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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在新疆:建行省、修水利、种桑养蚕缫丝、设义学、铸新币(1 / 1)


俄国退还伊犁——一次以武力为后盾的外交胜利

当左宗棠抵达哈密后不久,驻英法大臣曾纪泽也从伦敦到了圣彼得堡,开始与俄政府谈判。左宗棠到哈密的主要任务,是为武力收复伊犁做准备,他定下了三路收复伊犁之策,积极调兵遣将,筹粮筹饷,又在科布多到古城一带增设台站,调新来各营设防巴里坤、古城一线。俄国人看到清军前线调动繁忙,又听说左宗棠已到新疆,也派兵增援伊犁,还扬言要派兵船来中国,封锁辽海,一时前线剑拔弩张。但是左宗棠是以武力作为曾纪泽外交谈判的后盾,他仍在静观谈判结果,俄国人也不敢贸然动武,所以伊犁前线处于相持状态,暂时平静无事。

虽然西线无战事,但既到了新疆,就有许多工作要做。左宗棠在青年时期就关注西部边疆,22岁(1833年)赋出“西域环兵不计年”的诗,还提出“置省尚烦他日策”的期望。他研究过龚自珍关于新疆建省的意见,虽然认为龚自珍未亲到新疆,不了解该地山川形势,所以建议有许多错误,但建省之说却是不易之论。50年后,他以督办新疆军务的钦差大臣身份来到新疆,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积极筹备新疆改建行省。

光绪三年六月十六日,南疆尚未收复,他上奏清廷:“为新疆划久安长治之策,纾朝廷西顾之忧,则设行省,改郡县,事有不容己者。”次年正月,南北疆底定,他又上疏,认为“新疆改设行省,事关西北全局”,建议即召开廷臣及各省督抚会议。十月,他又一次上疏,详细陈明必须改行省的理由。清政府对新疆一直是实行军事管制的办法,“治兵之官多,治民之官少”,中央不帮助地方,派去的官员和地方头目等不关心人民疾苦,却鱼肉人民,以致新疆多年来地方蔽塞,生产凋零,农牧不振,文化教育落后,人民生活极端贫困;必须改行省,才能收长治久安之效。而且目前“天时人事,机会正好”,改行省的条件已成熟,“失今不图,未免可惜”。光绪六年(1880年),在他来哈密的前一月,又上疏请开设行省,先简派督抚大臣前来执政,还拟了一份建置大略。

清朝廷对他的历次建议不很积极,这次回答说:“待伊犁收复后再定议。”伊犁收复后,又拖了好几年,直到他去世前几个月,新疆改省才终于实现。现在看来,改建行省,对于维护西部领土的完整、新疆各族人民的安定团结和社会繁荣,是多么重要!

新疆在敌人盘踞之下十余年,又经战乱,百废待兴。左宗棠提出了七大项善后事宜:修浚河渠,建筑城堡,广兴屯垦,清丈地亩,厘正赋税,分设义塾,更定货币。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左宗棠和林则徐在湘江舟中,曾谈论新疆,林则徐告诉他,应兴修水利,广种稻田。30年后他经过实地考察调查,决心继承林则徐的遗愿,首先开发水利和农业。他计划在哈密修石城子渠,迪化州修永丰、太平二渠,镇西厅、安顺、绥来、奇台等县都要修渠;吐鲁番除修渠外,还要开凿坎儿井185处。坎儿井是当地人民创造的、适合炎热干燥气候的地下水源,林则徐在新疆时曾大力提倡,还有所发展。后人称之为“林公井”,与“左公柳”齐名。

新疆到处都有桑树,本地人取桑葚代粮食,也用于酿酒或做药材。除了和阗等少数地区外,都不知道养蚕织丝。左宗棠命在南北疆各地设立蚕桑局,本地桑苗不够,派员到江浙采运,在各地广种桑树;又到湖州募雇了60名养蚕专业人员,分赴各地教人民种桑、养蚕、煮茧、缫丝、织造等,一时间蚕业大兴,生产出了各类丝绸产品。左宗棠认为这是富民之法,对国家也有好处,高兴地说:“把浙江的桑移植于西域,实是在开辟了奇迹,古今之美利。不是书呆子,决干不了这种事情。”有一位荆紫关转运分局委员瞿良份(敬庵),擅自截留了一批西运的桑秧,分发附近各州县种植,左宗棠对他自作主张不满意,但对他重视在西北推广植桑,却又很高兴,引为同道,认为瞿良份大概也是一个“书愚”吧。

左宗棠带给新疆人民的除了蚕桑外,还有南方的蔬菜和内地的其他东西。民国初年曾到新疆游历的谢彬写了一篇《新疆游记》。他到哈密时,哈密副将冯桂臣设筵招待,席上有一盘烧鲫鱼,冯桂臣告诉他,是左文襄公西征时带来的鱼种,还带来湖南盛产的鳝鱼,可惜当地人以为是蛇,不愿吃,因而没能推广。

在文化教育方面,左宗棠为各地少数民族儿童办了许多义塾,教读《千字文》《三字经》以及六经等,让各族人民识汉字,以消除民族隔阂,也便利各族人民的工作,还可参加科举考试。维吾尔族儿童父兄都以送子弟读书为荣。官军刊布的文件一般中间为汉文,旁注维文,很受人民欢迎。

新疆市面使用的钱币是阿古柏发行的天罡钱,成色低劣,造成市场混乱。左宗棠命兰州机器制造局制造新式铜模,由张曜督局试制一批银币,用银片捶成,每枚重一钱,外圆内方,在市面流通,因为成色足,又不易假造,很受人民欢迎。

左宗棠又在荒地大兴屯垦,对各府、州、县建制也大力整顿。但是对原设维吾尔族官职,如阿奇木伯克、伊什罕伯克等,则仍维持不变,依旧用维吾尔族人治理,对于办理得力的,予以奖励、升迁,发现维官欺压维民,即予以惩办,因此维民都十分感服。

当左宗棠正在新疆忙忙碌碌,一方面办理善后、建设工作,一方面在前线积极备战时,俄国人一直在观察清政府的态度,而且密切注视左宗棠和西征军的行动。当他们得知曾纪泽已奉命来俄京改订条约、西征军准备以武力配合收回伊犁时,深恐到手的利益又失去,就对清政府采取威吓讹诈的手段。一方面俄国驻华代办凯阳德扬言:“俄国不该让的就决不让。愈让愈不好,俄国并不是没有力量。至于条约中国批准不批准,俄国全不在乎。”一方面在西北和东北显示武力,除了在伊犁增加兵力达1.2万人,扼守纳林河一带,还在费尔干省增驻五千人军队,威胁喀什噶尔。又在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增派军队,做出入侵吉林、黑龙江的姿态。另外又从黑海调来一支由20余艘兵船组成的舰队,在黄海一带巡游,扬言准备封锁中国海面。气氛紧张,中国沿海也加强了戒备。

晚清外交家曾纪泽

俄国人的威吓手段收了效,本来就游移不定的清朝廷慌了手脚。加之有一个英国军人戈登,就是当年帮助清军镇压太平军的“洋枪队”头领,应李鸿章之聘来北京“调停”伊犁问题,实际李鸿章是请他来帮自己说服清廷投降的。他到天津后,首先与李鸿章密谈,然后威胁说:“如果中国要作战,就当把北京的近郊焚毁,政府档案和皇帝都得搬到内地去,还需要准备作战五年。”消息传到京师,朝廷王公大臣更加恐慌。

光绪六年(1880年)五月十四日,清朝廷召开紧急会议,讨论伊犁交涉的对策。那时文祥已去世,投降派李鸿章的意见占了上风,连平时主战的工部尚书翁同龢、南洋通商大臣兼两江总督刘坤一等都赞成委曲求全,与俄国妥协。清廷便在十九日发出上谕,决定寄希望于谈判,实则是放弃用武力收回伊犁的计划。俄、英、法、美、德等国趁此对清政府惩办崇厚一事提出抗议,清廷屈从西方压力,减免了崇厚的死刑,改为“权行监禁”。英俄之间和各列强之间虽有矛盾,但在侵略、压迫中国时,西方列强总是采取一致的态度。他们唯恐中国人在新疆打败俄国,这头“睡狮”醒了过来,对他们瓜分中国的企图不利。

清朝廷决定妥协,还必须压制主战派,唯恐左宗棠不受节制,在新疆贸然动武。七月初六日下了一道诏书,立即将他调回京师。诏书说:

左宗棠现已行抵哈密,关外军务,谅经布置周详。现在时事孔艰,正须老于兵事之大臣以备朝廷顾问。左宗棠着来京陛见,一面慎举贤员堪以督办关外一切事宜者,奏明请旨,俾资接替。

左宗棠接到诏书后,十分气愤,但又无可奈何。他是五月到哈密的,七月就颁诏调回,明明是出尔反尔,政策有了重大变化。他深知朝廷上了敌人虚张声势的当。他对俄国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他侦得的情报是,俄国去年天灾,粮食缺乏,又刚刚结束与土耳其的战争,财政枯竭,国内也不安靖,目前不可能以全力对付中国,只是虚张声势,即使在新疆作战,它也不可能取胜。他给儿子的信中说:“西北布置已有条理,俄意欲由海路入犯,而在事诸公不能仰慰忧勤,虚张敌势,殊为慨然!我之此行,本不得已。”他给将领们的信中,对和议结局深感忧虑,慨叹说:“俄事尚未定议,而先以兵船东行,为恐吓之计;谟谋诸公便觉无可置力,国是混淆!计抵京时,错将铸成矣,为之奈何?!”

虽然明知在这紧要关头将他调回京师,将铸成大错,但他不得不成行,尽管他一再申明,回京之行是不得已、无可奈何之举。他于是奏荐刘锦棠督办新疆军务、张曜帮办军务、杨昌濬护理陕甘总督。刘锦棠正在喀什噶尔,他准备等刘锦棠来到,办理移交手续后,即启行入关。

他在哈密等候刘锦棠的时候,仍然关心新疆地方的工作,同时仍然坚持以武力为外交后盾的主张。这时曾纪泽已抵达圣彼得堡,与俄政府开始谈判,国内主战、主和两派的人又都议论纷纷。左宗棠写信给总理衙门,坚决主战,反对屈辱投降,认为“察看情形,实非决之战胜不可”!在信中还说:“主战固以自强为急,即主和亦不可示弱以取侮。”他斥责那些自命深懂洋务的媚外投降派:“慨自海上用兵以来,其始坏于不知洋务之人,不知彼己真实情形,侥幸求胜;其继坏于自负深悉洋务之人,不顾大局长久下落,苟且图存,以致愈办愈坏,无所底止。”

那时俄国正在中国东北边境炫耀武力,在珲春边境构筑工事,兵舰也开入新开河。左宗棠得悉东北紧急的消息后,立命王诗正、刘璈、王德榜率军2500余人,先期入关,驻屯张家口,准备和俄国一战。他给刘锦棠的信说:“俄事非决战不可,连日通盘筹画,无论胜负云何,似非将其侵占康熙朝地段收回不可!”

他还梦想能战败俄国,一举夺回过去丧失的大片土地,恢复康熙年代的版图。但是这时的清朝廷已听不进左宗棠的这些意见了。

光绪六年十月六日,刘锦棠抵达哈密,六天后左宗棠启行入关。出关时,旌旗招展,舁榇以行,悲壮激烈;入关时,心情黯淡。他在入关途中时,曾纪泽正在俄京谈判。曾纪泽虽然深受曾国藩和李鸿章的影响,对曾国藩办理天津教案,认为“正是拼却声名,以顾大局”,为父亲辩护,但他终究是位爱国者,他不赞成李鸿章放弃伊犁的卖国观点,认为伊犁是西陲重镇,不能轻易让人。他也不赞成左宗棠“俄事非决战不可”的主张,以为战事一开,“在东而不在西,在海而不在陆”,防不胜防;唯一的办法,是进行坚定不移的外交谈判,“持之以力,百折不回”。在谈判中他显示了折冲樽俎的才能,但是左宗棠的积极备战,确实做出了强有力的后盾。

俄国人当时并不愿意,也无能力和中国进行全面作战,参加谈判的外交部高级顾问若米尼表示过:“战争对于我们将是耗费巨大、没有止境,而又无益的。”东西伯利亚总督也上奏沙皇说:“不宜轻易和中国作战,远东舰队力量薄弱,陆军军力也不强,不足以防守边疆。”因此俄政府做出了“让步”,同意修改原订的条约,交还特克斯河谷约二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通往南疆的穆扎素尔山口;但仍割占霍尔果斯河以西一万余平方公里的土地。设领事的地点也减为嘉峪关和吐鲁番两处,但“赔款”却由500万卢布增到900万卢布,而且还保留了一些商业特权。改订的条约仍然是一项不平等条约,明明是俄国侵占中国领土,交还是理所当然的事,却要索取赔款,还割占一部分土地,真是岂有此理!但是新约和旧约相比,总算收回了一些权益。在中国近代史上,这算是一次差强人意的外交“胜利”。

这次外交上的“胜利”,曾纪泽的功劳不可泯灭,左宗棠的实力后盾更起了重要作用。当曾纪泽和俄国政府谈判时,俄国人经常打听左宗棠和西征军的动态。左宗棠于光绪六年十月十二日离开哈密,一个月以后,俄国已得到他进京的消息,那时中俄草签的条约内容已送北京审批,还没有回信,俄方不了解真相,怀疑清政府召回左宗棠,是准备发动战争,俄方首席代表、代理外交大臣格尔斯于十一月初十日会见曾纪泽,急急忙忙向他打听,问他:“听说左宗棠现在已进京,恐怕会挑起战事,不知确否?”

曾纪泽回答说:“这是谣言。”他确实还没有听到这项消息。

格尔斯接着假惺惺地说:“中俄两国和好二百余年,若为不值一提的小事就打起来,实在是不合情理的。”

他们在谈判中仍然占了便宜,担心清政府会变卦,也暴露了不愿打仗的心态。

隔了一个多月,曾纪泽得到清政府对条约内容同意的谕旨,就约见俄方代表公使布策,告知这项消息。布策很高兴,表示放了心,他说:“前接从北京的来信说,左中堂将进京,似乎有请中国动兵之意,本国深不放心。今天听贵爵所告的消息,我才放心了。”

当时清政府信息迟缓,曾纪泽其实还不知道左宗棠奉调的事,他回答道:“这是谣传,不可轻信。其实左中堂年逾六旬,老成持重,岂有唆使构兵之理?我说一句老实话:中俄两国和好,固无须左中堂进京;即使中国有用兵之意,则西边正关系紧要,更没有调他进京之理。”

曾纪泽这句老实话,暴露了清政府妥协求和的本意,但是幸好俄方并不相信曾纪泽会这么老实,他们明明得到俄国代办自北京来的电报,知道左宗棠调京的事,认为曾纪泽还在抵赖,不知道清政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俄使回去向沙皇汇报,沙皇深感不安,隔了两天,格尔斯奉命来见曾纪泽说:“上次我和你谈过,这次是奉本国皇帝之命,皇帝陛下听说左相奉召入京,很不放心,我们两国务须及早签约,免生枝节。”

曾纪泽仍回答他:“左相并无进京之信。”又安抚他说:“左相是中国大臣,老成重望,是明白大体的人。此次条约既是两国意见相洽,左相也必会喜欢。”他“请格大臣转奏贵国皇帝,但请放心。……我所受者,系本国皇帝电旨,皇帝令我应允签约,谁敢阻止”!

一个月以后,光绪七年正月二十三日,改订的中俄《伊犁条约》终于签署了。从交涉过程来看,俄方急于签约,比清政府更为迫切。如果清政府能始终采纳左宗棠的强硬策略,多坚持一些时间,必然能收回更多的权益。

光绪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也正是曾纪泽在俄京与格尔斯会谈的时候,左宗棠由哈密回到了兰州。他和护理总督杨昌濬办理了移交手续。十二月初四日起行离兰回京。当关内外各族人民知道他将离开西北时,上自白发老者、官绅士人,下至兵丁、百姓、妇孺,都感到失去了一位可靠的保护人。一时人心惶惶,街谈巷议,都希望能留住左宗棠。但是圣旨已下,不能更改。左宗棠的车队从哈密到兰州,从兰州到西安,一路上汉、回、维及其他各族父老、官员等都夹道攀留,焚香迎送,依依不舍。左宗棠只得一路停下来,安慰送行的人民,和他们珍重道别。

西北人民为了寄托对一位好官的感激崇敬的心理,当他还在西北时,就纷纷为他建立生祠,但屡遭他反对。同治十一年,兰州绅民在五泉山麓清晖阁为他建立了生祠,他到兰州后,亲自题额,改为祀泉、雹二神祠。西宁和甘州等地也都要为他建祠,他一概谢绝。当他离开西北后,鞭长莫及,有些地方还是为他建了祠,如乌鲁木齐就有祠,正殿供左宗棠二像,两旁悬了一副对联:

提挈自东西,帕首靴刀,十年戎马书生老; 指挥定中外,塞云边月,万里寒鸦相国祠。

对联据说是刘锦棠所写。刘锦棠去世后,乌城也建了一座刘公祠,内供刘锦棠照片。翁同龢写了一副对联,对他给予很高的评价:

齐名曾左无前绩; 开府疏勒第一人。

刘锦棠是远征到中国最西端喀什噶尔(疏勒)的第一人,当之无愧。左宗棠、刘锦棠、张曜、刘典等人收复了新疆,为国人所崇敬,又为西北各族人民办了些好事,受到当地人民的爱戴,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光绪七年初,左宗棠还没有到达京师,中俄《伊犁条约》已经签订了。左宗棠在得知条约全文后,很不满意,说:“伊犁仅得一块荒土,各逆相庇以安,不料和议如此结局,言之腐心!”

第二年初双方换文,伊犁将军金顺率官军进驻伊犁地区,结束了俄国人长达11年的殖民统治,至此新疆全境收复。这次外交谈判虽然不能尽满人意,但也总算是差强人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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