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涅槃劫
大明永乐八年,小雪初晴,燕北大地一片苍茫。
一队身着银甲的将士在一处山顶驻足观望,时值冬令,恰无树木遮挡,加之空气澄净,极目远眺可望见百里之外,只见视线之中,两侧群山连绵,如龙盘虎踞,一条若隐若现的城墙盘桓其间,如远古的巨龙;中间则地势开阔,有三面湖沼穿流,一座城池如浮沧海,恢弘而工整,这偌大的城门、大殿、钟楼、祭坛汇聚成一条宏伟的中轴线,透露着一股迫人的威严之气。
一群人指指点点,均看得有些入神。
不多时,身后又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似是风动铜铃,却是由四名黑衣人抬上来一个黑色的轿子。此山丘名曰镇山,乃是元朝皇宫的后苑,山势虽然不算太高,但也颇为陡峭,四人抬轿登山悄无声息,轿子一路平稳,足可见四人内力深厚,下盘极稳。为首的黑脸将军见了黑轿急忙疾行几十米,在马车前立定,俯首恭敬道,“少师,雪果然晴了,空气通透,整个都城看得一清二楚。”
马车旁,一名白衣少年伸手掀开厚厚的帘子,领着一黑衣和尚下了马车,这黑衣和尚虽然年过古稀,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只是他的双眼依旧明亮,闪耀着让人畏惧的光芒。这人正是当朝少师,朱棣的第一谋士姚广孝。他奉朱棣之命,前来查看元大都,准备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修整扩建,重新建造一座新的城市,这座城市将取代南京成为大明王朝新的首都。
姚广孝在白衣少年的扶持下,缓缓地走向山崖边,往前眺望,整座城市几乎尽收眼底。这北京虽地处幽燕苦寒之地,但是论到风水,却当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只见整个地势是北枕居庸、西峙太行,东连山海、南俯中原,沃野千里,山川形势,足以控四夷制天下,这样的风水好局整个华夏九州也找不到两三处。
姚广孝轻轻叹道,“燕北自古便是龙兴之地,但愿这里便是我等苦苦寻觅的帝王万世之都。”
两侧的将士一个个纷纷高声附和道,“皇上英明,少师慧眼,此地龙气汇集,龙盘虎踞,必是我大明万世之都也!”
众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但这并没有让这个黑衣和尚喜悦半分,相反他的眉头却锁得更紧,忧心更甚。万世之都?呵呵,华夏千百年来,哪个帝王不想建造一个永不衰败的国家,可是又有哪个王朝实现了?这秦朝以来,至明朝历经1600余年,有汉407年、晋155年、唐289年、宋319年,其他朝代皆不足百年,无论君王何等贤明、谋士何等高明,甚至没有哪一个朝代可以维持超过500年的期限。
姚广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500年的界限,你们以为是何原因?”
弟子白齐思索了许久,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答案。
姚广孝徐徐道,“国之大道,在于顺天之意,借地之势,得民之心,惟有得尽这天地人三局,才能令社稷永葆安康,眼下我大明如日中天,已得皇天之道,更得黎民百姓之心,惟有地之势,还差了一些。”
白齐洗耳恭听道,“何解?愿听师父教诲。”
姚广孝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了指眼前的城池,说道,“这座城市的建造者乃是元朝太师刘文正,他精通百家之长,尤其擅长术数一门,当年刘文正为忽必烈建造元大都时,野心远不止我们看到的如此,他与为师一样,想要建造的不仅仅是一座维持皇权的帝王之城,而是一座能够通天达地,破除500年涅槃劫的天选之城。”
涅槃劫?!
白齐惊了一下,他只知涅槃,却从未听过500年涅槃劫这个说法。
姚广孝道,“《大毗婆沙论》中有一卷,专门说四谛,即苦、集、灭、道。众生皆苦,不知苦之缘由,不得脱苦之道,佛便派大贤大智之人来世间传播佛经引渡,若世人皆脱苦海,盛世明朗,便无需解脱,转为证道,若无贤者降临,脱不得苦海,佛便要证灭于世间,此谛便谓之涅槃劫。500年便是世间涅槃的最长周期,若世间无法证道,不到500年,必灭!你看这一千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朝代可以做到,世人只尝到了灭之苦,却未见道之妙。”
白齐又问道,“那该如何破解涅槃劫,破500年的界限?”
姚广孝面色冷峻道,“大明若要破500年的界限,必要得地之势!”
“地之势?”
“对,你观华夏九州,有昆仑龙脉,又有江河水脉,三条龙脉所经之地城池无数,但是能建帝都之所的却不过寥寥几处,还各有缺憾,踏遍九州,惟有此地最为完备,刘文正也是看到了这点,一心想要建造出一座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天选之城,让元朝得尽地之势,矗立千年,只可惜元朝逆天而行,残暴无度,刘文正未顺天意,还未完成建造伟业就受了天谴,染恶疾暴毙于宫中,元朝也为我大明所灭。如今大明兴起,就像天边的旭日东升,天下群贤毕至,只要我们再得地势,建造一座矗立千年不朽的伟大都城,必然可以让大明王朝千年不落,以证天之大道!”
众人齐声高呼道,“少师所言极是!我等必抛肝洒血,兴我大明王朝!”
姚广孝微微抬头蹙眉看向远方,那苍茫大雪之下,是掩埋了上千年的城市秘密,这些秘密便是他穷尽毕生精力也无法完全知晓,可是他又必须去做,建造一座通天达地的万世之都,成就这一震古烁今的伟业是他毕生的使命,只是不知为何,他开始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一切并非他所想的那样简单,涅槃劫、元大都、苦海幽州、数千年的历史变迁,似乎都变成了无尽的问题。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很大的疑问,这个问题似乎刘文正也在自问过,涅槃劫究竟从何而来?是谁创造了这个无法破解的涅槃劫?这座即将建成的北京城究竟能不能给他们带来永恒的国度?
姚广孝得不到答案,只有北境的风在肆意地呼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