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子丹仔细端详着眼前女子,明艳娇丽的长相,略带侵略性的盈盈水眸, 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仿佛此刻并非身在牢狱,而是在铺满野花的乡间小路偶然相逢。
这种感觉除了后宫沉浮多年的妃子,亦或是前朝官宦历经几载才能提供的沉稳平和,今日居然在一个年约十八的世家嫡女身上完美呈现,苑子丹惊讶的后退半步。
这看似端纯水润的盈盈女子,心理承受能力不输于宫廷内任何一位女官。
她没有惊慌 ,没有害怕,甚至没有透露出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
苑子丹有些失望,扬了扬手,“起来吧!”
紧接着看了眼周围看守的人员,低声对身旁的金刀卫,说道:“我想单独同她说说话。”
金刀卫瞅了她一眼,会意接过苑子丹递来的银子,掂了掂,笑道:“女官大人,您请,咱们几个兄弟去外间守着。”
李飒飒神色淡淡,瞧着那金刀卫喜滋滋离去,眯了眯眼。
“敢问女官大人,是为何事而来?”
她从未见过眼前人,也不曾与朝廷后宫有任何牵扯。就算是搜刮前世记忆,也丝毫没有印象。
“李姑娘,我是受太后所托,前来探望。”
“太后?”李飒飒疑惑的重复了一句。
“是罗老太夫人捐了半数家财 ,苦求太后才得了个契机,罗老太夫人让我转告你,好好保重身体,切勿自裁。”
苑子丹如实转告此行目的,只见李飒飒听闻罗老太夫人二字时,神色渐缓,不知不觉间,眼角泛红。
“外祖母她···她身子还好吗?”
“看样子咳疾未愈,气血慢行,太后怜其岁数,派了太医诊治···”苑子丹不急不躁,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那就好···”李飒飒喃喃回道,复又想起什么,急急问道:“那我母亲呢?”
说罢,三步并两步,隔着牢狱栅栏,拉近两人距离。
苑子丹这才看清她强忍的担忧思虑,并非是害怕深陷囹圄,而是对亲人的维护关心···
“这,这李夫人并未进宫,我也不知···”
李飒飒呆愣片刻,缓缓垂眸,隐去所有情绪,“是我着急了,多谢女官大人告知家中消息,也感谢太后的怜惜之意···”
周围静悄悄地,巷道幽冷的风似乎要刺入骨髓,苑子丹陡然惊醒,她可不单单是为探视,而是要确认李飒飒与小景王的关系。
几乎是下一刻,语气结成寒冰,“李姑娘,你认识景王殿下吗?”
李飒飒闻言抬头,双眸微微震惊。
苑子丹扯了下嘴角,眼神逐渐不善,心底似有一股隐隐的怒气上升。
“你知道我是谁吗?”是在询问,又在向她强调自己的身份。
李飒飒沉默不语,仿佛一座海里的珊瑚,美丽安静。她不明白眼前女子为何如此,只能静待她的发言。
“我是苑子丹,是景王殿下未过门的王妃。”
一身繁华贵重的蓝衣女官,眼神灼灼,端庄美丽的介绍自己的身份,在一个即将面临悲惨命运的落难女子面前,强调未来丈夫的归属。
几乎是一瞬间,李飒飒立刻明白,她是为何而来。
但是事实上,她与小景王没有任何关系。
“苑女官,你误会了,我和景王殿下清清白白,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感激在心,关于坊间的流言蜚语都是我家中庶妹所为。”李飒飒挑了挑眉, 眉目清冷。
还没解决江川,半路杀出个苑子丹。
宫中女官心思缜密,手段凌厉,能在后宫毒如蛇蝎的女人群里周旋的,都不是善茬。
她可不想被人因爱生恨···万一被暗害惨死在牢狱中,得不偿失···
“苑女官,若是不信,大可以放手去查。”
“我还没问你何事?怎的如此急切撇清关系?”苑子丹伸手抚住牢门,目光冰寒。
李飒飒哑然,随即一笑,“一个女人找另一个女人,聊起一个男人,能有什么事?”
几分漫不经心,几分无所谓的坦诚态度,好似我从未在意,只有你一人在唱独角戏。
苑子丹一下子泄了气,像是双手挣扎在流淌的溪水中,疯狂捞取那一捧清凉,结果它舔过你的手指巧妙快速的顺流而下······
“这事我会去查,但你对景王殿下真的没有爱慕之心?”苑子丹有些不死心,继续追问。
仿佛那样一个优秀男子,世间没有女人不会动心。
李飒飒满脑子想着如何出狱搬救兵,见她这副肯为心上人前仆后继锲而不舍的痴情模样,计上心来。
“爱慕绝无可能,有人利用我陷害景王殿下才是真,先是传播我和景王殿下的风言风语,再来攻击柱国大将军府,好一招祸水东引!”
“苑女官,你若真心维护意中人,应当好好查查案情,譬如景王殿下落难,谁获得利益最大,幕后之人心思歹毒,利用我来攻击景王殿下名誉,利用李府之难拖他下水,到时陛下必会震怒!”
“你胡说些什么!”苑子丹神情震怒,双眸透露出不可置信。
“有没有胡说?苑女官,真的不知吗?”李飒飒毫无畏惧的直视,仿佛早已看出她心中所想。
苑子丹惊出一身冷汗,脑海里蹦出了三个字。
三皇子!
前朝波谲云诡,牵一发而动全身,后宫形势也随其而变。
作为宫中太后身边的得力女官,她怎会不知其中隐秘诡事,若真按李飒飒所说,李从安落难,最有可能取缔其官位的便是蠢蠢欲动的三皇子一党,因为陛下不可能让一家独大,讲究的便是制衡。
苑子丹深呼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冷静道:“但愿你不要说谎,这些我都会去查,只是我不明白,你告诉我这些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指望我这一人微言轻的女官去为你父亲求情吧?”
“女官高见,臣女相信陛下圣裁,只是有一句话,请您带给景王殿下。”
“什么话?”苑子丹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不是才说和景王殿下毫无关系。
“昌平侯府世子江川不可信,三年前他就已经投入三皇子门下!”
半晌,苑子丹呆愣原地,久久不语,只见少女一身白色囚衣,目光坚定卓绝,似乎要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把这些重要消息传递出去。
她的真诚肉眼可见,无关乎情爱,只是出自真心。
苑子丹重重点了下头,牢狱深深,人情却暖,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笼罩在黑暗里少女坚强的身影,温声诀别,“我知晓了,你!你保重!”
怀着沉重情绪,重新走上狭长巷道,苑子丹却是失魂落魄,她终于知道,景王殿下为什么要极力维护李飒飒,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她忠孝无双,有情有义!
远处朱红城墙上,有一男子极目远眺,待触及巷道上少女身影,拧眉问道,“今日大理寺牢狱不是禁止探监吗?她是如何进去的?”
旁边伺候的中年太监谄媚讨好,尖声道:“江世子,可能不知,今早罗老太夫人求见太后,这才派了苑女官前去探望李府大小姐···”
李飒飒?
江川脑海中浮现出她在闺房里隔着熊熊烈火冷漠嫌恶的神情,心口一阵绞疼,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敢这样对待他!
即使是在他最卑微脆弱的时候,那些落入尘埃挣扎在淤泥里的女子也只会是谄媚讨好,终有一日,他会磨碎她的傲骨血肉,让她哭泣求饶!
好在,这个日子不远,就在眼前!
江川冷冷一笑,视线转至冰冷幽暗的大理寺官狱入口,傍晚昏暗的暮光如同一只看不清的黑色利爪,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