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
——东野奎吾
一场看上去一触即发的纷争,因为田莉的出现戛然而止。田莉一向是个很公正的人,即使嵇若光已经说,不麻烦老师了,她还是来到班上敲打了一番,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解了嵇若光的围。
人就是那样无趣,这短暂的狂欢后,那些在暗处作梗的人似乎在一夜间对捉弄她失去了兴趣。嵇若光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日子就这样像水一样慢慢地流过,转眼间,一个学期过去,嵇若光的成绩上上下下,虽然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二十之列,但是始终还是不曾走到她梦寐以求的,离他最近的位置——年级第二名。就这样,高一下学期很快就来到。
开学时,作为年级第一的陈落白被田莉安排到国旗下作为学生代表发表开学讲话。清晨八点的阳光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闪闪发光。意气风发的少年,低头认认真真看着演讲稿时,唇角微抿,完全一本正经的模样。只有嵇若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时,才没有错过他一闪而逝的狡黠微笑。
合上手里的演讲稿,陈落白清了清喉咙:“同学们,虽然是作为年级第一名,其实我也并没有什么厉害的经验传授给大家。其实我和大家一样,就比如说,昨天我夜以继日地补作业补到夜里两点。”
嵇若光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看到田莉无奈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又在整活,根本没有按照交给田莉过目的演讲稿读。台上的人还在高呼:“不过同学们,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在这里,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这些都会成为我的珍贵回忆。你们认为青春是什么?我认为,青春是体验,是经历,是……在这只有一次的青春……”
嵇若光仰头,微眯着眼,认真地听完了他的高谈阔论。他的演讲,虽然即兴,开头还有些不着调,但确实真挚,透着一种朴实的动人,让人一听到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恨不得立马拿出试卷再写十万张,田莉的表情也渐渐从无奈变得欣慰。
生命力。听到最后,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三个字。那个少年,永远不会颓靡,无论何时,他的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自信,以及鲜活。这些都是她最实实在在想要拥有的东西,她真想收起自己身上所有,经常莫名其妙产生的沮丧,永远阳光,永远向前吧,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开学典礼结束了,人群像水流一样散开奔向四方。嵇若光在原地站了片刻,任由不少同学从她的身侧擦肩而过。当她看到那个胡子花白,平时最为严厉的校长不仅没有对从国旗台上走下来的少年吹胡子瞪眼,反而笑呵呵地上前拍拍他的肩时,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走上那个她熟悉无比旋转台阶时,她停住脚步,看着远方的国旗台愣神片刻,突然有了一个伟大的愿望——
突然有人的声音在身后含笑:“喂,课代表,你在这里啊。”
她仓促的回头,陈落白正笑着看她,低头时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嵇若光感到自己的脸似乎刷的一下红了,赶紧别开头:“你不是在和地中海聊天吗?”
地中海正是那位校长。少年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啊,他没有和我说什么,我还以为他会骂我呢。”陈落白怪腔怪调地模仿着校长欣慰的蹩脚口音,“小伙子,有志气啊,好好干哦。”
嵇若光忍不住笑出声来,紧接着就听见他问:“你呢,升旗结束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嵇若光沉默了片刻。
很奇怪,她这样一个善于把所有想法锁在自己心里的人,面对他时总有一种奇异的大胆,想对他袒露所有的心愿:“我在想,毕业之前,我也要作为学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讲话。最好是以年级第二的身份。”
小心地看了看他,她忍不住又开玩笑似的补上了一句:“当然,以年级第一就更好了,哈哈,我很有野心吧。”说出后,她的心里似乎有些忐忑。
嵇若光以为少年会一笑了之。毕竟连年级第二和他都有很远的距离,更别说是还在年级前十徘徊的自己了。她就这样在他的面前说出自己近乎可笑的愿望。可是,眼前少年只是认真地直直看进她的眼里:“好,嵇若光,我相信你。你能做到的,包括年级第一,也许可以呢?不试怎么知道呢。我就在这里守着这个位置,等你来抢啊。”
他伸出手:“我们拉钩吧,我等着你实现愿望的那一天。”
她仰头,缓缓伸出了手。
真好,他的手,好温暖。
真想再触摸到一次。
嵇若光没想到,她许下的愿望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中午的食堂,盈满饭菜的清香,穿着校服的学生熙熙攘攘,一边飞速地往嘴里扒饭,一边偷空和三五好友聊上两句天,不是讲些八卦,就是吐槽着作业或者老师。嵇若光一个人默默吃着饭,埋头一边还思索着数学课没能想通的题目。
嵇若光习惯于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以前初中时就有人同她开玩笑:“天哪,嵇若光,你是刺猬吗?明明一米六几的个子,怎么就能把自己缩成这样小的一团?”当时她好像只是回以尴尬的一笑。
也许是她习惯了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是也许是她的战略太成功,因为太不引人注目,在她身后仅仅隔着一桌的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还在谈笑着和她有关的事,声音大到把沉浸在数学中的她拉回现实:“你知道吗,我们班有一个人,叫嵇若光。对,成绩是还不错,可是你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好笑哈哈哈哈……”“我偷偷告诉你们,她暗恋学神校草陈落白!”“……当然是真的啦,那可是奚奚亲眼所见,故意等在楼梯上偶遇陈落白……”“啧啧,哪里来的自信啊,陈落白能看上她?除了苏木,其他人也好意思……”
嵇若光的身体内全部的血,似乎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止流动。她有些麻木又理智的想,没错,那天也许确实有人看到她和陈落白在楼梯上说话——也许他们的本意只是造谣她,嘲笑她,却没想到实实在在地扎中她内心深处最无法见人的痛点。
她想着,也许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种想法只是刚刚在她的脑子冒出来,她发现自己就已经停留在了那个女生的桌边。
嵇若光直视着那个女生的眼睛,平静道:“你在说什么?”那个女生乍一看到刚刚自己在悄悄谈论的主角突然出现在面前,瞠目结舌,心虚到扭头不再说话。
嵇若光端起餐盘,神色如常地离开,又麻木地走下楼梯。在表面平静的掩盖下,她的内心涌起猛烈的波涛,有那么一刻,她深深地痛恨自己:为什么喜欢陈落白?为什么?为什么?如果不喜欢他,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这一切。更何况,正如那些人所说,那么好的他,自己真的配吗?
她失神,突然脚狠狠一歪。食堂的楼梯,多年的油垢,本来就滑不溜秋地像是涂满了鼻涕。一下子,她狼狈地滑了出去,身后还能听到一个食堂阿姨发出的惊呼,楼梯上稀稀拉拉的人也投来惊诧的眼神。
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一瞬间,嵇若光好像突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眼泪的阀门,被痛的嚎啕大哭起来。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肆地哭泣过,这一刻好像想把这一生的眼泪都宣泄出来。
在模糊的泪眼中,她看到阿姨紧张地蹲在她的身边,用蹩脚的普通话问她:还好吗?嵇若光抽噎着点点头,听见阿姨对她说,摔得很严重吧,她要去找个男生把嵇若光扶回教室。嵇若光刚想拒绝,阿姨已经转身匆匆离去。
当嵇若光透过眼泪看到陈落白时,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少年眼里布满关切,说:“嵇若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自己摔成这样?”
少年弯下腰,朝她伸出手。
嵇若光呆呆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心。
他的手,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