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失陷,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李鸿章的战争总指挥的职务也宣告结束了。朝廷摘去了他的顶戴花翎,以示“薄惩”。随着李鸿章的倒台,后党对这场战争的指挥权也失去了,接着登台的,是帝党。
战争一开始,帝党就一直在指责后党无能,懦弱怯战,指挥无方,现在,帝党上台,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帝党启用的,是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他取代了李鸿章的职务,成为战争总指挥,而具体负责的,是原湖南巡抚吴大澂(g),他将接替宋庆的职务,来到东北战场,指挥清军。
大战开始之前,我们需要来简单了解一下东北战场的战势。
日军方面,第一军分为两部分,在进攻摩天岭被聂士成军阻击后,山县有朋命令第五师团留守凤凰城,第三师团6000人孤军深入到海城,山县有朋由此丢掉了总司令的职务,接替他的是第五师团师团长野津道贯。
而第二军在旅大之战后,占据了金州、大连湾、旅顺。
清军方面,以八万兵力对海城形成三面重围,他们是:海城北面鞍山的八旗军一万多人,分属盛京将军长顺和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西面田庄台的六万兵力,由吴大澂亲自指挥;海城南面营口的一万多兵力,由宋庆指挥。
也就是说日军第三师团6000人的兵力,掉入了清军八万人的包围圈。大本营一开始派出了第二军一个旅团的兵力从旅顺北上前往救援,而率领这个旅团的,正是攻下旅顺的乃木希典。
乃木希典并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在北上攻下盖州后,他就再也无法前进了,因为营口是继续北上的必经之地,而乃木希典无法突破宋庆大军的防线。
大本营只好命令在凤凰城的第一军第五师团,在野津道贯的亲自率领下,前往海城解救被围日军!
清军当然不会坐等日军援军的到来。鞍山的八旗军最先发起了对海城的两次反攻,兵力是日军的两倍多,但结果却是令人大跌眼镜的,两次反攻八旗军阵亡了1000多人,而海城日军阵亡的人数很可观:八个人。反攻被困守在海城的日军生生打退,连城墙竟然都没有摸到。
这样的结果连深宫里的光绪都震怒了,他大骂一声:“一群废物!”如果不是身上这件衣服换下来就没人敢穿,估计他早就脱下龙袍冲出去了。而日军一天占据海城,对奉天的威胁就一天不能解除,皇家老祖宗一天也就睡不安稳,于是军机处决定先收复海城,吴大澂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走马上任的,他率领大军来到了海城西面的田庄台。
江苏人吴大澂,历史上对他的评价是:著名学者、金石家、书画家,尤其擅长山水画,小桥流水,栩栩如生。这个人从来没有带兵打过仗,在京城任官时,与李鸿章和淮军将领渊源较深,但在1892年到湖南当巡抚后,又跟湘军扯上了关系。清日开战后,他多次向朝廷奏请带兵参战(可以升官)。而朝廷最终能任命他为新的对日作战指挥官,其实是帝、后两党妥协的产物——对于帝党来说,起用刘坤一、吴大澂和湘军等于排挤掉了李鸿章和淮军,而对于后党来说,吴大澂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人物,毕竟这个人在历史渊源上跟淮军还有过一腿。
吴大澂似乎是很得意自己这个“优势”的,战前,他分别拜会了李鸿章和刘坤一,信心饱满地说:定使湘淮军连为一气,妙手回春!
吴大澂的意思是:我就是一个中间派人物,有我在,由我来出任指挥官,帝、后两党就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现在,我们需要来了解吴大澂率领的这支特殊的湘军。
打败太平天国的那支湘军早已被曾国藩裁撤掉,吴大澂的湘军早不是当年的湘军了,它只是从湖南调出的军队——也就是名义上的“湘军”。这支湘军起用了几位老湘军将领,而士兵基本是仓促招募而成的,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甚至连军服都没有配齐就开赴了战场,堪称乌合之众。
对海城的第三次反攻开始了。统帅着八万大军,吴大澂胜券在握,来到前线后,吴大澂很快显露出一个没带过兵的将领的特质:他把战术问题全部交给幕僚处理,对战场情况的掌握全靠听汇报,吴大澂认为自己既不需要上战场视察敌情,也不需要到阵前激励士兵,主帅嘛,自然是要运筹于帷幄之中。
而接下来做的事情,显露出吴大澂同志不仅不是一位熟悉战场的军事将领,还是一位浪漫的书生。
他集中精力做好了以下两件事情:
第一,请一位著名的算命先生算出哪一天能克敌制胜,定好发动总攻的良辰吉日。
然后,吴大帅亲自动笔,给海城里的日军写了一封信,通告日军他即将亲率大军杀入城内,一旦大军入城,日军将被杀得片甲不留。所以他特意在海城外立了免死旗数面,如果你们走出来,跪到旗前,我就法外开恩不杀你们了,送你们回国。
吴大澂说到做到,派人在海城四周的山上插上多面白旗,上写一个大大的“吴”字,在吴大澂看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日本人前来跪拜了。
吴大帅等了几天,却不见日军出来受降,他失望了。于是等良辰吉日一到,他令旗挥动:进攻!
接下来的结果要令吴大澂更加失望。
一个天真的书生带着一群乌合之众,结果就可想而知了。战斗打响后,六万“湘军”中真正上了前线开了枪的只有两万人而已,而协同作战的另外近两万名八旗军经历过两次反攻失败,对日军产生了畏惧心理,只敢远距离放炮。
第三次反攻海城的结果是:清军战死几百人,海城日军战死三个人。第一次亲自指挥失败了,不过吴大澂也有他的说法,他认为这次失败的原因是湘军没有出动主力,而八旗军拖了他的后腿,如果六万湘军全体参战,一定是可以打败日兵的。于是,第四次反攻开始了,这也是清日开战以来清国最大的一次用兵——六万湘军全数上阵。以10对1,没得说了吧。
结果还是很冰冷:湘军战死近千人,望风而逃者不计其数,海城日军战死两个人——竟然比上次还少一个!
这次可不能再把责任说成主力没出动,也不能把责任推卸给八旗军了。皇宫里的光绪再一次彻底怒了,他一掌拍飞了御桌上的笔筒,喊道:“大军云集,枪械亦齐,尔等为何就攻不下一座四面被围的孤城?”第五次反攻海城开始了,这次是光绪亲自下令,要求:辽南各军齐心并力,迅速克复海城!
皇帝亲自下的命令,大伙不得不认真对付一下。湘军和八旗军知道再也丢不起这个脸,他们全体出动,营口的宋庆也分兵前来支援,加上各支小部队,兵力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万。也就是说清军有十万大军攻城,而日军守军只有六千。
但是,收复海城的最佳战机已经过去了,日军的援军即将抵达,战场上的机会是不会永远存在的,人家是要来救援的,日军给了清军四次反攻的机会,而清军一次次白白浪费。机会不等人啊。
在乃木希典北上救援受阻后,大本营命令凤凰城的第一军第五师团前往救援,由新任第一军司令野津道贯亲自率领!
临危受命,野津道贯即将开始他的表演。
如何解海城之围?按照一般的思路,直接把援军开过去开打就行了。但如果野津道贯也这么想,就太对不起他名字中的这个“野”字了,他走的是野路子。
野津道贯认为,直接解围这是最常规的解围方法,也是最愚蠢的方法,他还有一个最高明的方法。那就是:让对方自动撤去包围圈。
具体来说,为解海城之围,援军要放弃之前攻城略地的战法,始终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大范围奔袭,积极调动对方,最后不仅要解围,还要寻找机会对东北战场上的清军实施各个歼灭!
听上去很妙,但是如何实现?野津道贯认为,只要抓住清国朝廷的心理,抓住他们最惧怕的东西。而对于清国朝廷来说,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奉天有失、祖坟被挖。
分析完这个要素,野津道贯的战术确定了:只要乃木希典拖住海城南面和西面的宋庆、吴大澂大军,然后他亲率援军向鞍山以北的辽阳进军,造出即将进攻辽阳的态势。辽阳是奉天的门户,一旦辽阳失守,必将危及奉天,所以清军对这一举动必定大为紧张,在鞍山的八旗军必定会主动撤出鞍山,移往辽阳,此时,援军开进鞍山,从海城北面撕开一道口子,海城之围自解!
这一招其实是从我们老祖宗那里学来的,叫攻其必救。没办法,和睦仁、伊藤博文、伊东佑亨一样,人家就是喜欢读点中国兵法和历史方面的书。
战术得到睦仁和大本营的批准后,野津道贯率领援军出发了,1.1万名大军直扑辽阳方向而去。果然,在鞍山的八旗军开始紧张了,他们飞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日军往辽阳而去,难道会放弃解救海城,直攻辽阳然后攻取奉天?
而朝廷军机处宁愿相信野津道贯进攻奉天的可能,祖坟比较重要,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预估的那一幕发生了:在日军到达之前,八旗大军主动撤向辽阳!
见此情况,野津道贯立即率大军迅速开向鞍山,在开向鞍山的过程中,日军发挥了魔鬼般行军速度的本领,等清军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成功地到达鞍山,成功地插入清军包围圈!
随着鞍山清军撤守,海城之围就这样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吴大澂对野津道贯援军的到来十分紧张,第五次反攻也就不了了之——援军都到了,还攻什么攻,赶紧守吧!
野津道贯的第一步目标达到了,而接下来,将是他的第二步目标!
野津道贯即将按照他的计划行动,而吴大澂陷入了思考之中。
现在的状况很明显,野津道贯是冲着海城而来的。所以吴大澂立即将大军从田庄台开赴海城前线,正当吴大澂以为野津道贯的大军会乘势从鞍山进军海城时,结果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了。
在鞍山,除了喝口水,野津道贯并未做片刻的停留,而是立即挥兵,以疾风之势绕过海城,向牛庄进军!
从地图上看,牛庄位于田庄台以东,海城以西——也就是夹在田庄台和海城的中间。这是一个小小的街镇,小到连城墙都没有,所以驻守在这里的清军很少。
经过一番思考后,吴大澂同志认为,野津道贯的大军进军牛庄跟之前进军鞍山一样,只是要取得一个进攻海城的据点——毕竟他们是来解海城之围的嘛。既然野津道贯的大军迟早要进军海城,不如现在就放弃牛庄,让日军去占领,而自己的大军在海城以逸待劳。
吴大澂的这个想法遭到了一个人的反对,他就是牛庄的守将魏光焘。
湘西人魏光焘是魏源的侄孙,早年曾在左宗棠军中效力,在左宗棠收复新疆后他留在了当地,出任新疆财政厅厅长(藩台)。当朝廷下令起用湘军时,他以老湘军将领的身份带领一支部队,跟吴大澂一起来到了东北战场。
对于吴大澂的安排,魏光焘极力反对:很明显,牛庄虽然并不起眼,但位置十分重要。田庄台和海城将同时受到威胁,而田庄台是吴大澂大军原先的驻地、清军大本营、粮草重地和军火中转基地,一旦野津道贯占据牛庄,按照这个人的野路子风格,他很可能不去管海城而首先进攻田庄台。到时候,海城的清军又不得不回援,正中了野津道贯企图大范围调动清军之计。
另外,从整体战场考虑,牛庄往南就是宋庆大军驻守的营口。营口再往南就是乃木希典率领的日军,一旦牛庄失守,野津道贯也很可能直接南下营口,与乃木希典夹击营口的宋庆军。到那时,海城前线的清军也不得不增援营口,这又中了调动之计。
总之,虽然反攻海城是之前制订的战略,各路清军也一直在执行,但是当野津道贯的援军到来之后,战场形势已经发生新的变化,此时就不能再继续机械地执行进攻海城的命令了,而是应该根据新的情况制订新的计划。野津道贯的援军长途跋涉,此时正是围点打援的好时机,清军只要派出一部分兵力继续围住海城,然后,大军主力合力围歼野津道贯的援军,一举挫灭日军锐气和企图。
而按照吴大澂的计划,不管援军而仍然坚持去打海城,让日军重兵集结在后路,给野津道贯多个选择的机会,相当于把战场主动权拱手相让,这对接下来战势的发展极为不利。
战争,除了要消灭敌军有生力量,还要消灭敌军的选择!让敌军只有一种选择是上策,让敌军没有选择是上上之策。
这么简单的道理,吴大帅不会不明白吧。
但魏光焘不知道的是,吴大澂坚持先进攻海城,有他自己的考虑。为了保护奉天陵寝重地,朝廷是急于收复海城的,而在重兵压境几次反攻海城不成后,吴大澂很抓狂。作为总指挥官,他很没面子,他急需拿下海城为自己正名。而且海城的日军被围已久,兵疲将乏,还是打它比较有保险,第六次反攻海城大有胜算。
就这样,战斗打响之前,魏光焘和吴大澂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尽管魏光焘向吴大澂陈述了牛庄的重要性,并请求大军回援,但吴大澂的意见仍然是:不同意,要打你去打。
当野津道贯一万大军到达牛庄时,魏光焘的兵力仍然只有原来的3000人。他决定死守这里,弃城而走绝不是一个守将应有的所为!
日本人,来吧!让你们在这里见识一下左宗棠大人传下来的老湘军的血性,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湘军!
战斗打响了。面对超过自己三倍的精锐之众,魏光焘命令士兵在街头修筑土墙进行抵抗,他骑上大马,亲自督战,魏光焘的战马被炸死,换马再战!
拥有优势兵力的野津道贯并不急于发动步兵冲锋,继续让大炮发挥威力,几十门大炮从早晨炸到中午,土墙全部被炸毁。防御工事被摧毁了,清军阵地里一片寂静,他们似乎已经撤走。
见到这个状况,野津道贯放心地命令步兵:冲锋!步兵端起步枪就往前冲,而厄运在等着他们,当日军靠近街道时,埋伏在街道两旁的清军密集射杀!日军猝不及防,倒下了一大片,调头后撤。
原来,魏光焘采取了诱敌深入的战术,引诱日军前进,然后近距离格杀。
野津道贯尝到了厉害,于是他又想起了大炮,下令:继续开炮!日军对着街道两旁的房屋逐间进行轰炸,炸掉一间前进一步,直到全部炸光为止。猛烈的炮火很快将牛庄的街道夷为平地,没有了掩体,魏光焘率领士兵退守街巷,与日军展开了英勇的巷战。在魏光焘的指挥下,所有的军官们都冲在最前面,拿起刺刀刺向敌人,受伤了,扯块布包住伤口再战,他们誓与牛庄共存亡。
然而,日军毕竟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进攻的人越来越多。魏光焘步步后退,从一条街巷退到另一条街巷。战斗难解难分,天黑后,魏光焘身边只剩下了几百人,大家已经激战一天,滴水粒米未进,但是每个人都士气高昂,继续战斗。而日军采用车轮战术,轮流发起冲锋,双方一时间都杀红了眼。
凌晨,魏光焘率领的部队已经退到了最后一条小巷,魏光焘身上多处负伤,鲜血已经将战袍全部染红,而由于连续激战,双手的手指无法再扣动扳机。魏光焘知道,同归于尽的时候到了,他默默地命令士兵将剩下的炸药全部堆在身边,准备等日军围上来时,引爆炸药。
“守将不能死,以图将来!”身旁的士兵单膝跪下,他们不能看着主帅死去,几名士兵不由分说架起魏光焘,抬起魏光焘突围,在这些士兵的前面,是上百名士兵组成的人墙,他们用身体挡住日军炮火,掩护魏光焘突围。
天亮后,战场恢复了平静。掩护魏光焘的士兵终于成功突围而去,1880名湘军士兵全部阵亡,魏光焘以下所有的军官全部牺牲。而日军也付出了伤亡389人的代价。这是野津道贯遇到的第一场硬仗,能在一天之内攻下旅顺要塞的日军,竟然在这里被一支3000人的小部队阻截了一天一夜。
可以说,除去兵力和武器对比,魏光焘和他的士兵并没有输掉战斗!在牛庄之战中,魏光焘身先士卒,以他的英勇激励着士兵,指挥士兵沉着应战,这才是一支真正的湘军。牛庄之战虽然失败了,但它向世人展示,清军并不是天生无战斗力,日军也不是不可以战胜,只要将士英勇,指挥得当,胜利同样可以属于清军。
而在占据牛庄后,野津道贯再一次使出了奇招。
跟魏光焘的预料一样,野津道贯并没有向海城进军,但也没有单独进军田庄台或者营口,而是兵分两路,分别向田庄台和营口进军。
在兵法上,分兵是大忌,野津道贯兵分两路的进军,正是试探性的进攻,野津道贯并没有决定先主攻田庄台还是先主攻营口,他在等待清军的变动,露出破绽,打乱吴大澂的部署,牵着对方的鼻子走。而吴大澂果然上当了,由于田庄台是清军重要的战略后方,一旦田庄台失守,粮道受影响,清军就要挨冻饿肚子了。于是,吴大澂也顾不得再去进攻海城了,迅速把部队回撤——再次回到田庄台!
在回军的路途中,吴大澂畏敌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觉得光靠他的大军可能挡不住日本人,于是叫人急电给在营口的宋庆,要求宋庆率领主力前往田庄台。
宋庆手下的大军有两万多人,虽然他认为吴大澂的主力足够对付日军了,而且自己大军一走,营口将会变成一座空城,日军可以轻而易举地占领。但是,现在吴大澂是他的领导,考虑再三,他觉得还是应该先听领导的,留下了3000人驻防营口,其他兵力在他的率领下开往田庄台。
营口清军变动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野津道贯的耳朵。机会来了!清军终于出现了破绽!这种局面正是野津道贯希望看到的,吴大澂大军从海城前线撤走,海城之围自动解除,海城里的日军可以出来晒晒太阳,拍拍手跺跺脚了,与自己的援兵合兵,而宋庆大军从营口开赴田庄台,营口兵力空虚,可以一举攻下,被阻截在营口以南的乃木希典的大军也可以实现合兵了。
如此一来,原本分散各地的日军可以完全实现合兵,到时候再调转枪口,去总攻田庄台,胜算也大增。
如此好的战机,野津道贯并没有错过,他命令小股日军继续佯攻田庄台,调动吴大澂和宋庆主力扑向田庄台,而主力日军兵不血刃,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占领了营口。
现在,我们来总结一下野津道贯自出兵以来的行动,这支明明是来解围的军队,在到达海城后,偏偏只在周边作战而不去进攻海城,到现在为止,野津道贯甚至没有让自己的一个兵跑到海城城下,他似乎很无视被围的海城的存在。
野津道贯的兵法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攻其必救,大范围调动对方,让对方去跑步,而对方的破绽总会在这个过程中露出来。一旦发现了破绽,就要毫不犹豫,抓住就打,并击其弱部,先打孤立无援之敌,以自己的优势兵力歼灭敌军的有生力量,实施各个击破,直到把这次机会榨干为止。
不要认为步枪等热兵器出现以后,就不需要兵法,决定战争胜负的最终是人以及如何使用人,而这就是兵法的核心。
而战场上的机会是均等的,发现机会不等于抓住了机会。除了良好的判断力,要抓住战机,还有一条极为重要的因素:冒险。
事实上所有的机会,其实都是冒险得来的。有时候,冒险越大,机会越大。而作为一个军事统帅,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承担风险,作出决断,下达命令。这个命令在下达之前,可以深思熟虑,可以反复权衡,但是一个好谋无决的人绝不是一个优秀的统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是谁非还需要自己拿主意。对于统帅来说,在关键时候,你必须压下所有的争论,抹去所有的唾沫——拔刀!让战刀出鞘!
而一旦战刀出鞘,剩下的事情就是为之战斗了。这时候就无法东想西想、左顾右盼、前瞻后顾,也不必患得患失,成功的人在关键时候都是能够豁得出的,统帅也不例外。当你坚持到自己都忘了是为何坚持的时候,也许胜利的曙光就来了。
一个优秀的统帅必须像信仰神一样信仰自己的决断。
大家知道这个情况不仅只是在战场如此。
在商场甚至情场上的很多成功者,他们都具备敢于冒险的天性。因为他们知道,真正属于自己的机会是不会很多的,错过了这一次,很可能就没有下一次,所以他们一般不会在机会面前犹豫不决,而是会积极出击,即使有那么多不明白的事情,也是在做的过程中去明白,而不是在白白等待中想破脑袋。
知行合一,欲穷千里目,先走到一楼,做起来再说。
曾经是有很多机会摆在吴大澂面前的,但他没有抓住。
因为同样的方法敌军可以用,自己也可以用,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最美妙的现象。即使在野津道贯占据牛庄之后,分兵向田庄台和营口进军,吴大澂还有以牙还牙的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不需要管田庄台和营口,只需要再一次反攻牛庄。在野津道贯大军出动后,牛庄只留下了日军的小股部队,吴大澂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袭击牛庄,如果野津道贯派兵来救,正好就可以解田庄台或者营口之围,让日军跑步,把战场主动权又夺回来。如果不救,那也好办:先把牛庄的日军剁了包饺子,大大挫灭日军的锐气,再与营口的宋庆大军南北夹击日军,反而将野津道贯的援军堵在包围圈内!
而吴大澂之所以在一开始不愿意放弃海城,现在紧赶慢赶地跑回田庄台,有他的秘密。
在得知宋庆大军已经从营口出发,田庄台可以由宋庆大军去防卫后,吴大澂将大军拉向了位于田庄台后方的双台子。一旦宋庆战事失利,从这里他可以很方便地跑到锦州,然后跑回山海关。在关内待着挺安全的。
吴大澂现在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后路问题。
在最初的激情过去之后,吴大澂同志发现仗并不是那么好打的,甚至连怎么指挥士兵都是个问题,他战前很狂,骨子里却很胆小。保命要紧,吴大澂已经完全没有那种指点江山、想当曾国藩第二的雄心壮志了,也不想再继续升官,主要考虑的是如何安全地回到山海关内,毕竟自己还要画画啊。
于是,当74岁的宋庆率领大军气喘吁吁赶到田庄台准备和吴大澂合兵时,却发现领导不见了,长跑名将连哭死的心都有。
田庄台之战最终以日军的胜利而告终,在无法抵御野津道贯的进攻后,宋庆也不得不败退双台子。野津道贯不仅成功地解救了海城之围,而且连续攻下了鞍山、牛庄、营口以及田庄台,以一万兵力,击溃清国十万大军!
对日军来说,攻下田庄台还有另外一个重大的胜利,因为它打通了一条重要的陆上通道:日本本土的陆军可以通过运兵船迅速运往旅顺,然后从旅顺一路畅通地北上进攻奉天,或者从营口、田庄台折往西南进攻山海关。也就是说,东北的日军已经威胁到了奉天和北京!
消息传到广岛,大本营里的睦仁十分激动,他连续三次下诏嘉奖!
但野津道贯仍然遭到了日本国内媒体的批判。
在攻占田庄台街道时,野津道贯吸取了上一次与魏光焘巷战损失重大的教训,他没有再进行巷战,而是命人提来了一些东西。
这是几百桶油,日军集体浇油放火,火乘风势,整个田庄台化为灰烬,这个有着几千户民居的繁华市镇变成一片焦土。野津道贯的这个放火行动遭到了日本国内百姓的批评。
“田庄台城内有不计其数的物资、武器弹药,它们都是我国的战利品,却被你烧了,多么可惜呀!你难道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
几十年以后,日军吸取了这个“教训”,“三光”政策的顺序是:
先杀光,再抢光,然后烧光!
好吧,现在是时候该总结一下清国在这场战争失败的根源了。当然,我现在的总结都是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说的,虽然之前分析了很多的原因,它们都是清国在这场战争中失败的原因,但是,它们都还没有涉及到清国失败的根源。
这个根源就是,清国输在了起点——战略。
300年前,日军是由丰臣秀吉带领进攻明朝,虽然他只打到了鸭绿江边,但是在明清两代对中华帝国的战争中,日本的战略都是一样的,这个战略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速。
先抢夺制海权和朝鲜战略要地,再直插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速战速决,以迅速取得胜利迫使对方投降,换来和约。
对日本来说,这样的战略带有极大的赌博性,完全是一个不计后果的亡命赌徒式的打法。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日本国小民贫,补给有限,无法进行消耗战,日本的国力无法支持一场长期的战争,只要在一处遭到对手的牵制,就将满盘皆输!
比较一下,大明和大清在战争初期都曾经战败过,但不同的是,大明很快清醒过来,那个万历皇帝虽然从来不上朝,但他对跟倭国战斗到底的信念是无可动摇的。在坚定的信念下,后来的明军开始改变战法,以消耗日军有生力量和延缓其攻击步伐为主要作战目的。大明“抗倭援朝”战争持续七年,日本被打到崩溃边缘,不久即爆发内乱,国内长年内战,国力一蹶不振达200年,以至于后来的郑芝龙(郑成功的父亲)仅凭几条海盗船就能横行日本!
所以,在历史上,除了无比强大的唐朝和元朝以外,对日作战历来都做好“相持以久,持久以战”的准备。
面对接下来的战事,清军新任总指挥刘坤一提出了持久战的战略,在上奏给朝廷的奏章中,刘坤一表示:“持久”二字,实为现在制倭关键。而这种思想也得到了其他不少大臣们的认同,大家表示,跟日本打架,一时打不过,可以长时间打嘛。
这种想法是很符合现实情况的。一旦清国确定了要和日本长时间打架,这对日本只能是个不幸的消息。
清日战争开始后,日本不仅投入了本国几乎全部的陆海军,国内兵力空虚,更重要的是——他们快没钱了。
为了维持这场战争,日本已经花费了临时军费两亿日元,而当时日本全年财政收入才8000万日元。也就是说,为了打这场仗,日本把未来几年的钱都花完了,整个国家也变成了一个为战争服务的机器,在战争正式爆发后仅仅三个月内(至1894年11月),日本全国工业生产就减少了一半(51%),商业减少了三分之一(31%),农业生产减少了13%。
打仗是需要钱的,为了继续打下去,日本准备向汇丰银行借款。
但朝廷并不打算打一场持久战。
不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朝廷没有这个想法,而是根本不可能这么做。对于朝廷的实际最高统治者慈禧来说,她面对的事实是,淮军已经灰飞烟灭了,这支军队是李鸿章的,同时也是她的权力基础,淮军是属于后党的,这仗再打下去,只能由帝党的人物来继续负责指挥,很显然,谁指挥战争,军权就会落到谁的手上,如果帝党掌握军权,这是慈禧和她的后党集团不愿意看到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从战争一开始,李鸿章虽然明知这场战争绝无胜算,属于朝廷帝党一派的清流言官们又不断攻击,背后搞小动作,但李鸿章还是要硬着头皮打下去,只有清日之战是由后党集团的人负责组织和指挥的,才能确保朝政大权继续留在慈禧和后党集团的手中。而当战争进行到有可能为国内的权力带来洗牌,影响到当权者权力的时候,这场战争就必须结束。
就这么简单。
战争结束了,那么就开始和谈吧。也许只要签个条约,赔点银子,所有的担忧都会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