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拒还伊犁——唆使残敌犯边——崇厚赴俄签订卖国条约
新疆南北两路收复,入侵的安集延外敌大部被歼灭,只剩下伊犁仍被俄国占据。俄国原来声称是代清政府占领,一俟乌鲁木齐和玛纳斯为清军收复,就立即归还。光绪二年(1876年)九月清军克复乌城,俄国毫无归还伊犁的迹象。朝廷中有些人提出,应立即向俄国交涉索还。朝廷征询左宗棠意见,他认为还不是时候,当前应全力以赴先收复南路,这时如果去索取伊犁,俄国人定会多方要挟,南路军事反难兼顾。不如等南路收复后再去交涉,伊犁归还就容易了;暂时可将伊犁放置一下。朝廷同意了他的意见。
第二年(1877年)七月,大军向南八城前进时,俄国和土耳其发生了战争。俄国将驻新疆边境的部分军队调到俄土前线。扼守北疆的金顺得知此消息,认为有机可乘,就上书左宗棠,愿乘虚袭取伊犁。左宗棠仍然不同意,他认为北路兵力并不够强大,南路又不能分兵。即使军事上有把握,但也不必用偷袭的方式,将来尽可堂堂正正地向俄国索还。如今立即用武力攻取,纵使暂时取得胜利,将来后果很难预料,也不是稳妥之策。
左宗棠对俄国的策略是,暂时不要恶化两国关系,先集中力量解决南疆这一主要矛盾。对于英国则针锋相对,英国庇护安集延侵略者,几次威吓诈骗,要清政府承认安集延在新疆的主权,但都被一一拒绝。他了解英、俄之间为争夺殖民地有矛盾,俄国又正与土耳其战争,对中国收复新疆无力干预。但俄国究竟是大国,中国仍值多事之秋,对待俄国还必须慎以图之。
当喀什噶尔收复残敌逃入俄国后,刘锦棠准备派兵进入俄境搜捕。左宗棠知道后,立即制止了刘锦棠,他认为这违反国际准则,会惹起事端,于我国反不利。他命金顺致信给俄国边境土耳其斯坦总督,要求两件事:一是归还伊犁,一是交还残敌,并允许以重金酬报。后者是主,前者是顺带的要求。他知道边境总督无权处理归还伊犁的事,必须通过正式外交途径,因此同时报请总理衙门,照会俄国公使,按原定条约交还伊犁。
俄国总督收到信后,久久不回答,还声言要进兵伊犁东北的精河。前线将士都很气愤,要求先发制人,进入俄境搜索残敌。左宗棠认为俄国只是虚张声势,未必敢用兵。它收容残敌,是明显不怀好意,目的是想长期霸占伊犁。中国要收回伊犁不会很容易,必须以武力为后盾,但是先必须以外交交涉,衅不可由我开,以免给俄人以借口。中俄接界长达万余里,除了西北还有东北。现在西征军固然“兵威已盛,欲战即战,何所顾忌”,但是应有全局观点,即使西北胜利,如敌人从东北攻入,则防不胜防,“兵事将无了期”。左宗棠是著名的对外强硬的主战派,但他对待战争却十分谨慎。他认为对与俄国这样的大国开战,必须慎之又慎,只能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诉诸武力。
不久,英、俄两国在新疆边境发生了冲突,英国嗾使布噶尔部族人夺占了俄国边地达尔瓦斯和哈拉替良两城,俄国抽调了驻中国边境部队去应战。前线将领又认为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要求派兵趁此收复伊犁。
左宗棠仍坚持不准,告诫他们说:“俄国与英国早有嫌隙,俄国倚仗国大,英国自恃兵强,各不相下。我们现在最好的方略是静观其变,不宜轻举妄动。自己要发奋图强,做好积极准备。不仅对俄、英如此,这也是对待所有邻国的原则。”
他又告诉刘锦棠:“曹孟德意思安闲,如不欲战,而每战辄利,似于今为宜。”要刘锦棠学学曹操,大战之前,悠闲自在,不动声色,麻痹了敌人,使其处于无戒备状态,这样一打仗就打胜。左宗棠就是这样,进军新疆之前,他在肃州修浚酒泉湖,日夕泛舟湖中,饮酒赋诗,敌人以为他迷恋湖光山色,早把新疆忘记了。其实他是待机而动,现在对付俄国和收回伊犁也得这个样子。
当时中俄边境还很不宁静。残敌逃到俄国后,不甘心失败,又受俄国的支持和唆使,多次进犯边境,妄图重温旧梦,恢复在新疆的统治。光绪四年(1878年)八月,残敌假借经商名义,由俄国政府发给路票,带领一支部队攻击乌什。九月,安集延敌酋阿里达什也率领百余人窜入边境,到达英吉沙尔卡外,纠集了布鲁特头目阿布都勒哈马,准备偷袭喀什噶尔。刘锦棠派罗长祜率兵包抄金山后路,一昼夜兼行四百里,设下埋伏,一举歼灭200余人,逃到乌什阿依他沟的余党也为张曜部歼灭。阿布都什的声势更大些,刘锦棠派谭慎典、杨金龙马军和罗长祜、侯名贵步军千余人迎击,张俊率一军抄袭。阿里达什败退到奈曼,刘锦棠已命维军领袖库弥什设下埋伏,将阿里达什和党羽全部擒斩,阿布都勒哈马率残部翻山逃遁。残敌的第一次进犯以失败告终。
第二年(光绪五年)正月,阿布都勒哈马又带领儿子买卖提斯拉木,伙同安集延的爱克木汗、阿希木汗和卓哎买提等,率兵进犯喀什噶尔,扬言要为阿古柏报仇,号称有大军数万,实际上只有几千人。敌人进抵距喀城百余里处,侦察到清军已有严密戒备,就转往南,占领了布鲁特人居住的博斯塘特勒克。博城左右是山,中间有一片平谷,附近一带为戈壁,正东160里是乌帕尔城,刘锦棠已派方友升和谭慎典部进驻。
刘锦棠认为越戈壁去迎击敌人,会暴露在敌人炮火之内,他定下埋伏之计,先暗中叫布鲁特人诈降敌人,诱敌深入。敌人果然中计,以为清军没有防备,扬扬得意,直奔乌帕尔刘锦棠军大本营。刘锦棠定下计策,派张俊和董福祥各率千人绕道趋敌后路乌帕阿提和乌帕克恰提,又命罗长祜率谭慎典、方友升等率马、步军1800余人,衔枚疾走,由小道直取博斯塘特勒克敌军大本营;自己则带领将士们埋伏在军营左右,静候敌军进入圈套。
正月初十日黎明,敌军大队果然来到埋伏圈中,刘锦棠伏兵齐起,敌军毫无防备,大败逃走,刘锦棠军追击30余里,歼敌百余人,敌军大部队纷纷往博城回逃。
罗长祜部队也于当日晨到达博斯塘特勒克谷口,敌军还在睡觉,不防奇兵突至,仓皇中拿起枪械抵御,但是措手不及,被清军歼灭500余人。到黄昏时,望见正东尘土骤起,敌军大部队从乌帕尔逃回来了,罗长祜命步军都埋伏在谷中,留下马队守在谷外。敌军看到清军马队挡住了归路,就分骑为数十队,向清军冲击。谭慎典挺长矛穿入敌阵,纵横击刺,英勇无比,杀死了买卖提斯拉木,敌军大乱;杨金龙、方友升两军又从旁抄出,将敌寇一分为二,杀死数百人。残敌千余名逃进谷内,却又被埋伏在谷内的张春发、汤彦和步军围歼,连斩卓哎买提和阿希木汗,还有部分敌人外逃。谭慎典等率大军一昼夜追200余里,追到中俄边境,爱克木汗与阿布都勒哈马已率残部逃入俄罗斯,清军于是胜利收兵。
那年七月,爱克木汗和阿布都勒哈马又率部众侵入边境,由乌鲁克恰提窜到色勒库尔,将色城团团围住。守城维吾尔族将领伯克素唐夏英勇抵抗,一时攻不下来,阿布都勒哈马就派人去诱降。维吾尔族同胞恨透了敌人,伯克素唐夏心生一计,同意和他们在城下相会,商量投降条件,暗里派了20余名壮士一同出城,望见阿布都勒哈马一伙已在城外等候。壮士苏乃满突然奔向阿布都勒哈马,一手抓住他的马缰,一手持刀准备砍去,阿布已有所戒备,立即拔刀,将苏乃满四指砍下,奋身返奔;另一壮士名豁罕,举枪向阿布后背射击,阿布被击中身亡,从骑七人也被击毙,城下一时大乱。伯克素唐夏急令收兵,闭紧城门。敌人丧失了领袖,加紧攻城,又攻不下,就将城围住。
刘锦棠得到色勒库尔被围的消息后,急派大军由山路赶去援救。围城敌军听到大军将至,首领又已被歼,立即撤围往北逃走。刘锦棠决意要将入侵敌军全部歼灭,令董福祥率军急追。追了两天两夜,到达空谷根满斯,看到满地是牛马血,知道敌人刚去不远,可是步兵已疲惫不堪,脚上又长上老茧,董福祥就命张俊挑选一部分精兵,骑上骡子,随马军继续追赶。追到傍晚时分,赶上了敌人,敌人正解下鞍子喂马,准备扎营休息。张俊军突然袭击,另外又派一支兵绕到敌后,敌军大败逃走。张俊军又连追两天两夜,所经之处,都是荒山绝谷、人迹罕到的地方。一路是高耸入云的石壁冰梯,兵士和马匹时常要攀登悬崖绝壁,下临万丈深渊,一不小心,人马坠崖而死的很多,也有些士兵触烟瘴中疾而死,真是一场艰苦的追击战。一直追到黑子拉提达坂,敌人只剩下数十骑,翻过山岭逃入俄国,清军这才收兵。
这次战役,击毙敌寇2000余名,擒斩安集延大通哈二人、胖色提以下数十人,获马牛数十头。从此以后,残敌再不敢大规模侵入境内了。
但南疆收复后,清政府几次向俄国交涉归还伊犁,俄国一方面纵容叛匪多次侵扰边界,一方面俄公使布策却借口边境地方秩序不安宁,边境商民交涉各案尚未了结,多方推诿,不给明确答复。光绪四年(1878年)十月,清政府决定派遣吏部侍郎崇厚为使俄全权大臣,去俄京圣彼得堡直接交涉,索还伊犁。崇厚是一个昏庸颟顸的满人官僚,他曾在天津教案中为曾国藩出坏主意,曾国藩自叹“内负疚于神明,外得罪于清议”,都由于“诸事惟祟公之言是听”,而“崇帅事事图悦洋酋之意以顾和局”。这样一个媚外的人,清朝廷居然派他代表中国,去办理重大外交事务。
崇厚到俄京后,在俄国人吓唬诈骗之下,一一答应了俄国提出的通商、分界、赔款三项要求。光绪五年八月,他和俄国政府在克里米亚半岛的里瓦吉亚签订了《里瓦吉亚条约》。根据条约规定,俄国虽然交还伊犁九城,但却割占伊犁西南广大地区,占据通往南疆的险要穆素尔山口。另外,还索取500万卢布(约合银280万两)为所谓偿付俄国代守伊犁和俄人损失费用;准许俄国在嘉峪关、哈密等七处设置领事,给予俄商免税贸易特权等。俄国人不费一兵一卒,得到了即使冒战争危险也得不到的东西;中国人没有战败,却签订了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消息传到国内,全国人民无不气愤万分,街谈巷议,都认为俄国欺人太甚,只有与之决一死战。朝廷中许多大臣也纷纷上章弹劾崇厚,主张修改条约。消息传到西北前线,将士们气愤填膺。前敌指挥刘锦棠认为:“非决之战阵,别无善策。”
朝廷也觉得割地太多,通商口岸也过多,一连下了二道密谕给左宗棠,八月二十三日上谕说:“左宗棠于新疆情形了如指掌,而筹办军务,事权归一,尤当通筹全局,权衡利害轻重,密速具奏。”八月二十四日第二道密谕又说:“特崇厚现已定议画押,事机已误,惟有亟筹补救,设法挽回,着左宗棠懔遵昨日谕旨,详细筹度,妥议具奏。”
左宗棠确是朝廷大员中对新疆情况最了解、最有发言权的人,也是对收回伊犁态度最坚决、最具有实力的人。在复奏中他指明了俄国的狡猾和不守信用的诸端事实,提出中国应持的态度。
他首先驳斥了俄国索要500万卢布的无理要求,说:“俄人乘中国内战方殷,未遑远顾,乘机占据伊犁,借称代我收复,在地方上按户收税,已掠夺不少,仍未餍足,现又要求赔偿。光绪三年西方报纸消息,俄人愿得二百五十万卢布,即交还伊犁,此次偿款忽议增五百万元,可见其讹诈!俄人原说,待我收复乌、玛二城,即当交还伊犁,而俄不践前言,反而庇匿叛徒,纵其党羽四出扰边。去冬今春为我军捉获俘虏,搜有俄政府路票,并供认系由俄官员驱遣。官军追贼从未越俄界一步,我之守约如此,彼之违约如此,尚何信义可言!”
他坚决反对割让伊犁西南地区与俄,说:“按崇厚所议第七款,陬尔果斯河及伊犁山南之帖克斯河归俄属,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间皆属俄部,孤注万里,何以图存?……自此伊犁四面,俄部环居,官军接收,堕其度内,固不能一朝居耳。”
他沉痛地说:“武事不竟之秋,有割地求和者矣。兹一矢未闻加遗,乃遽捐弃要地,餍其所欲,譬犹投犬以骨,骨尽而噬仍不止,目前之患既然,异日之忧何极!此可为叹息痛恨者矣。”
在奏末他提出与俄国交涉应持的态度,即:
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臣虽衰庸无似,敢不勉旃!
这是他一贯的主张,即是衅不轻开,先进行耐心的外交交涉,但必须以武力作为后盾,如果凭交涉不能收回失土,就不惜一战。他虽年老体衰,但决不避艰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奏陈等明春解冻后,将亲率马步各军,进驻哈密,在南北两路适中之地,指挥各军应变。
朝廷中的投降派过去反对收复新疆,现在又深恐得罪俄国,宁愿放弃伊犁。投降派首领李鸿章首先出来维护崇厚签订的卖国条约。他上奏说:“惟此次崇厚出使,系奉旨给与全权便宜行事字样,不可谓无立约定议之权,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
他为制造舆论,又写信给曾纪泽说:“其实伊犁久借不还,于大局亦无甚关碍,如今画蛇添足,进退两难。”他还攻击左宗棠主战是“不明彼己”,必有后患,“左相必不以界务为然,但欲进驻哈密,恫吓俄人,使其酌议减改,此万万做不到之事……军心不固,外强中干,设与俄议决裂,深为可虑。”
郭嵩焘也和李鸿章一样,对俄人万分害怕,他攻击主战派说:“廷臣主战,只是一隅之见……俄环中国万里,水陆均须设防,力实有所不及。”他和李鸿章真是一唱一和。
晚年崇厚
朝廷看到李鸿章的奏折,又游移不定。如果采取强硬态度,所能依靠的,只有左宗棠西征军的实力和决心,于是将李鸿章意见转知左宗棠,命他“妥议具奏”。
左宗棠在复奏中请求朝廷于崇厚返京复命时,召集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六部、九卿及将军、督抚臣会议,各抒己见,共商对策,宣示于国人,这是关系全国人民的大事,何庸秘密!他又致书总理衙门,驳斥了李鸿章的意见,说:“崇厚虽以全权出使,但所议约章,只是草签,尚须经御笔批准,是无所谓‘先允后翻’。但宜于崇厚返京复命后,将不可允各行条明旨宣示,使中外咸知皇上旨意所在,则正气常伸,人心自奋。”接着他提出对当时形势的分析和对策:“目前边事纠纷,道理在我方,论势力我亦不弱;只须内外坚持定议,万众一心。则先之以谈判,谈判不成,则继之以武力,事无不济。”
由于左宗棠和前线将士的决心,也由于中国人民坚决反对投降割地,清廷摒弃了投降派的意见。当是年十二月崇厚回到京师时,立即交刑部治罪,定为“斩监侯”,等刑期一到,就处以斩刑。
朝廷随即将崇厚所议条约发给阁部、九卿、翰詹科道集议,决定废弃前约,改命驻英法大臣曾纪泽赴俄国重行订约,同时诏命左宗棠统筹新疆南北战守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