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
我走近后发现这位老人是白天那位躲在床底下吓唬我的,松了口气。
这位老人怎么总是跑出来,老人家听见我叫她,举起手指竖在嘴边对我做噤声的动作,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玩电梯按钮。
环顾四周没看见护士或者医生,我看老人玩得正起劲,短时间应该不会走,于是准备去叫人,却被老人家抓住手腕。
“你不能走,鬼一会儿就来了,我们必须躲起来,别被发现了,走,我带你去躲着,我们玩躲猫猫。”
“老奶奶你在和谁做游戏吗?”
老人家手劲大的很,拽着我的手腕就要进电梯,我拗不过她,索性就跟她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
让我意外的是,老人家带我去了白天做法事的那间病房,还让我躲在床底下,而老人家已经躲进去了,对我说快进来,躲在床底下鬼就找不到我们了。
我心里有点发毛,还是硬着头皮钻进床底趴着,打算看看和老人家做游戏的鬼长啥样。
因为病房的门没有关,走廊的灯光照进来,病房里并不是完全漆黑。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正常人,因为来者步履缓慢而轻,是一个蹒跚的老人。
我视线紧紧注视着门口,等了半天,门口才出现一双黑色锃亮的女式皮鞋,然后是穿着黑袜的蹒跚双腿,病房的灯被啪的打开了。
黑鞋与黑袜的主人在我的视线中,慢慢挪到椅子前,对着镜子坐下了,不知道在干啥。
我趴在地上等了半天,一时不确定来人是人是鬼,首先我没感受到恶寒感或是突如其来的毛骨悚然,但现在的情况又着实诡异。
一直安安静静趴在我旁边的老人家,忽然爬起来钻出床底。
“姐姐我赢了,这次你没有找到我!”
兴奋地像个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另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阿玉真厉害。”
我也从床底下钻出,背对着的老人上身穿一件庄重的黑色立领襟袄,领子和袖口缀着白色花边,下身是深蓝色长过膝盖的百褶裙。
老人手拿木梳,对着镜子一下下疏通银发。
“她是我的妹妹,下个月她的家人就要接她去国外生活了。”
我看向旁边神情如天真孩子般的老人。
“您妹妹是您留在这里的执念吗?”
银色的发丝白的近乎透明,不同于苏姜堂顺滑有光泽的白发,老人的白发在灯光下根根晶亮,看起来像塑料材质一般,显得假而不真切,木梳一下下梳过去,发出细微的刷拉声,老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缓慢苍老的字节自顾自讲着。
“那是一个战火连天的年代,后来的任何.文字都不足以叙述那个年代的昏暗,我和阿玉出生在一个地主家......”
阿月和阿玉是一对姐妹花,在那个妇女普遍裹小脚的年代,她们被父亲送进了城里的女子私塾,阿月在城里遇到了生命里唯一爱过的少年,后来战乱四起,少年决定去参军卫国。
他们的爱情里没有催人泪下的轰轰烈烈,唯一的起伏只有那日在火车站的分别。
少年自此一去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阿月和阿玉继续读书学了护理,随着战局越加激烈艰难,她们自愿上前线照顾伤员,战争结束后,她们活了下来。
再后来阿月嫁给了军官,阿玉嫁了商人,她们结婚生子一生顺遂。
老太太将银发分成两股,分别辫成辫子,末端绑上发带。
“我们做了约定,等他打完仗就回来娶我,如果他没回来,那就别等了,他刚走的那几年,我年年都去火车站等他,后来战争打过来了,人都跑光了,我那时多希望他就在打仗的队伍里啊。”
老太太站起来,拉过阿玉的手。
“这次阿月不找阿玉了,换阿月躲,阿玉来找好不好?阿玉可不许耍赖哦。”
“好,阿玉保证不耍赖。”
阿玉面对着墙壁开始数数,可是她数不对,只能从一数到十几,逐渐往后每数一个数就变得艰难,最后忘记自己数到了几,焦急地又从头开始数起。
阿月对我说一句走吧。
“人这辈子,有时候糊涂过反而是一种幸福,她或许很快就会忘记我。”
阿月说她临走前,想去当年的那个火车站看一眼,这让我瞬间头大了,上个世纪的火车站,于是我硬着头皮问。
“老奶奶,您知道在哪里吗?”
“我这么大的岁数了,哪里还记得清?”
我本来以为事情快要轻松结束了,然而是我想多了,上个世纪的火车站早拆了吧,这要上哪里找去?
好在老奶奶还记得火车站的名字,我打电话联系王助理,问他有没有办法查到。
半个多小时后王助理回了电话给我,说那个火车站到九几年的时候仍在使用,估计现在还没拆干净,离这里也不算太远。
王助理这么晚了竟然还没走,直接开车带我们过去,期间王助理一直忍不住往后看,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反正这位老太太给我的感觉挺温和的,甚至我从她身上感受不到阴冷感,原来善良的灵体是这样的。
开车到达目的地后,车灯照出前路,王助理指着荒草萋萋中的站台。
这个站台的棚顶全被拆光了,只余下一个光秃秃的水泥站台和几根破路灯。
铁轨已经长满草,王助理留在原地,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淌着荒草往前走,老太太虽然步履蹒跚,走在荒草里却稳得很,甚至走在了我的面前。
好不容易爬上站台有了落脚地,老太太慈祥地对我笑。
“谢谢你帮我,临走之前送你几个字吧,珍惜,不负,希望你这辈子能珍惜那些在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不负每一个对你好的人,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老太太说完转身继续蹒跚着朝前走。
前方一盏荒弃数年的路灯闪烁几下,最后柔和地稳定散发出柔和的光泽,老太太走进路灯的光影中,身体逐渐发生变化,银白的头发恢复乌黑,佝偻的背影挺直,蹒跚的脚步稳健轻快,向前越走越快,最后少女远远停下,站在路灯下焦急地向远方眺望。
荒废的火车站静谧,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生出一种朦胧的不真切感,不知道此时站在路灯下眺望的少女,眼中看到的又是不是当年那副景象。
我站在这里看,鬼门关三更半打开,我希望她能重新见到当年分别的恋人。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鬼门关开了,铁道的另一侧有白色的雾涌来。
少女的身上充满失落,雾气逐渐弥漫至站台,她灰心落寞地转身一步步走向白雾。
最后少女没有等到恋人的约定,是恋人负了约,或是此时尚在人世,故事的后续我也不可能知道了,心里为她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