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明,随着大臣们陆续从勤政殿结伴而出,晨曦的第一抹微光洒在大邺皇宫的金碧辉煌的屋顶上,朱红色的宫墙也逐渐清晰明亮起来。
小景王一身墨蓝鎏金官服,端正儒雅,眉眼略微有倦怠之意,目光却在触及东边即将东升的红日时逐渐明亮坚定。
通过这段日子的苦心筹谋,陛下终于下定决心,拔除朝堂上暗藏的蠹虫飞鼠,赦免柱国大将军李从安就是除害的第一步。
想当年,李从安将军是如何意气风发,一柄青龙燕云刀架在前朝奸相脖子上,端的是公正决绝,求的是朝堂肃清, 如今年岁越高,却是越发谨小慎微,明哲保身。
能把一个肱骨重臣逼成这般胆小如鼠的性子,可想而知,大邺朝堂之上贯穿的是什么风气?只手遮天的又是何人?总之,不会是当朝天子。
正是抓住了天子痛点,又结合肃州节度使杜平无故枉死一案,天子终于重视了!
原来天子的话语权一直是在朝臣所构造的骗局里,他自认为公正合理的判决是别人给他递了梯子,实际上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国情民生。
这怎么能行!天子立马空降大邺上京监察史一职,就由小景王陆行止担任。
陆行止郑重接过诏令,开始他的侦查巡查工作,这第一个自然就是当即被关在牢狱中的柱国大将军李从安。
他琢磨了一下,还是放长线钓大鱼,于是便和陛下商讨了一番,先赦免李从安,观其后续活动。
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江川也是纳闷,李从安已经是必死之局,为何陛下还要宽恕,就连平日颇受宠的三皇子,诚恳谏言之李从安不杀也该贬谪的建议,也被厉声斥责了。
天子的心真是难以捉摸!
江川一身绯红色圆领官袍,腰系一根墨黑镶玉腰带,拱手向几位大夫告辞,一转头便瞧见了立在玉白雕栏边上的小景王陆行止。
自从上次二人决裂,已经很久没有言语过了。
江川只觉心里堵得慌,又有一种愧疚引发出的嫉妒狠狠缠绕在心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肺管子,向来白璧无瑕都是他,难道自己活该就是淤泥?
陆行止是特意等在这儿,他得知李飒飒受伤的那一刻,心头就不大舒服,毕竟李府获罪入大理寺官狱时,他就打点过一二,不能随意对女眷动用私刑。
他都发话了,谁还敢胡来?
但万万想不到,江川竟然在这个危险关头,觊觎起李府大小姐李飒飒,甚至威逼到牢房里,害得人家姑娘为护清白宁肯自断一指。
想着那个狡猾机敏如狐狸的张扬少女,三分俏丽明艳的脸庞,像极了逝去的长姐陆茵茵,陆行止的眸子越发暗了······
待看到罪魁祸首出现在眼前,陆行止神色豁然冰冷,如寒谭般的眸光直直射向眼前人。
他这是为李飒飒鸣不平?
意识到这一点时,陆行止被自己没来由的想法行为打了个寒颤,他是以什么身份给她撑腰?他甚至都没搞清楚他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想法?
陆行止眼眸微垂,眸光中激荡着的漩涡渐渐平静下来。
“景王殿下!”江川背后微微发凉,这是不同于以前两人相处的冷漠寂静。
他颔首行礼,眸光微微避开那道凌厉寒冷的眼神。
心下竟有些发虚。
最近三皇子并未生事,有所牵扯的不过就是柱国大将军李从安,现下人都被你和陛下合谋赦免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免礼。”陆行止眼见周围人渐渐退去,这才堪堪开口,“手上是何人伤的?”
左手手掌被白色棉布细细扎成一圈,即使掩藏在袖间也十分明显。
江川闻言一愣,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但他立马警觉起来,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一个女人刺伤的,还是柱国大将军的嫡女。
或多或少,传出去于他的仕途肯定有碍。
“这,府中的猫儿发了病,一时不察就伤到了……”江川笑了笑,解释道。
陆行止嘴角扯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恐怕不是猫吧,听说李从安的嫡女回去以后卧病在床,已有月余。”
房梁上残留的积雪融化成一滴滴水珠,吧嗒一声,清脆的打在青石板上。
小景王在监视他。
江川心上一抖,余光瞥见眼前男人看似淡然,实则冷漠幽深的眸光片刻不离他的身侧,一股自脚底而生的寒气溢满了四肢百骸。
曾经有慕有羡,有妒有恨,现下清楚明白划分了立场处境,反倒隐隐有一种心虚畏惧……
江川压下心头不适,“景王殿下既已明察秋毫,又何必有此一问?”
“委实不该!”陆行止冷冷道。
墨蓝袖子狠狠向眼前人拂去,江川脸上结结实实挨上一巴掌。
“你!”江川瞪大了双眸。
“仗着背后有人,欺辱大臣之女,你可是越发目中无人。”
这是肯定的语气。间或带着一种教训的意味。
江川捂着挨了耳光的半边脸,好生狼狈。硬是咬着牙生生忍下,“殿下说的对,微臣确实过激了。”
皇城之内,莫非王土。某种意义上来说,景王殿下有皇室血脉,也算半个君。
更何况三皇子殿下也并非一心向他,他需得忍耐,万不可自乱阵脚。
陆行止冷笑一声,墨黑眸子闪过一丝嘲讽。
“陛下圣意未决,李从安是否有罪得由天子而定,若某些人阳奉阴违,坑害良臣及其家眷,不只是陛下不答应,就连本王,也不会坐视不理。”
江川闻言,连连点头。
只是心下再怎么无知,也不免隐隐猜测景王用意。
家眷?嫡女?李飒飒?
同样身为男子,江川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状的难堪缠绕着被抢了某种名贵东西的愤恨交织成一张大网,牢牢锁住急速跳动的心脏。
连女人都要跟我抢?
垂下的眼眸瞬间黯淡灰暗,江川牢牢握着拳头,面上略显狼狈。
陆行止也不欲再多说些什么,沉静的目光刺得人后背发凉,半晌,终是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