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郝老三吃惊不小,“他有这样天大的胆子?”
秦慕修其实也不太相信万铎敢这么干。
万家在前朝作为皇后母家势大,但经历了那场变故之后,已经落败得连普通新贵人家都不如了。
万铎那么个安乐侯的空帽子,也是晋文帝为了彰显仁慈,给他戴上的枷锁而已。
被发配道泉州,无权无势无钱,又废了一双腿,万家可以说混得如泥巴里的泥鳅都不如。
万铎想复辟,也得靠秦慕修这个流着晋武帝纯正血脉的前朝遗孤,才有些许机会。
可是这辈子的秦慕修,早已将权势功名看淡,刻意的逃避,让舅甥二人失去了相认的机会。
也让万铎失去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筹码。
“此事蹊跷,有待考证。”
秦慕修轻叹一口气。
……
泉州。
安乐侯府。
木轮椅上的万铎,看着面前两副薄棺,面色阴沉。
“来人,扶我下去。”
斑九离开后,不管换成什么人,伺候得都不太凑手。
万铎的脾气也越来越古怪,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雷霆大怒。
下人看到屋里这两口黑压压、阴森森的棺材,早已经吓得腿发软,听到万铎这一声吩咐,不得不又提起神,上前去搀扶他。
万铎拖着无力的双腿,颤巍巍地行至棺材前,轰然跪地,嚎啕大哭。
“先帝,先后!你们去得太苦!铎这些年没有一日不在寻少主下落,只可惜,杳无音信,杳无音信呐!”
如果说女人的哭声哀怨恐怖,那么男人的哭声,则是比女人的更加凄厉。
他就这么哭了好一会,哭得屋内外的下人,都毛骨悚然。
直到声音都哑了,万铎才抬起头,举起三根香,对着棺材深深磕了三个头。
“晋文帝老奸巨猾,这些年,在皇位上沐猴而冠,收买人心,拉拢朝臣,竟也把自己当成真命天子了,敢去皇陵给先先帝过冥寿!无耻,可笑!当真以为没有人记得他为了上位,是怎么残杀手足,踩着朝臣和百姓的尸骨的了吗?”
“越没有的东西,越是在乎,他不就想通过给先先帝庆冥寿,给自己正名吗?那我就让他永远也
没有这个机会!先先帝亲自下旨封的太子是您,传位的也是您!他连边儿也摸不着!”
“先先帝的坟茔被盗,棺椁尸骨失踪,哪怕他有本事再找回去,也难保不会传出风言风语,他这个皇帝,是别想太平了,连亲老子的坟都护不住,他有什么资格挑着整片东秦江山?”
响亮的巴掌声从背后传来。
一道玄黑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男人精瘦而黝黑,身上有矜贵之气,但也有扑面的风霜之感。
“燕王爷。先帝在上,你身为幼弟,不赶紧祭拜吗?”
男人点头,亲自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跪到棺材前。
“皇兄、皇嫂,五弟来迟了!没想到那一别,竟就没有再见过你们最后一面!皇兄放心,老四对你们做的,五弟定会一件件,一桩桩,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他咬牙切齿,字句铿锵,仿佛要用牙齿撕碎了此刻正坐在龙椅上的晋文帝。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与晋武帝一母同胞的前朝五皇子。
燕王!
燕王与晋武帝都是正宫皇后所出,年纪最幼,兄弟二人感情极好。
只是这燕王自幼娇生惯养,以至于生性散漫,不爱皇室这种没有自由、只有责任的生活,成年后便云游四方。
晋武帝起事那一年,他正在波斯,侥幸躲过一劫。
东秦改朝易代的消息,传到波斯后,燕王才意识到,他再也回不去故土了。
身为先帝的亲弟弟,只要敢踏足东秦国土,下场自不必说,伸脖子就是一刀。
晋文帝这个狗贼,连皇帝都敢杀,难道会放过一个落魄王爷?
为了避免晋文帝派人追杀他,在易朝第二年,燕王命人带回了一个假死的消息。
就这样不人不鬼不生不死地流落在海外二十多载,直到所有人都忘了他。
他,终于可以回来了!
回到故土,为兄嫂复仇!
与二十年前那个一无是处的风流富贵王爷不同,现在的他,手里握着几座金矿!
再加上这些年游走七国做生意赚的,他的财富,起码可以抵寒酸的东秦国库好几倍!
有了钱,还怕弄不倒晋文帝?
“我们说好的,我出钱,你出力,我已经给了你一百多万两,军队现在怎么样了?”
万铎阴恻恻地笑了笑,“已经有十万大军可供调遣。”
燕王点头,“很好。”
“高祖坟被挖,以晋文帝的性子,肯定会暴怒不已,暴怒的人,头脑是很难保持清醒的,不如,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快速攻击,一路杀进京城!”
燕王却摇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太小,我们的盟友也还没表态,不必操之过急。”
“王爷觉得幕府那边,真的靠谱吗?我在京城的眼线传回的消息说,那雪姬与二皇子还走得特近呢!二皇子虽然想争太子之位,但不会蠢到拿整个东秦的前途做赌注,他们之间,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和合谋。”
燕王笑笑,“铎弟啊铎弟,我在各国游走了二十多年,学到的最有用的一个道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燕王胸有成竹道,“我在东瀛也待过几年,非常了解他们的情况,幕府的实力,远远比天皇强出许多,唯一的短板,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和慕广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慕广当了二十年皇帝,还要借高祖的名义,为自己正名。幕府,若是能得到东秦帝君的一句首肯,那他便可以成为扶桑名副其实的王!至于这个东秦帝君是谁,扶桑不会有人在乎。”
万铎点头,“王爷此言非虚,幕府将军把宠姬放出来,不过就是为了得到东秦的一句话而已。相信她会衡量,是我们更有机会给她这句话,还是景王更有机会给她这句话。”
……
高祖的棺椁找回之后,晋文帝命工部几个心腹加速尽快修葺坟墓,务必加牢加固。
皇陵四周,也要建更多的关卡、机关,绝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邱柏泽本来是打算告假回老家办继室妻子丧事的,结果工部突然成了六部中最繁忙的部门,尚书觉得他实力超群,办事牢靠,嘴巴还不大,从不会在外头乱说部内闲话,说什么也不准假,让他务必要把修皇陵这件事办完再说。
邱柏泽只好修书回家,让家里将继室的尸骨停放到寺庙中,待他有了假,再回去择日厚葬。
身为太子,慕懿主动请缨监工。
他一监工,身为太傅的秦慕修便也跑不掉,跟着一起住在了皇陵中。
封商彦倒是回城了,一直在着手继续寻找先帝后的棺材和作案之人。
秦慕修没有提示他,安乐侯万铎是最有嫌疑的人。
他亦有私心——万铎多年来都在寻他,对万佩云和先帝的相貌更是了然于心,若是看到他,只怕不要任何信物,就能猜到他的身份。
那时候,会很麻烦。
纵使他长一万张嘴去解释,也解释不清,最后落个五马分尸的下场也未可知。
反正先帝后的棺材,要真是在万铎的手里,他只有好好下葬的份儿,必不会对棺材不敬,所以秦慕修也就没有太过追究,只求他不要蠢到真的起兵造反,自己作大死,撞到晋文帝的枪口上就好。
与此同时,晋文帝已经亲自修书到高丽,怒斥高丽用贱婢冒充摇光公主的事。
高丽国君吓得三魂丢了两魄,连夜召集大臣,商讨该怎么平息东秦大帝的滔天怒火。
大臣们自是不想打仗,以高丽的国力,东秦一旦攻过来,恐怕都不要一天,就能直捣黄龙,攻入都城,到时候国都要覆灭了,哪里还有他们这些大臣。
便纷纷开始提意见。
“东秦大帝气愤的是国君您欺骗了他,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不国君您亲自去东秦一趟负荆请罪,说明当时的情况,咱们是怕他龙威盛怒才会出此下策,想必他老人家能理解?”
高丽国君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当面负荆请罪?那这满国的朝务交给谁?要不寡人去负荆请罪,国君的位子交给你坐?”
当他傻吗!
守在高丽,哪怕东秦攻过来,他也有机会逆袭,就算逆袭不了,至少不是最先死的那个人!
大臣吓得立刻闭嘴了。
又有大臣道,“摇光公主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明光公主、朱光公主、玉光公主正值妙龄,要不咱们一把子送三个真公主过去,这样的诚意,想必东秦大帝是能感受到的,说不定就平息了怒火,不再攻打高丽了呢?”
高丽国君,“……还有爱卿有好办法吗?”
终于有个有头脑的大臣开口了,“这些年,那小婢子想必挺得东秦大帝的宠爱,以至于东秦都接连免了高丽十几年的奉金。被欺骗,还破了这么多财,东秦大帝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送三位公主去,不如把这些年免下的奉金补回去。”
高丽国君一阵肉痛,“这么多年的奉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可是相比于国破家亡,这些钱……”大臣劝道。
道理高丽国君都懂,他只是心疼。
颤抖地疼!
这些年在东秦的荫蔽之下,高丽当真是过上了好日子,周边小国和海盗忌惮东秦的威望,都不敢来冒犯,兼之年年风调雨顺,老百姓们的收成很不错。
国库委实攒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现在,竟要一把子掏出来,还回去吗?
不止高丽国君心疼,底下的大臣们也心疼!
高丽国君看着大臣们各有千秋的脸,想来想去,这个亏不能自己一个人吃了。
当即道,“这些年,靠着那小婢子在东秦大帝床榻周旋,东秦一共免了咱们上千万两奉金。寡人老实与你们交代,国库如今最多也就有个五百万两而已,就算全部掏空,也偿还不起东秦的损失。更何况,国不可无库。国库要是掏空了,整个高丽就转不起来了,连你们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大臣们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国君:所以?
“所以,你们这些做大臣的,要率先捐献!寡人知道,你们其中不乏阔人,现在掏出来助寡人一臂之力,先把这关过了,将来,寡人不会亏待你们!”
大臣们一个个都快哭了:这还不如不发俸禄呢!
接下来就是高丽国君的表演时间,他足足从天亮讲到天黑,讲到自己口干舌燥,讲到底下所有大臣都前胸贴后背,上下眼皮打架,讲到门口禁卫军已经重重包围。
大臣们明白了:今日不掏钱,就别想出去。
为了保乌纱帽,更为了保命,一个大臣率先跪下。
“皇上,臣妻弟是做海盐生意的,多亏国君治理有方,高丽海晏河清,这些年,也攒下一些家资,臣拼着这张老脸,大概能借到十万两,万望能稍稍为国君分忧些许。”
高丽国君满意地点点头,“十万两不嫌少,一百万两不嫌多,寡人代高丽百姓谢谢你妻弟了。”
呸!什么妻弟不妻弟,那海盐生意明明是他老婆自己干的,这时候吐出来,应该的!
其他大臣都已经瑟瑟发抖了:
十万两不嫌少?
百万两不嫌多?
妈呀,国君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得赶紧表态,要不卷到后面,只要有人开了高价,就更不好压价了。
于是大臣们纷纷跪下,有说能出十万两的,有说能出五万两的……
高丽国君命太监给每个人送来纸笔墨,“你们这就给家眷写信,告诉她们,即刻把银子送到宫中,你们陪朕等着。”
大臣们:“……”
这还有什么法子,人都扣下来了,拿不来钱,就是个死字。
……
东秦。
晋文帝收到了高丽国君足足写了几十页纸的道歉信,看了两页就烦了。
“废话连篇!找个文采好的来,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
魏连英立即去翰林院请了裴枫过来,“裴状,高丽国君写了长信过来,皇上不耐烦看,劳您看看都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