵的脚。”
诚如皋如所言,从洞穴果然看到武装士兵的小腿。
勾践看了背脊一凉,事已至此,文种谋叛一事已毋庸置疑。
勾践一回到宫殿,马上召集五百精兵返回文种家,斩下文种首级。勾践上了奸臣皋如的当,将老功臣文种给杀了。
勾践杀宰相文种一事传出,越国人民相当不满。听到这消息的范蠡叹道:
“文种不像我及早逃命,真是可惜啊!”
范蠡当天抛弃所有的家产开始亡命的生涯。
到达齐国,隐瞒过去的身份,改名为“鸱夷子皮”,定居于海滨,经营农业。
范蠡满腹经纶,他雇请工人开垦海边的荒地,种植适合土质的谷物。
因土质肥,播了种也不必除草,是年秋天已有数百石的收获。他利用无用的土地而成为有钱人,是个懂得财经术的天才。
继续经营了五年的农业,俨然成为一方巨富。
“东海海滨有个名为鸱夷子皮中的人,从事开垦事业仅五年时间,就成为大翁。”
这消息在齐国到处流传着,一日,齐定公亲自访问,恳切地拜托他。
“我想让人民生活富裕,一直在找象贵公这般的贤人,恳请贵公出任我国丞相。”
范蠡对官职一点也不感兴趣。
但住在齐国,总无法违抗王命。
“既是王命,我答应接受三年丞相之职。但需事先讲好,三年后一定要接受我的请辞。”
范蠡当了丞相,普及百姓开垦事业及经营农业的知识,齐国百姓的生活明显的宽裕起来。
一瞬间三年已过,齐定公请他继续丞相的职位。但范露向认为----
“在高位坐得太久,定会有不祥之事。”
无论如何都要辞去丞相之职。
身在齐国无法拂递王命,范蠡只得把自己建立起来的莫大家产分给齐人,只带着家族再度逃至陶国。
在陶从事农、商,不数年又成为一方巨富,人称“陶朱公”。
世人赚钱的才能,没能比范蠡更出其右。
越王勾践度过十七年的卧薪尝胆,终于灭了吴,报了仇。但他实在不是个贤明的君王,所以战争结束后,与他生死与共的范蠡,都怕得逃到国外去。
一直尽忠的宰相文种,反被奸臣皋如陷以逆贼的罪名,假勾践之手被害了。
不仅如此,奸臣皋如设下毒计,一些无罪的重臣,皆如秋风前的落叶,一一被诛杀了。越国虽然战争获胜,但国内却大乱。
尤其是忠臣文种以叛逆罪惨遭杀害后,有心的老臣皆借口年老而辞官,或者说身体病弱而隐住田园。
人民不平的呼声日高,再这样放任下去,不知何时会起变异。
勾践觉得很不安,问太史伯元:
“文种因叛逆罪被诛,但重臣、百姓为何为了此事如此为难我?”
伯元拚死毅然地说:
“征服强国吴,得以报优皆靠文种与范蠡。大王不但不予要赏,反中奸臣皋如之计,将万古忠臣文种以逆赋之名杀之,像这样如何收揽民心? ”
“那么此后该怎么做?”
“将奸臣皋如杀了,连诛三族。若不这么做,势必无法收揽民心。”
勾践听了伯元的忠告,将皋如斩首并连诛三族。
勾践再问伯元:
“我已杀了好臣皋如,情势会转好吗?"
“大王,还有事要做。”
“还要做什么?”
伯元答:
“追赠文种与范蠡的功勋。”
“寡人依贤卿所言。”
追赠文种为“大相国”,此乃最高荣誉的官职,封给范蠡以会稽山为中心附近三百里四方的土地,并封他为侯王。
严惩奸臣,分封功臣,越国的民心才得以平稳下来。
勾践灭了夫差,吴的国土就成为越的领土。但战后国内诸事繁杂,无法分心好好治理吴国。吴庞大的国土已有很长段时间成为“无主之地”,如此持续七、八年。
某一年,春天降临了,大地春草繁茂,枝头上开满花朵,林中鸟儿尽情唱歌,远远可见悠悠的流水。
笼罩着太古寂静的山河,有一孤寂的老人踽踽独行,也不知他多大岁数,头发与胡须都呈银白色,连衣服都是白的,柱着白桦木做成的拐杖,似仙人一般从天而降的一位神秘老者。
自称“游云居士”的老旅人!这旅人就是昔日指挥千军万马,于万里战地东奔西走的兵法大家----孙武。
孙武逃避齐的官职,在深山中修道约十余载。年近八十的他,觉得来日无多,便到昔日的吴地作最后一游。
孙武向着曾是战场的泰山峻岭一步步踱来,眼下是悠悠的青河蜿蜒着。
泰山苍苍
江水泱泱
诗句从他口中自然的脱口而出。
孙武感怀至深的观望山城,这儿就是昔日与伍子胥助吴王与数万楚兵奋战的巢邑城古成场。
但像那样辉煌胜利的吴国也灭亡了,古色苍然的城壁上春草繁茂。
自然是永恒的,在这永恒的自然中争先恐后争战的人生是否值得呢?
在杂草茂生的城壁间静静地暖步,好似听到成千上万含怨死去的战士的呼喊声,孙武忽然有股寂然的感觉。
(我早先研究兵法,不知杀了多少人?)
想到此处,心中无限悔恨,热泪夺眶而出。昔日虽对犯下罪恶感到颤慄,但每每却因胜利而欣喜,现今回顾以往,却没残留任何东西。
( 很多王侯借口要让国家富强,养兵而投入战争。吴王如此,齐王亦同,楚王也是,但其中有让国家永远繁荣的吗?)
像这样一直下去,所谓永恒只有自然而已,人事总有兴亡盛衰。
孙武长年热衷于战争,来回奔驰于古战场,如今再见不中知不觉地咏出一诗句。
春草年年绿
王孙阳此游
咏诗的孙武突然想到对夫差尽最后的忠诚,但还是抱憾而死的伍子胥,以及自己与伍子胥之间的情谊。
(伍子胥死于非命后,不觉已过十余载。想起过去,便想顺便到他的墓地祭拜一番。)
孙武问樵夫,子胥墓地所在。
樵夫回答:
“由此向东五十里,有一名胥山者。万古英雄伍明辅的祠堂就在胥山下。”
孙武急忙赶至胥山,果然见到伍子胥的祠堂。孙武在伍子胥祠堂前叩首,以虔敬的心喃喃自语:
“伍明辅已过世了,你的英名将与历史存。‘挖我的眼,悬于东门,我要用我的双眼看吴灭亡。’这最后的遗言,因你的明察、诚心,而成为历史上永远的名言。虎死留皮,人死除了留名外还有什么呢? 古往今来罕有像你这般对自己生死信念如此了然的人。你是位永远的英雄。”
孙武在伍子胥灵前合掌一拜,再度出发,踏上一条没有目的的旅程。
孙武信步而行,不觉间已到了苏州八景。
苏州八景是吴王夫差为越女西施倾国力营造的八处景。除了西施做为寝官的馆娃宫外,还有百花州、玩花池、彩香径、碧泉井等名胜,景致都非常优美。
本为享千年荣华倾其国力营建的名胜,在吴亡后的今日已杂草丛生。
(人总是愚蠢的,无法活到百岁,却常怀于载的心思,唉!这就是人。)
孙武脑中突然浮现古人的话“荣位势利如寄客”,回首看到苏州八景,便豪爽地大笑起来。
夫差兴建苏州八景,当年这庞大的土木工程动工时,伍子胥曾向夫差谏言:
据臣所闻,傲慢是万祸的根源,淫荡是灾殃的根本。古代桀造夏台而国亡,纣王筑鹿台而丧生,所以兴建庞大的土木工程是亡国的根源。若君王沉溺于女色,国家一定不保,夏因妹喜而亡,殷因妲己而灭,周因褒似而毁,故一国之统治者尤需戒慎之。......”
伍子胥已死,夫差也死了,吴国亡了,在这轮转的兴亡盛衰的历史中只有名文可以长留。
孙武徊徘于兴亡盛衰的现场良久,脑中浮现孙膑的事。
(与那个孩子阔别已有十余载,那孩子现在在做什么?与庞涓之间又如何呢?)
为了立身扬名而十分热衷于兵法的孙儿,现在大概是某个国家的大将吧!
但孙武怕再涉世,所以并无心情去探知。
人也像大自然中的一片云彩无心浮起,只要时机一到,“死如一片浮云灭”就那样消失得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