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缉处处长鲍玉霖是北平城内的风云人物,虽然只是个处长,但却手握实权,而且传闻与中央的汪委员颇有交情,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呼风唤雨,北平城内达官贵人纷纷巴结的对象,但偏偏李哲文与他不怎么合得来,甚至可以说是有直接矛盾。
去年,在民国政府刚颁布《古物保护法》十四条之际,北平政府却下令拆除东直门箭楼、宣武门瓮城、外城东北角楼等一系列古建筑,这一举动遭到了北平学生的强烈抗议,这抗议最后还演变成游行示威,鲍玉霖奉命带领警察对游行的学生进行镇压甚至殴打,打死打伤学生二十多人,引得各界十分震惊。因为此事,李哲文专门在《新晨报》上发文怒斥北平公安厅的执政之风,让鲍玉霖被几乎整个北平的文人界口诛笔伐,脸面丢尽,两个人的关系从此便势如水火,鲍玉霖甚至还专门安排人来营造学社找过几次麻烦,不过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今时今日,李哲文不想再生事端,急忙带着营造学社的人想要离开,只是这还没出寺庙大门,两拨人就撞个正着。
当头的那人身高不足一米七,身材胖硕,穿着黑色的西装,带着黑色的帽子,因常年烟酒,鼻头处红糟糟的一片,还未说话便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烟酒味。
这人便是侦缉处处长鲍玉霖,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警察,所有警员都身着黑色警服,扎着腰带,佩戴枪械,齐齐整整,将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阵仗颇有些震慑人。
李哲文不想理他,擦着身子就想离开。
鲍玉霖却拽了他一下,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清华大学的李教授吗?这里面是出了什么大事,让你这么心虚,走得这么着急?”
“什么事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哲文淡淡道。
“我可是听说这寺里死了人,有尸体,跟你没关系吧?”鲍玉霖说着朝身后的人努了下嘴巴,就有一小队人冲了进去。
“我们是搞文物古建筑研究的,杀人的事可干不来。”
“我看那小妮子的身手就厉害得不得了,最近没少打架滋事吧?”鲍玉霖揉了揉手腕,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李璇玉。
去年《新晨报》事情发生后,鲍玉霖几次想找李哲文麻烦,甚至还偷偷安排小混混去砸营造学社,但不想去的人都惨遭李璇玉一顿毒打,而且打得特别狠,以至于那些混混都怕了,一个个都表示不愿意干这活了。鲍玉霖本来很生气,但一听带头打架的是个泼辣漂亮的小妮子,就起了色意,专门还在北平饭店安排一场鸿门宴请李璇玉赴宴,表示只要她来了什么事都好说,往后大家都是朋友,既往不咎。李璇玉天不怕地不怕还真就瞒着李哲文一个人去了,他以为这就是个性子野的小丫头,哪有他侦缉处处长拿不下的娘们,但他没想到这少女性子能野到这个程度,李璇玉在包房里故意支开那些下属,然后一个过肩摔就把鲍玉霖摔到了桌子底下,这一顿拳打脚踢毫不客气,打得鲍玉霖是鼻青脸肿,手脚都给打骨折了,还打落了好几颗牙齿。这事被鲍玉霖视为奇耻大辱,但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说出去实在是很丢人,不光彩,他也就吃了大哑巴亏,没敢声张,只说自己是喝醉了摔得,不过他和营造学社,尤其是跟李哲文的关系从此以后就跟仇人没什么两样。
鲍玉霖很是咬牙切齿,但一见李璇玉站在那里高傲冷漠,配上青春无敌的容颜,尤其是那傲人的双feng,瞬间又有几分精虫上脑,只觉这少女的真他妈的够味,关键听说这小娘们到现在还是黄花闺女,那真是个极品,要是哪一天能把她给办了那才叫窜了天了。
李璇玉一见这人双眼又在放淫光,心里就更鄙夷,冷冷道,“处长大人,这眼珠子是往哪里看呢?”
“李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你是风采依旧啊。”鲍玉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处长大人看来伤也是好完全了?自己走路可要多加小心哦。”李璇玉不冷不热道。
鲍玉霖似乎是心有余悸,浑身肌肉抽搐了下,这娘们真的是又危险又可口,越是这样他就越喜欢。他狠狠地朝李璇玉胸部盯了几眼,仿佛这样就能占了她便宜一样。
看了好几次,才转移话题道,“李教授啊,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你也知道现在日ben人已经打到东三省了,山海关那边已是全部武装戒备,这一个月不单是东北的灾民大量涌入北平,听说还有不少日ben间谍也开始蠢蠢欲动,这等动荡的时局下,我作为北平公安厅侦缉处处长为了北平的安全,可谓责任重大,可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尤其这崇文门一带都是洋人的地盘,别说人命关天,就是一点小事那都是要捅破天的,所以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时局迫人,有非常举措也是正常,不过我们营造学社一向遵纪守法,这点请鲍处长放心。”李哲文说。
“那就最好。”鲍玉霖点头道。
很快,里面探查的警察就出来,伏过去低声细语几句,鲍玉霖脸色一变,问道,“那尸体是怎么回事?”
“警察同志没看清楚吗,那是地下浮上来的古尸,死了都有一百多年了,只剩一张皮了,鲍处长还要处理清朝的遗案吗?要我说,那都属于文物了。”李哲文笑道。
“我听说不是还有个和尚死了吗?”鲍玉霖又问。
“哦,我们怎么不知道,尸体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证据,随口污蔑可不行。”李哲文不急不慌道。
鲍玉霖没有找到尸体,又被李哲文呛得没有办法,恨恨道,“这次算你们走运,李教授,若是日后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我鲍玉霖也只能秉公执法的。”
李哲文点了点头,便带着所有人离开。
这一路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走到半路,李哲文低低地问了袁小飞一句,“你可知道那个僧侣尸体是哪里的吗?”
“哪里的?”袁小飞愣了下。
“独乐寺,天津蓟县!”李哲文面色凝重道。
他再外行也能听明白李哲文这句话外的含义,如果袁小飞的说法没问题,但这具尸体就很有可能是从天津的蓟县飘过来的,可是天津蓟县距离崇文门何止是百里地,这么远的距离,可能吗?
李哲文摇摇头,不知道在感叹什么。而后,他朝身后的人说道,“下午营造三组的人全部到会议室开会,一个不准请假。”
会议室在营造学社的最西面,现在已是下午时分,夕阳透过斜方格棱窗,斜斜地照在屋里,显得极为安静,只有李哲文吧嗒吧嗒不停地抽着烟,这人一思考问题就会犯烟瘾,一支一支,就回来这会功夫已经抽了五六支了。
烟雾缭绕,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有李哲文偶尔抽急了会不停地咳嗽,等到光线又斜了五六度,他终于开腔了。
“耀文,你说北京城下面不可能出现暗河,按照理论来说,确实不可能,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何耀文端端正正地坐直了,甚至还摊开了笔记本,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教授,您指正。”
“你们知道距离北平最近的长城是哪段?”李哲文问道。
“是明长城里的黄花城水长城段,离这里有140多里地。”何耀文回答。
“不错,但那是地上的长城。”
“李组长的意思是还有其它形式的长城?”林玉庆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倒是听说过,古代为了偷偷运送兵力物资,会在地下挖掘长短不一的栈道,前几年我们去安徽亳州考察时,就看见过一段魏军运兵道,有4000多米长,教授,那应该也算地下长城吧?”何耀文说。
“不错,亳州的运兵道就是地下长城,不过那只是冰山一角,北平地形特殊,战国时被称为蓟州就多有战役,元代开始更是兵家必争之地,到了明初这里就已经是朱棣驻守的大本营,我听我的老师说过,北平原本叫苦海幽州,五龙汇聚,地下水系四通八达,可是从元代开始这些水系就慢慢干涸,元朝的军队在进入地下准备利用这些干涸的暗河水道修建地下栈道时,他们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李哲文又说道。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子,望着李哲文,期待着答案。
“他们发现水道里居然有非常古老的地下长城,还有古代的建筑设施。这些建筑时间之古老,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很可能是汉代之前,甚至是秦朝的时期。”李哲文吐了口烟,继续说道。
“这怎么可能?北京城下有地下长城?北平是冲击平原,地质松软,怎么能开凿出巨大的地下溶洞?”林玉庆震惊道,
“北平的地质确实不好形成大规模的天然溶洞,但是如果说人工开凿制造的呢?”何耀文的领悟分析能力更好一些,很快就解释道。
“对,这也是我最期待的一部分,很可能是一个从未发掘的奇迹!下面我们来分析今天的情况。”
李哲文在桌子上简单地摆了摆几个茶杯,侃侃而谈起来,“现在可以确定,这具尸体一开始是从北新桥锁龙井被发现的,而后到了崇文门的镇海寺,这僧侣的法衣我一直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后来那个木槽提醒了我,这木槽上有一个很特殊的图案,十一面观音,这个图案也出现在锁龙井的最后一幅镇海印里,放眼整个华北地区,主供奉十一面观音的寺庙并不算多,再一比对,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前年,我和日ben的关野贞先生路过天津蓟县的独乐寺,只是当时时间太紧,没有细看,不过我在墙上的壁画上看到过这种样式的法衣,他们的法衣分黑白赭三色,而后在左衣袖处会点上十一点朱砂色,这个做法叫点净、坏色,目的是破坏衣着整齐以免除贪着,这僧侣尸体的衣袖上也有十一点坏色,是独乐寺僧人独特的标志,所以我可以确认它来自是独乐寺的。”
“蓟县的独乐寺?!”这下子整个会议室都沸腾起来,没想到会是从津门过来的和尚,而且还是一百多年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