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饶是万铎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得不露出笑意。
毕竟,秦慕修一贯冷漠,难得对他示好,这种善意,若是败掉,想再建立,可就难了。
于是,万铎思前虑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决定不再挽留,以免秦慕修觉得有被扣押的感觉。
“如此,是老夫唐突了,罢了罢了,少主和少夫人能陪老夫这么多天,已经是老夫的荣幸,小公主年幼,二位还是回去好生照料。”
秦慕修和赵锦儿闻言,面面相觑。
不过也只是一瞬,两人的目光便分开来。
秦慕修看向似乎陡然间苍老了许多的万铎,唇角勾了勾,眼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
“不如这样,舅舅随我夫妻二人一同归家可好?”
赵锦儿眼睛一亮,拍着手道,“对对,舅舅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呀!舅舅您不知道,不止是您舍不得相公,相公心里也记挂着您呢,自从上次您去看过他以后,相公总跟我说起您呢!”
万铎闻言,又是一愣,这小两口儿,竟是在邀请他做客?
秦慕修,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人呀!
他一直担心自己这个便宜舅舅,在秦慕修那里说不上话,没有身份地位,若是现在多培养培养感情,还愁将来没有尊荣富贵?
面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既然少主和少夫人盛情相邀,那老夫便叨扰了。”既说好了同秦慕修夫妇一起去秦家,万铎就吩咐下人去收拾行囊。
万铎为人谨慎,这次去秦家要小待一段时间,除了马车行李外,他还将自己手下的数十亲卫都带上了。
临行之前,他还在想,京城那边燕王怎么一点消息也不送回来?
他又哪里知道?
燕王已经派人送了好几封信过来,只可惜,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一封都没有逃过封商彦和阮坤的手,全都截回去了。
见府里的下人们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行李,赵锦儿就同秦慕修说,“这些日子奶奶和大嫂她们照顾囡囡肯定很辛苦,正好咱们在郡上,我想去给她们买点东西。”
秦慕修盯着不远处的万铎,低声道,“你自己带两个人去,我还是要盯着他。”
赵锦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万铎坐在轮椅上,正跟下人吩咐着什么。
燕王逃脱,还没有下落,最有可能投靠的就是万铎。
而且这位安乐候手上有几万大军,眼下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完全是因为这些日子秦慕修两口子的表现麻痹了对方。
赵锦儿知晓厉害,若是让他知道上祀节事败,他怕是立刻就会气急败坏,露出锋利的爪牙,将眼前所有阻碍他的人撕碎。
二哥手里虽然也有人马,但到底大半是乌合之众,不一定拼得赢,就是拼得赢,只怕也会死伤惨重。
如果能兵不血刃,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我可以的,你好生陪着舅舅!”赵锦儿故意放大声音,让万铎听见。
万铎瞧见了赵锦儿离开,挥手示意近侍,推着轮椅走到秦慕修身边来,状似无意地问,“少夫人出去了?”
秦慕修点点头,“这些日子全赖家中长辈照料小女,锦儿心里过意不去,说是要出去给她们置办些东西。”
万铎于是点点头,“少夫人真是孝顺。”
秦慕修勾了勾唇,“是啊,不过她不止要孝顺家中长辈,往后也要孝敬舅舅的,毕竟母妃这边,就只剩下您一个亲人了。”
万铎闻言,心里大为感动。
他后背靠在轮椅上,浑身难得放松下来,悠悠问道,“对了少主,青雾那丫头最近怎样?虽然少夫人贤良淑德孝顺懂礼,十分难得,但青雾那丫头毕竟已经被少主收用过,少主既然不嫌弃老夫这个没用的舅舅,那老夫就托大替青雾说句话,她跟着少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少主且看在老夫的份上,就给她个名分吧?”
有一瞬间,秦慕修几乎没忍住心底汹涌而出的暴戾!
他生平最厌被人裹挟,尤其对方是用极其卑劣的手段。
青雾那个该死的女人,若非锦儿拦着,若非怕打草惊蛇,他早就结果了她了。
太阳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腮畔青筋也突了突,秦慕修才缓缓道,“舅舅说的是,不过女人家爱吃醋,锦儿刚刚生下孩子,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我如果在这个时间里纳妾,怕是她要闹个不休!”
“哈哈哈哈哈!”万铎听了他的话,止不住大笑了起来,“少主说的是,如此,是老夫多事了,少主心中自是有成算的。”
秦慕修闻言,微微垂下眼脸,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冷意。
自从生孩子后,赵锦儿还没有逛过街,如今虽然有万铎这把刀悬在众人头上,她却也会自得其乐,不再心疼花钱,大肆采购了一番。
半扇猪肉,七八尾鱼,几匹上好的锦缎,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又去糕点铺子给家里的几个崽子买了些解馋的吃食,等买完这些东西,抬头看看日头,时候已经不早,这才往安乐侯府返。
府门前已经停着数辆整装待发的马车,马车旁边,数十个身材高大,腰悬长剑的护卫整齐列队,个个满脸肃杀之气。
赵锦儿看着这些人,不知怎的,竟莫名有些害怕。
秦慕修从中间的一辆马车上探出头,同她招招手,“锦儿,我同舅舅乘同一辆马车,你好生照顾自己。”
赵锦儿闻言,连忙也挥挥手,大声道,“相公放心。”
秦慕修见状,放下车帘。
马车里,万铎已经摆好了棋盘,此刻正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棋罐里的棋子,“少主,长路漫漫,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秦慕修踱步走到棋盘边坐下,神色平静,“好。”
“少主执黑先行?”
秦慕修摇摇头拒绝道,“舅舅是长辈,请舅舅执黑子。”
“哈哈哈哈!”万铎今日高兴的紧,“好,那老夫便不客气了,少主请。”
马车笃笃笃前行,一路平稳,车厢里,二人厮杀正酣。
万铎为人谨慎,性格阴鸷多疑,棋风也是阴诡多变,变化莫测,秦慕修则与之相反。
他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性情同样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同赵锦儿成婚后,日日受她感化,如今同从前已是截然不同,他如今的棋风刚正,攻势大开大合,明明白白以阳谋对付万铎的阴诡。
万铎因为得了先手,起先一直都占着上风,然而等到中局时,他留的暗手被秦慕修发现,秦慕修一记白子落下,万铎的布局瞬间崩盘,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败下阵来。
等到终局,棋盘上的黑子已十不存一。
万铎望着棋盘上溃败的黑子,长叹一声,丢了棋子,“少主棋艺冠绝,老夫终究是棋差一着。”
秦慕修望着棋盘上的态势,笑了笑,“舅舅不必过谦,修能取胜,不过侥幸而已!”
万铎摇头,“这棋如人生,败了就是败了,老夫这一辈子尝够了败绩,如今只想尝一尝胜利的滋味!”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苍天有眼,如今老夫有了少主,往后不会再失败了。”
秦慕修闻言,手指微卷了卷,半晌,掀开车帘子,沉声道,“小岗村到了,舅舅下车吧。”
赵锦儿一行人回村的动静很大,秦老太和刘美玉原本就在她们家这边照看小蓉舫,听到动静,秦老太直接迎了出来。
“锦丫!阿修!你们终于回来了!怎的去了这么久?”
秦老太只知道她们去了郡上,并不知道她们去郡上做什么。
去时只一驴二人,回来的时候,却是浩浩荡荡一大片,秦老太还有些意外。
赵锦儿心里挂念着女儿,匆匆跟秦老太打了声招呼就进屋,“奶奶,我先去看看囡囡,相公跟您老说。”
“嗳,嗳,快去吧。”
秦慕修帮着将万铎从马车上移了下来,扭头同秦老太说话,“奶奶,这几日到囡囡百日宴,侯爷便在我们家住下了。”
秦老太见过万铎,并不知道他是条危险的毒蛇,反而怜惜他残疾,点点头。
“成,走了一路都累了吧,俺老婆子这就给侯爷收拾屋子,侯爷来了这里千万别见外,就当在自己家里。”
万铎颔首道,“有劳。”
等下人推着万铎进了屋子,秦慕修简单吩咐了几句,就出了门往正屋里去,不止锦儿想女儿,他心里也惦记着软乎乎的小囡囡。
只是他才进门,就被秦老太从里面推了出来,“你大嫂在里面喂孩子,你先别进去。”
“秦慕修脸一红,连忙止步,岔开话题道,“奶奶,二哥呢?这些日子可有书信?”
秦老太扭身走进屋里,拿着一封信出来。
“阿鹏走了有些日子了,这信是半个时辰前送来的,还没来得及给你们送去郡上,正好你们回来了。”
秦慕修接过信,三除二五拆开。
下一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意。
是封商彦的来信,野火危机已经平息,唯一的遗憾便是燕王一派溃逃,信中封商彦嘱咐他小心,以防安乐侯得到消息后狗急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