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感慨一般,自嘲笑了一声,拿起玉案的汤喝下,连同碗底的渣滓也饮尽。
“度人不度己,医者难自医。”
放下茶碗,孟婆坐在桌旁,目光遥望出孟婆庄,似能穿透地府常年的迷雾,落向八百里外的那座青石桥。
“我也有想要忘记的事情啊,我穷其无数载,从六界终于寻觅出了八株让人遗忘的灵草,熬制出可以让六道众生都能遗忘的汤药。”
孟婆苦涩的发笑,“这汤药能让世人前尘皆忘,脱离苦海,却唯独对我自身,却没有半分作用,若是能遗忘,那该多好……”
这时,我才知道她喝汤,是因为心里有想忘而忘不掉的东西。
她千辛万苦的熬制出孟婆汤,其实最初根本就不是为了解渡苍生,不过是想让自己忘记前尘罢了。
只不过造化弄人,她熬的汤药,唯独对她自身没半点作用。
哪怕她喝一千碗也不会遗忘,她这么做只不过是徒劳,或许只是想要寻求一个心里安慰罢了。
有些事,若是能够忘记,或许也是另外一种幸福吧。
我因喝下了孟婆给我的灵汤,故而能在地府待的时间更长久一些,孟婆便对我悠悠开口说着关于地府一些发生的事。
“这汤乃是魂灵加上俗世的药材熬制而成,苦不堪言,极为难喝,因为难喝,故此那些刁钻狡猾、或者执念深重的魂灵,端起这碗汤拒不肯喝。”
“此时,魂灵脚下会立刻生出钩刀绊住双脚,并有尖锐铜管刺穿喉咙,强迫性灌下这碗汤,所谓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这个意思了。”
“还有些恶人,气冲斗牛,来到奈何桥头,一脚踢翻孟婆的汤锅,做人的时候是个恶人,做鬼居然也是恶鬼,于是我便不动声色,将恶鬼直接丢进锅里熬了,故此,这汤才苦涩辛辣,难以下咽。”
“不吃苦中苦,如何肯再世为人?所以,唯有尝过这苦中苦,难中难,投胎之后,才会好好做人。”
“虽说汤汁入口极为难喝,但是从汤桶里盛到碗里后,却是香飘十里,十分诱人。故此,魂灵受其吸引,不由自主饮下,又称“迷魂汤”。”
“但,不管哪种配方,喝下之后,都令人伤心欲绝,痛不欲生。茫茫然,记不住一丝一毫的前尘往事,只好惆怅万千,丢了碗,走过奈何桥。”
“只是总归有人拒绝喝、不肯喝,因为他们心中有执念,忘不了前世的情人,放不下前世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忘不了七情六欲………总有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哪怕死了,化为魂灵,依旧死性不改。”
“当然,我也不是吃素的,地府的阴兵鬼将更不是善男信女,一整套下来,不是灰飞烟灭,就是哀嚎求饶,又是何苦?”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没喝,然而,代价惨重,这汤也不是非喝不可,关键是能不能受得住忘川下千年的折磨和煎熬,受得住蚀骨穿肠之痛,忍得了灵魂撕裂之苦,自然可以不喝,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
“然而,忘不了的人早就把你忘了,再者,茫茫人海,纵然你带着前世的记忆,又如何寻得到那人?”
“所以,喝与不喝都不打紧,缘分就这么多。纠缠牵扯不过都是徒增烦恼罢了。”
这些,都是孟婆这万万年来亲眼见证的无数故事,在地府这灰暗的世界里,从来都不缺少凄美的故事。
我跟孟婆说了许久,想到我自己的时辰已不多,毕竟我是肉体凡胎,又是灵魂的状态,无法在地府逗留太久。
于是,我便直言不讳的对孟婆询问道,“婆婆,我这次来,想必你是知道原因的。”
话归正题,婆婆似已经做好了准备。
孟婆望着我,充满深意说道,“看来,阎君大人还是没有亲自解开你的记忆啊!”
我听完后,皱起眉头,看向孟婆问道,“婆婆,你……能跟我说说吗!”
孟婆重重的叹息一声,说道,“你既然能来到这里,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曾是地府黄泉掌灯人,想来,也是阎君默许了的。”
对此,我只是点头。
孟婆看向我,凝重的道,“你可知,你自己的前世?”
我摇头道,“没有人跟我说过!”
“你前世是功德极高的人,但被人虐杀致死,因怨念极大而不得轮回,但是你功德加身,生前至善之人,又刚好遇到上一任黄泉掌灯期满,阎王便剥夺了你的记忆,并任你为新一任黄泉掌灯,待你怨念散尽后,方可转世轮回。”
“只是这一上任,便是数千年。”
黄泉路上的掌灯人,就是引诱诸多怨鬼堕入地狱,那些堕入地狱的鬼魂,会在受刑后进入轮回,再次转世为人。
孟婆的话穿过我的耳朵,落进心里。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了她幽深似海的眼睛,透过她那黝黑清亮的眸子,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千百年前的前世。
·
承安二年,汝阳城司府诞下一女,出生是天生异象,府邸有神光照耀,凤耀九天之势。
坊间开始流传这样一句话,司家仙女降世,乃天命之女。
司家女儿降世,取名司柠,娴静犹如花照水。
如坊间说的一样,司柠不仅从小聪慧过人,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无论是堪舆,相面,还是医术,都造诣极高,还有一副救世渡人的菩萨心肠。
更关键有着绝世倾人的容貌。
那年的司柠正当及笄,汝阳城内也还是繁华模样。
那个时候的汝阳城里,司家女的姿容被诸多文人百姓说的堪比天姿国色。
一时间,司家府邸的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那些个上门提亲的人,都快要踏破了司家的门槛。
但司柠对此毫无兴趣,无奈之下司家家主,只好出面告知众人,自家小女早有婚约,这才歇了那些人前来提亲的心思。
可即便这般,司家门外依旧有想要一睹芳颜的人出现。
若是在家门前驻足会发现这一个装作不经意路过,那一个拿着请帖踌躇不决,甚是烦扰。
承安六年,遭遇天灾,开年便发生洪涝,房舍庄稼尽毁,整个汝阳城洪水泛滥,不少百姓在洪涝丧生。
好不容易洪涝过去,百姓稍得安宁,不曾想来年天下大旱,整整一年中原之内都不曾下雨,秋分时节一些个大江大河已经出现断流,直至深秋北方旱情再次严重,农田收成不好,城外开始出现流民。
随着旱灾日益严重,中原开始闹了饥荒,北方为了逃难,开始大批朝南迁徙。
而汝阳城,是流民必经之地。
那年天灾不断,朝廷上至皇帝,下至大臣昏庸无道,只管寻欢作乐,在皇宫夜夜笙歌。
而民间多地官风腐败,又和劫匪勾结,天灾人祸,众生疾苦,一时民不聊生。
汝阳城外,一眼望去满是饥荒饿死的百姓尸体,最初地方官府还派人清理,可最后尸横遍野,只好任由尸体腐烂。
汝阳城里,司柠在医馆正整理药方,这时候,门口有敲门声响起,她头也不抬,皓齿微露,道一声“请进”。
来人听闻,推开房门,原是司柠母亲房中掌房侍女竹茹。
“见过大小姐。”竹茹莲步轻移来到司柠面前,缓缓施礼。
司柠微微笑着,低眉垂首,微微点头回礼后,柔声问道:“可是母亲有什么事要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