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私心讲,姜呈肯定不希望陆疏禾与疫病有沾染。
但他知道,陆疏禾是仵作,她根本就不会认为自己需要避开,甚至可能认为这只是她要做的事情之一。
大梁的女子不可为官,她们到了年纪,一般会直接嫁人,留在家里相夫教子。
像言青洛这般洒脱的女子很是少见。
不过姜呈从不认为女子的一生就该依附男子,而他们的力量实在难以与千百年传来下的规矩抗衡。所以陆疏禾愿意做的事,姜呈都支持。
哪怕可能会遇到危险,他也相信,陆疏禾只会选择与他一起面对,绝不退缩。
陆疏禾看了看四周,道:“要谈的话,还是要到通风的地方谈,我们两个去就够了,让其他人离得远一些。尽量不要接触村子里的人,如果一定要接触,一定要戴好面罩,最好也能护一下眼睛。”
姜呈便找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小溪旁。
月光明亮了些,水面波光粼粼,陆疏禾随手捡起枯枝,站在溪边撩水。
身后脚步声渐渐靠近,陆疏禾站起身子,回头看去。
姜呈带来的,是一女子。
虽以面纱遮面,但露在外的双眼依然能看出女子双瞳剪水、气质出尘。
姜呈介绍道:“这位是杜怡,京城的郎中,几年前曾救过我。”
杜怡笑着点了下头,略有惊讶道:“世子说是仵作要见我,没想到竟是女子。”
在大梁,像她这样的女郎中都不多,更何况是女仵作。
她家中世代学医,她爹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为了让家里的医馆继续开下去,杜怡从小便跟着父亲学医。
与杜怡同龄的女子几乎都已经两个孩子的娘,只有杜怡,至今仍未嫁人。
杜怡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遇到与自己一样的女子了。
陆疏禾淡笑着,“总要找些喜欢做的事情。”
陆疏禾轻描淡写,杜怡心中却更惊讶,大梁其他人可不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杜怡笑道:“若其他人都与你有一样的想法,便好了。”
陆疏禾笑了笑,将话题拉到正轨,“杜小姐,这里的情况究竟如何?”
“不太妙,”杜怡看向茅草屋的方向,轻叹一声,“我被带到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在这里,现在还活着的有九十八人,已经走了好几个了。”
陆疏禾闻言,心中奇怪。
她还没来得及问,姜呈便答道:“杜怡是被强行带到此处,许沅江带走了她的母亲,她不得不留在这里。”
“难怪,”陆疏禾若有所思道,“看来许沅江还没丧心病狂到完全放弃这些人。”
若是他铁了心要掩盖曾派人去魏州之事,将这些患有疫病之人杀光才是最稳妥的。
“许沅江此人……很难评价,”杜怡苦笑道,“他倒是给了我一些银子,也叫人定期送草药过来,可前提是,不管这些人的病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能离开他划定的区域。这里的条件比京城差太多,可想而知,有多少人被拖累了。”
姜呈问:“他们只是普通百姓?”
“有些似乎是许沅江的属下,他们受到特别的优待,条件相对好一些。不过他们也不能随意离开,在这里的人,都是没有明天的人。”
“病死的人,尸体如何处理?”
“大多是拖到河边焚烧,”杜怡说,“他们患了疫病,必须处理掉。”
姜呈问:“仅仅只是这样?”
杜怡眉心拧了一下,“什么意思?”
陆疏禾接过话道:“许沅江想要隐瞒的理由,只是因为疫病?村子里,没有其他事发生?”
杜怡默了两秒,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被聚集的这百人,都患有疫病,只不过程度不相同。
轻症只占少数,绝大多数已经是重症。
最先死去的几乎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年轻人抗得时间稍微长些,但也抵抗不住。
更重要的是,目前还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传染给其他人,若是京城流行起疫病来,就糟了。
姜呈调来了几个郎中,又择了京郊一处几乎没人的村子,将所有人都安置进去。
该把守的还是要把守,只不过不必躲在深山中,而是在近郊,生活和治病都更方便些。
将事情办得差不多时,天几乎已经亮了。
晨光熹微,却是清清冷冷。
苏昱珩得到消息匆匆赶到,听到这样的结果,内心和陆疏禾一样惶恐不安。
四人一边往京城走,一边议论,“前段时间,京城竟有人在卖河豚,这东西肉质的确鲜美,但京城即便是有,也是供给那些王公大臣,不会售卖给普通老百姓。”
储存粮食不易,大家更喜欢吃活鱼。
陆疏禾拉了下姜呈的衣袖。
他一直担心的事,看来是真的,的确有人图谋不轨。
对方盯上的,恐怕还是陛下的位置。
“是许沅江吧?”言青洛撇撇嘴,嘀咕道,“你昨日不在,都不知他有多凶残,竟想将我们全都杀了。听说他爹是丞相?丞相竟教出了这样的儿子,大梁是不是要完了?”
苏昱珩却若有所思道:“不见得是许沅江。”
“不是他?那还能有谁?他嚣张跋扈,我看啊,他连陛下都不放在眼中,分明是图谋不轨。”
苏昱珩道:“你们刚刚说过,在许沅江想动手之前,曾对姜呈说过,他没有谋反的意思。对他当说,当时的你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他有必要再骗你们吗?”
言青洛道:“说不定他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否则他为何要偷偷摸摸派人去魏州?”
两人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起看向陆疏禾和姜呈。
陆疏禾摊摊手,“我只管验尸,朝堂之事我不了解,就目前来看,毕竟许沅江身份特殊,此事恐怕只能交给陛下定夺。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让疫病传出去,而且……”
见陆疏禾欲言又止,言青洛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我总觉得杜怡还有事瞒着我们,”陆疏禾回忆起与杜怡交谈时,她的神态,喃喃道,“仔细想想,是有些奇怪,许沅江就仅仅是怕去魏州之事被人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