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的人生谢幕了,唐初的乱战却刚刚开始。
此时有资格跟李渊叫板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卷毛将军王世充,一个是豪侠之士窦建德。这两个人因此也成为李渊最挂念的人,曾经显赫一时的宇文化及则被李渊遗忘在角落里。
事实上,在清除李密之前,李渊已经开始了打扫全国战场的脚步,他首先清扫的是他的邻居:薛举、薛仁果父子。因为这对父子距离大兴太近了,可以说就在大兴的肘腋之下。
同其他起事的首领一样,薛举也是趁着隋末的乱局起事发家的。
薛举当时住在金城郡(今甘肃省兰州市),家庭富有,为人仗义,骁勇过人,一呼百应,被当时的人称为西部英雄,后来经过民间的推举加上领导信任,薛举当上了禁军征兵府的指挥官。当时陇山以西民变四起,金城县令郝瑗按照上级的要求招募兵马进行剿匪,结果兵马好召,统帅难找,在一堆矬子里挑了半天,最后发现还是薛举合适,得,就是他了。
按说领导如此信任,薛举应该知恩图报才是,然而薛举想的跟郝瑗不一样,在他看来,剿匪剿来剿去也只是给别人做嫁衣,既然都是做嫁衣,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做一件呢?
公元617年四月三日,金城县令郝瑗举行了盛大的出征仪式,在这个仪式上他给薛举的队伍发了铠甲,又发了兵器,然后大摆宴席,犒赏将士。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没想到薛举闹出了幺蛾子。
就在这个庄严盛大的仪式上,薛举率领自己的儿子薛仁果反了!
薛举一伙十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劫持了县令郝瑗,然后宣布背叛隋政府:“抱歉,兄弟我起义了!”
薛举这一闹,一切都乱了套,本来是为国出征,现在却成了宣布背叛,两者的差距实在太大了,让郝瑗等人一时转不过弯。
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薛举也深信这一点。
薛举马上逮捕了郡县官员,打开了政府粮仓,让附近的百姓张开嘴放开肚皮开吃,然后自己一鼓作气称了“西秦霸王”,跟西楚霸王就差一个字。封完自己的王,薛举又把两个儿子封成了公,长子薛仁果为齐公,幼子薛仁越为晋公,西秦政权这就算起了炉灶,在隋末的蛋糕上标上了自己的记号。
没过多久,附近的起义军首领宗罗睺、羌族部落酋长钟利俗率领各自的人马投奔了薛举,薛举的蛋糕已经悄悄做大了。
蛋糕大了,帽子也得跟着加大,此时的薛举已经对西秦霸王这个头衔不感冒了,要当就得当最大的,就当皇帝吧,从今之后我就是秦帝,跟秦始皇是一个级别。
不过实事求是地讲,薛举这个皇帝的地盘挺寒酸的,势力范围也就是陇山以西的金城郡、天水郡、临洮郡、浇河郡、陇西郡,原本还打下了枹罕郡,可没过多久就被邻居李轨给抢走了,所以算来算去,薛皇帝手里只有五个郡。手里只有五个郡也敢称帝,见了秦始皇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吗?
尽管国土小了一点,但狗不嫌家贫,皇帝也不能嫌国小,薛举因陋就简,五个郡也能当出皇帝的感觉。不过他的好感觉没有延续多久,因为他很快遇到了对手,这个对手就是李世民。
此时的薛举手下,乱七八糟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三十万,有三十万人马自然应该做点大事了。他把目标设定为大兴,只有占领那里他才能成为真正的皇帝。然而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正当薛举准备出兵大兴时,手下的人传来了快报:大兴已经没有指望了,一只叫李渊的喜鹊已经飞上了大兴的枝头!
啊,闹了半天,有这么多人抢大兴呢?
那就退一步,李渊抢大兴,我抢扶风郡总可以了吧!
然而这只是薛举自己的想法,扶风郡与大兴唇齿相依,是大兴的门户,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大门被砸还无动于衷呢?盘踞大兴的李渊更不能!
李渊一声令下,最能打的李世民出动了。李世民这个人要么不动手,要么就往死里打,结果他一动手,就一直把薛举的皇太子薛仁果从扶风郡打到了陇山以西,再往前就是一脚踏破薛举的首都天水郡。
要说没做过皇帝的人终究是心里没底,草头皇帝薛举心里也没有底气,因此借着朝会的机会,极其低调地向大臣们问出了这样的一句:“众位爱卿啊,自古以来,有没有皇帝投降的先例呢?”(这就开始为自己找案例了)
看皇帝如此着急,态度又如此低调,一位大臣站了出来,跟皇帝对上了话,这个大臣的名字叫褚亮,这个人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他儿子的名气比他大得多,他的儿子就是唐太宗的托孤重臣褚遂良。
褚亮看着薛举的眼睛,开始了自己的忽悠:“皇上,这个当然有先例。西汉的时候有赵佗,西晋的时候有刘禅,近代还有萧琮,这些人投降之后小日子过得都不错,子孙后代尽享荣华富贵呢!”
听着褚亮的话,薛举禁不住点了一下头。这一点头,旁边的卫尉卿郝瑗看不过去了,噌地一下也站了出来:“陛下不应该问这样的话,褚亮的话也太不靠谱。当年刘邦也经常失败,满地找牙,刘备甚至都保护不了老婆孩子,可他们最后都成功了。陛下怎么能因为一次失利,就做亡国的打算呢?”
看着一本正经的郝瑗,薛举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自我掩饰地尴尬一笑:“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试探一下你们的态度!”
说到底,这场朝会薛举是没有底的,只不过听了郝瑗的话又鼓起了勇气,都是当皇帝,凭什么姓薛的就该怕姓李的呢?
既然已经不再惧怕李渊,薛举把目标再次锁定在大兴,不过这一次他不准备单打独斗,而是计划来一个大联合,用三方势力合击李渊。
都是哪三方呢?盘踞天水的薛举,盘踞朔方的梁师都,以及东突厥汗国,三打一,又是三英战吕布的局面。吕布都招架不住,老太太李渊能招架得住吗?
薛举联系的东突厥汗国其实是东突厥汗国的一部分,这一部分首领是启民可汗的儿子阿史那咄苾,当时这位阿史那先生在五原郡以北设立北大营,与始毕可汗保持着松散的联系,基本处于准自治状态。接到薛举的建议后,阿史那咄苾起了贪心。
尽管三方的密谈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可还是让李渊知道了。
得知消息的李渊并不慌乱,因为他有一个解决问题的法宝,那就是钱。东突厥人其实对国土没有概念,他们要的就是钱。在他们那里,只要有钱就能解决问题,而在李渊那里,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李渊的使节带着重金拜会了阿史那咄苾,把重礼往阿史那咄苾面前一放,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要说李渊这个使节真能忽悠,不仅忽悠了阿史那咄苾保持中立,还忽悠阿史那咄苾把占领的五原郡还给了李渊,一份礼办成了两件事,太有才了!
有了李渊厚礼的打动,阿史那咄苾的脸立刻发生了化学反应,明确拒绝薛举、梁师都的使节入境,如有入境,格杀勿论。
一份重礼,扭转乾坤,计划中的三打一瞬间变成了二打一,再往后,梁师都估量了一下也退出了联盟,这样三方联盟就剩下薛举,所有的问题都自己扛。
实事求是地说,薛举这根骨头尽管小,却很硬,也是根难啃的骨头。
公元618年六月十日,李渊任命最能打的李世民担任统帅,率领八个行军总管的部队再攻薛举,力争一次打死,省得再打。
然而这一次对于李世民来说,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败仗,不仅没打死薛举,自己的得力干将还被打死了好几个。
这场仗是在陕西浅水原开打的,临阵指挥的是刘文静和殷开山,统帅李世民因为身患疟疾没能亲上前线指导工作(吕思勉先生说,这可能是为李世民推卸责任的借口)。
薛举的队伍来势汹汹,原本李世民安排全军坚守不出,以守为攻,刘文静和殷开山却不同意,再加上李世民疟疾缠身,实际指挥权就交给了主战的刘文静和殷开山。
当时敌我实力对比,唐军要明显强于薛举的军队,这就让刘文静有了冲动的筹码,本着为领导分忧的思路,刘文静和殷开山列阵出战薛举,威风八面。然而熟读兵书的刘文静这一次大意了,他光顾着展示军威,却忘了保护自己的后路,这一忘可就要了很多人的命。
公元618年七月九日,薛举的秦军给刘文静和殷开山上了一堂军事战术课,这场课的内容很简单,主题就是前后夹击,但代价很高,八个行军总管的部队同时溃败,士兵战死率百分之五十,高级将领慕容罗睺、李安远全部死于乱军之中。
这一仗,唐军大败,李世民灰头土脸地回到大兴,薛举进入高庶城,收集唐军尸骨垒成高台,这个高台是薛举战功的炫耀,也是对大唐王朝的讽刺。
这一仗之后,刘文静和殷开山被开除官职,以白丁身份跟着李世民效力,待遇还不如一个小兵。不过刘文静被开除官职,也有可能是替李世民背黑锅,毕竟他要维持李世民常胜将军的美誉,正所谓,“常胜你去,背黑锅我来”。
浅水原一战打出了薛举的信心,原来李渊的部队也不过如此。卫尉卿郝瑗向薛举建议,索性乘胜追击唐军,包围大兴,就在大兴城下与李渊那只喜鹊掰一掰手腕。
然而这场掰手腕大赛终究没能上演,几天之后,薛举病了,又过了几天,掰手腕计划彻底没戏了,因为薛举掰不了,一个死人怎么掰手腕呢?
公元618年八月初薛举患病,八月九日薛举病死,从公元617年四月起事,到618年病死,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零四个月,看来起义这件事风险还是蛮大的。
薛举病死,皇太子薛仁果继位为二任秦帝,小薛皇帝跟老薛皇帝相比,凶狠有余,智商不足,群众关系更是一塌糊涂。
薛仁果这个人凶狠是出了名的,为人性情贪婪,残忍好杀,在他面前,人不是人,俘虏更不是人,连动物都不如。他虐待俘虏有一套完整的程序,先把人悬挂在火上,一面烤,一面砍四肢,一面还慢慢地割肉,然后和蔼地对身边的士兵说:“赏你的,吃了吧!”
至于他逼迫富人交钱的手段,那更绝,把所有的富人聚集到一起,第一个动作,头朝下,拿大顶,自己拿不了大顶的,没关系,用绳子给你作辅助。
富人们拿着大顶,薛仁果一边解释,请大家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请大家吃点醋。拿大顶的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闹了半天也就是吃点醋啊。紧接着富人们又开始哭爹喊娘,死也不吃那醋了,原来他们把问题想简单了,人家薛仁果是请他们吃醋,不过是用鼻子吃,吐出来不算!
一顿醋灌下来,所有的富人都趴下了,眼巴巴地看着薛仁果,忙不迭地求饶:“薛爷,别绕弯子了,要钱您说个数吧!”
对于薛仁果这个儿子,老皇帝薛举还是经常教育的,只可惜收效基本为零,只能叹口气:“你呀,才干足以成就大事,对人却苛刻残暴,终有一天你会毁了我建立的帝国和薛氏满门!”
知子莫若父,此言不虚啊!
在薛举的身后,薛仁果按照父亲预言的轨迹出发,既展示了自己的才能,又展示了自己的残暴,然后一头扎进了自己挖好的坟墓。
公元618年八月十七日,李渊再次任命李世民为西征元帅,目标是小薛皇帝薛仁果,这一次李世民卷土重来,他要洗刷自己的耻辱,同时期待洗刷耻辱的还有白丁刘文静和殷开山。
在李世民到达前线之前,薛仁果还是耍了一番威风,事实证明,这个人其实很有军事才能。
九月十二日,唐朝秦州军区总管窦轨攻打薛仁果失败,全军败退,这下就苦了镇守泾州的征兵府司令刘感。那个年月城里的储备粮一般都没有多少,薛仁果一围城,泾州就断了粮。一无所有的刘感没有办法,只能杀了自己的马分给大家充饥,而他自己就捡点马骨头煮点汤,然后拌点碎木屑下了肚。
在刘感的艰难维持下,泾州总算守了下来,等来了长平王李叔良的部队。按说即使李叔良参战,薛仁果也未必不敌,然而这时薛仁果对外宣称:“粮食吃没了,撤军!”
粮食吃没了还昭告天下,这不是饿缺氧了就是阴谋诡计。李叔良以为薛仁果是饿缺氧了,没想到是薛仁果的阴谋诡计。
九月十三日,薛仁果就让人向李叔良诈降,声称高庶城的秦军都撤了,赶紧派人去接收吧!
不知是计的李叔良派刘感前去接收,没想到这一派就把刘感派到了鬼门关。
刘感到了高庶城下,按照接应的暗号上去敲门,城上的人出来回应说,门锁了,你们翻城进来吧。刘感一合计,翻城太慢,谁说开门一定要用钥匙呢,火也可以当钥匙。
令刘感没有想到的是,手下的士兵刚点上火,城上的人就用水浇灭了,这一浇也浇醒了刘感,坏了,又是圈套。
刘感再看时,城上已经燃起了三柱烽火,坏了,有埋伏,快跑,不跑就来不及了!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刘感的部队没跑多远就被薛仁果团团围住。这部分唐军又成了薛仁果的磨刀石,不过薛仁果留下了刘感,他要用这个人去打开泾州的城门。
然而薛仁果还是想错了,他以为刘感是一把开启泾州的钥匙,却没有想到刘感用自己最后的勇气为泾州加了一把锁,而这把锁胜过了千把万把。
薛仁果押着刘感到了泾州的城下,命令刘感告诉守军:“援军来不了了,大家赶紧投降吧!”刘感答应得很痛快,没想到到了泾州城下,喊出来的话却变了味。
在泾州城下,刘感用最大的力气向城上高喊:“秦王率数十万大军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大家不要担忧,只管坚守到底!”
喊完这句话,刘感解脱了,在他看来,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泾州城出一份力,死又何惧!
薛仁果疯了,他没想到有人的骨头会硬到这个程度,不是想死吗,薛某成全你!
刘感被绑在泾州城下,土埋到了他的膝盖。薛仁果亲自骑马来回对着刘感射箭,薛仁果的箭不停,刘感的骂声不停,渐渐地刘感没有了声音,然而他把信心留给了泾州城。
无论什么时候,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几乎与此同时,李世民率军抵达了高庶城,这里将是他与薛仁果的决战之地。
这一次李世民的战术很简单,一点含金量都没有,总结起来只有一个字:“拖”。
无论薛仁果的部队怎么叫板,李世民就是不出战,反正大营内的粮食有的是,拖几个月一点问题没有。
李世民没有粮食问题,可薛仁果顶不住了,他的粮食储备根本没有那么多,再加上李世民把高庶城与外界的联系切断,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里面的粮食又长不出来。六十余天之后,薛仁果的部队断粮了。
比断粮更可怕的是,薛仁果的部属也跟他不一条心了,当初当皇太子时,薛仁果跟大将们的关系就很僵,现在当了皇帝不仅关系没有好转,反而更僵了。这时忠诚于老薛家的卫尉卿郝瑗又因为过度思念老薛皇帝哭坏了身体,一命也归了西,剩下的所有问题都只能薛仁果自己一个人扛了。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手中无粮,一天就慌,这时,断粮的薛仁果部队有人开始向李世民投降,李世民知道复仇的时间到了!
不过这次复仇还是很有层次感,李世民先派出行军总管梁实驻军浅水原,任务很简单:挨打,务必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关起营门当缩头乌龟就行,只要没被打死就接着挨打。
碰上这样的便宜,薛仁果的部将宗罗睺自然不能客气,连续几天对着梁实的大营大打出手,可无论怎么打,梁实就是不出来。
就在宗罗睺疑惑时,李世民又出了一张牌,右武候大将军庞玉,他的任务是列阵浅水原,既要挨打也要打人。
要说庞玉这个活也很苦,李世民给他的兵不多,而宗罗睺又集中兵力向他开打,这一顿打让他终生难忘。就在庞玉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李世民从浅水原北突然出现,冲击宗罗睺的部队,形势急转直下,而李世民率领数十名骑兵冲在了最前面,他就是一面旗帜,引领着唐军的复仇之战。
这一战很快有了眉目,宗罗睺的部队崩溃,被杀数千人,残余部队向高庶城里撤,显然他们想尽快退出这场战斗。
然而战争一旦开始,就成了双方的游戏,宗罗睺想退出,李世民根本不答应,集结两千骑兵,目标是高庶城!
不带步兵,没有攻城工具,李世民疯了?
秦州行军总管、李世民的舅舅窦轨死命地拉住了战马的缰绳,他不能让这个外甥去送死,否则没法跟姐夫交代。
李世民倒是一脸的坦然:“此时已成破竹之势,只要追击,一切迎刃可解,舅父不必多说!”
高庶城,薛仁果城下列阵,李世民在泾水旁扎营,两军相对,比的是士气,比的是信心。
正如李世民所料,薛仁果的部队信心已经崩盘,此时的薛仁果就是一头看起来吓人的纸老虎,只要吹几口气,这只纸老虎就会散架。
薛仁果手下的勇将浑斡等人率先吹出了第一口气,他们也不顾薛仁果的面子,就在阵前上演了投降李世民的真人秀。见过气人的,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薛仁果没有办法,一盘算还是先回城坚守吧,隔着一道城墙,至少投降的人没有那么多。
然而这一退,薛仁果就注定了老薛家的败局。当夜,李世民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赶到,李世民一挥手,围起来,让薛仁果知道围城的滋味。
这一夜,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拼了命地想出来,薛仁果的算盘打错了。城墙尽管可以挡住投降士兵的身体,却挡不住投降士兵的心。
城门关了,从城门出城的路断了,很快城墙就成了投降士兵的路,守城的士兵源源不断地顺着城墙溜下来,然后一溜小跑投了唐军。这一夜,高庶城成了被水泡过的蚂蚁窝,逃命的蚂蚁源源不断地跑到了唐军的大营,而蚁王薛仁果除了一声叹息,再无办法。
十一月八日,小薛皇帝薛仁果出城投降李世民,老薛皇帝想到没有做到的事情,他的儿子替他做到了,然而等待投降皇帝的结局没有褚亮说的那么美妙,薛仁果没有等来父亲生前期待的荣华富贵,等来的却是刀斧手的一刀。薛仁果终于验证了父亲薛举的预言,真是知子莫若父!
与薛仁果的悲惨收场不同,忽悠薛举的褚亮却迎来了人生的重大转机,对褚亮闻名已久的李世民在投降的人群中到处寻找褚亮,最后在人堆里找到了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褚亮,从此褚亮受到李世民的礼遇,当上了秦王府的王府文学,由此也引出了日后的褚遂良。在太宗的晚年,褚遂良能得到信任担当托孤重臣,其实这段君臣际遇从父亲褚亮就开始了。
起义对于薛举父子来说是一场悲剧,对于褚亮这些读书人来说却是机遇。那些遍地都是的山寨,其实是读书人从茅庐走向庙堂的桥梁,有些人走通了,比如褚亮、魏征、岑文本,有些人却走断了,比如李密。
值得一提的是,在如何处理薛举残余势力的问题上,李世民和时任光禄勋的李密发生了分歧,李密主张一网打尽,李世民却主张网开一面,只诛领头!事实证明,李世民的主张是正确的,李密则犯了矛盾扩大化的原则。毕竟参与起义的人大多数是良民,只要招降得体,世上就没有乱民,隋炀帝杨广如果学到李世民的这一点,隋末农民起义的火焰绝不会蔓延到救无可救!
西征薛举大获成功,李世民也拉开了他平叛天下的大幕,从此李世民也在路上,同隋炀帝杨广不同,杨广巡游天下,李世民平叛天下。
然而,在李世民平叛天下的同时,太子、秦王、齐王的兄弟之争也在不经意中酝酿;在李世民为李唐天下洗牌的同时,兄弟三人也在酝酿着兄弟三人的洗牌。
在李世民西征薛举父子的同时,宇文化及也在为自己的命运作最后的挣扎,事实证明,他的智商只适合当一个跟班,让他独当一面确实勉为其难。
自从与李密恶战之后,宇文化及的势力就日趋单薄,别人起事后人马都是越聚越多,唯独他的人马越来越少,这还不算,宇文化及还得预防各种暗杀。
宇文化及的人马艰难抵达魏县(今河北省大名县西南)后,一起针对他的暗杀又在悄然酝酿,这一次酝酿暗杀的竟然是宇文化及的熟人——医正张恺等人。
说起来,张恺这个人也算是宇文化及的有功之臣,当年在骁果卫中散布小道消息的有他,向宇文化及报告司马德戡叛变的还有他,但现在张恺居然也举起了刀,刀锋直指宇文化及,这又是为什么呢?其实原因很简单,说穿了就是分赃不均,张恺没有从宇文化及那里得到应有的好处,因此就起了杀机。
不过话说回来,宇文化及的群众关系还是不错的,这次暗杀计划又被群众举报给了宇文化及,这样张恺的暗杀又变成了明杀。
既然张恺不仁,那就不能怪宇文化及不义了。宇文化及毫不犹豫地做掉了张恺,至此江都政变的心腹杀得差不多了,司马德戡,赵行枢,张恺,这些都是当初的功臣,现在都因为暗杀宇文化及被做掉了。
亲信心腹越来越少,士兵也越来越少,原本底气十足的宇文化及渐渐没有了底气,以他的智商也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除了不断地叹气,就是不断地叹气。
叹气之余,只有喝酒,然后酒入愁肠化作感伤泪。每次喝醉,宇文化及就会埋怨弟弟宇文智及:“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死我了,你知道吗?”此时宇文智及也喝醉了,板着舌头跟宇文化及叫骂:“当初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不怪我啊,现在又怪我!你把我杀了自己投降窦建德算了!”
喝归喝,骂归骂,醉过骂过之后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第二天醒来又是苦闷的一天。
苦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宇文化及终于受不了了,他再也不能这样过,再也不能这样活,是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
宇文化及要做什么呢?其实就是做一件小事:称帝!
醉过痛过的宇文化及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也不甘心浪费青春,他更不想在回首往事时因为蹉跎岁月而感到后悔,人终有一死,凭什么自己就没有当皇帝的一天呢?
痛下决心之后,宇文化及毒死了秦王杨浩,亲手注销了这枚橡皮图章,然后自己在魏县登基称帝,国号许(宇文化及在隋朝被封为许公),改年号天寿(多么美好的愿望),随后全军开赴聊城。
尽管宇文化及的年号为天寿,然而天寿对于他而言就是一种奢望。
别人是为了一统天下而称帝,宇文化及是为了称帝而称帝,其称帝的仓促程度直逼清朝的平西王吴三桂,而巧合的是,他们的结局也有惊人的相似,吴三桂称帝后不久病死,宇文化及称帝后不久被斩首。两个草头皇帝,时代不同,殊途同归!
把宇文化及送上断头台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个老朋友:窦建德。
窦建德,王世充,李密,这三个人是隋末唐初最有希望与李渊争夺天下的人,而这三个人中以窦建德为甚。王世充尽管左右洛阳朝政,但政令出不了洛阳,顶多就是洛阳的窝里横,李密自从与宇文化及死磕之后损失惨重,自作聪明地投奔李渊更是自投罗网,到头来身首异处。总结下来,这三个人的排名应该是这样的,窦建德第一,王世充第二,李密第三。
说起来,窦建德的起义资历还是很老的,早在公元611年也就是大业七年时,窦建德就起义了。到公元617年正月五日,窦建德建都乐寿,号金城宫,备百官,准开皇故事。这一年冬至,举行朝会,有五只大鸟聚集其宫,群鸟从之。同时有宗城人献玄圭,景城丞孔德绍曰:“以前上天是把这个祥瑞送给大禹的,现在授给了我们,不如国号就叫夏吧。”(昔天以是授禹,今瑞与之侔,国宜称夏。)
自此窦建德改元五凤,隋末瓜分天下的蛋糕上也正式有了夏王窦建德的记号。
不知道是称王之后素质有了提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从这一年开始,窦建德已经不是一般的起义军首领了,而是逐渐显示出争霸天下的气质,在以刀锋争天下的同时,也学会了关键的一招:“以德服人”。
窦建德率先使用“以德服人”是在河间郡,在这里,窦建德曾经围攻了一年有余,愣是没攻下来。
这时皇帝杨广的死讯传到了河间郡,河间郡丞王琮率领官民祭祀追悼,城上的士兵放声痛哭,这一哭就惊动了窦建德。
一年来窦建德用了无数的办法都无法攻克王琮把守的河间郡,现在王琮的放声大哭却给了窦建德灵感,他用自己有限的知识想起了一句话,“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死去的杨广将是窦建德打开河间郡的黄金钥匙。
在王琮痛苦不已的时候,手下前来报告,窦建德派使节送来奠仪向皇帝杨广致哀,这个看似平常的致哀却准确击中了王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杨广已经驾崩,表达忠诚已没有了对象,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现在来看,窦建德就是那个可以依靠的有德者。
下定决心,王琮向使节表示,愿意举河间郡投降,这句话窦建德等了一年,现在终于等到了。
王琮出降,窦建德全军后撤三十里,大礼相迎,两人还一起谈论了隋朝衰亡。说到伤心处,王琮痛苦失声,窦建德也在一旁陪着哭泣,这一场哭打动了王琮,也打动了河间郡,看来以德服人,古人不欺窦建德。
然而尽管窦建德主张以德服人,手下的将领却对王琮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因为正是这个人一年多来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面对将领们的请求,窦建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正想以王琮树立侍奉君王的榜样,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诛杀忠良呢?”窦建德当即下令,改河间郡为瀛州,王琮出任瀛州州长,“先前与王琮有仇而胆敢轻举妄动者,屠灭三族”。
自此,黄河以北各郡县纷纷投降窦建德,窦建德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几乎在一夜之间实现,总结起来只有八个字:以德服人,民心可用。
列宁说,历史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明明要进一个房间,最后却进了另外一个房间。现在聊城就是历史跟人开玩笑的房间。
现在在聊城这个房间内外聚集了四拨势力,宇文化及,雇佣军王薄,唐淮安王李神通,夏王窦建德。
聊城是如何成为历史开玩笑的房间呢?起因还是宇文化及。
自称许帝的宇文化及尽管在魏县登基,可是总觉得魏县不是久留之地,因此全军就开拔到了聊城,然而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夏王窦建德看在了眼里。
有了招降王琮的成功案例,窦建德懂得了皇帝杨广招牌的重要性,现在宇文化及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以为皇帝杨广报仇的名义招讨天经地义,忠心天地可表,因此聊城就成了窦建德向天下展示仁义的地方,不能不讨。
不过在窦建德之前,已经有两个朋友先他一步到了聊城,第一拨是原本据守长白山(今山东省邹平县南的长白山)的起义军首领王薄,他此时的身份是雇佣军,是宇文化及用金银珠宝雇来帮忙守城的;第二拨是李渊派出的平叛军,由淮安王李神通率领,他比王薄后到,于是他把宇文化及和王薄都包围在聊城。
总体说来,宇文化及的命很苦,被包围之后,城里的粮食没有坚持几天,很快就断粮了,宇文化及皇帝刚登基就要面临饿肚子的待遇。为了避免饿肚子,宇文化及派人给李神通捎话:“别打了,我们投降!”
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李神通应该见好就收,省得两败俱伤不好收拾,然而李神通不是一般人,他就是不接受宇文化及的投降。
原来李神通自己藏着心眼,他惦记着聊城城里的金银财宝。在他看来,用武力攻破聊城不仅能展示唐军的军威,顺便还能搜刮一些金银财宝犒赏全军,而一旦接受宇文化及投降,财宝都要上缴归公,他李神通再去问谁要财宝呢?再说皇帝赏赐的那点总不如自己动手抢的多!因此李神通下定决心,绝不接受宇文化及的投降。
此时随军安抚副使崔民瀚急得抓耳挠腮,因为他比李神通更清楚目前的危局,窦建德正在日夜兼程赶赴聊城,如果一直打不下聊城,唐军必定里外受敌,后果将不堪设想。然而这些话李神通偏偏听不进去,李神通手一挥,一边待着去,关在大营里自我反省!
机会稍纵即逝,不久宇文士及从济北郡运来了粮草,宇文化及又能吃饱肚子了,于是投降的话收回,接着再打!
再打,当然符合李神通的胃口,那就再打!
李神通下令各军攻城,他本人亲自督战,这一打效果很快展现,贝州州长赵君德已经攀上了城墙的垛口,捷足先登了。然而就在此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李神通居然鸣金收兵了!
说起来,李神通鸣金收兵的理由很上不了台面,原来他居然忌妒赵君德,生怕赵君德因此立功,索性鸣金收了兵。
赵君德没有办法,只能骂骂咧咧地跳了下来,这场仗他算是开了眼,还有生怕手下立功的主帅,这叫什么玩意!
骂已经没有意义了,此时也没有留给赵君德骂的时间,探马来报,窦建德马上就到,赵君德只能跟着李神通恨恨地撤出阵地,心里一直在想:“这叫什么事呢?”
李神通走了,窦建德来了,宇文化及准备讨个好彩头,居然率军出城迎战,结果几战下来,宇文化及的队伍连战连败,没有办法,回城,接着当缩头乌龟!
然而想当缩头乌龟已经由不得宇文化及了,兵多将广的窦建德此时已经不讲兵法了,撒开士兵四面八方猛攻,没有主攻方向,每个方向都是主攻。
窦建德的势头吓傻了宇文化及,却吓活了雇佣军王薄。在王薄看来,他们只是雇佣军,谁给钱就给谁打,不过跟钱比,还是命贵!
王薄不干了,而且阵前反水,这些雇佣军打开了城门,把窦建德迎了进来。在他们看来,这不是一场仗,就是一笔买卖,而且吃定两家,一家是宇文化及,一家是窦建德,两家的钱他们都挣!
窦建德顺利地进入了聊城,以臣属之礼拜见了萧皇后,不知道经历磨难的萧皇后看见草莽英雄窦建德会做何感想。不过窦建德接下来的表现一定会赢得萧皇后的满分,他下令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宇文化及的两个儿子,以及江都政变的主力杨士览等人一并斩首,以儆效尤!
史载,宇文化及在临刑前没有其他的话,只是一直在念叨:“我不辜负夏王。”
你不辜负夏王,可你辜负的人太多了!
民间有一句谚语,“多大的驴,拉多大的磨”,每个人跟驴一样,都有自己的吨位,都有自己对应的数量级,小驴拉小磨,大驴拉大磨。像宇文化及这样的小驴,原本是应该拉一盘小磨的,只可惜历史跟他开了一个玩笑,给他架上了一盘并不合适的大磨,小驴没有拉起大磨,反而被大磨压得粉身碎骨。
消灭了宇文化及,窦建德迎来了草莽政权的一次升华,如果说此前的窦建德政权是一个草台班子,那么现在的窦建德政府已经有点模样了,因为这一次接收宇文化及的家底让他得到了一批科班出身的隋朝大臣。原黄门侍郎裴矩出任夏政府左仆射,原兵部侍郎崔君肃出任夏政府侍中,其他官员依靠能力各有任用,另外窦建德发扬民主精神,实行双向选择,愿意留在夏政府的欢迎,愿意去大兴和洛阳的欢送,而且供应食物、差旅费用,派兵礼送出境。
在优待官员的同时,窦建德还将民主博爱之精神普及到骁果卫和宫女身上,一万多骁果卫就地解散,随个人意愿各奔前程,数千宫女一个不留,以自由之身就地遣散。
此时的窦建德已然看穿钱财,每次作战所得个人不取分文,平时生活简朴,居然从不吃肉,吃的只有蔬菜和糙米饭;他的妻子曹皇后,不穿绸缎,仍穿布衣,所用婢女,仅仅十余人。
那么此时窦建德看重的是什么呢?其实很简单:天下。
假使没有李世民,窦建德的功业未必不成;假使没有窦建德,李世民或许也会寂寞。只可惜既生窦建德,又生李世民,因此唐初的天下注定不会平静!
历史舞台的大幕时而开启,时而关闭,而舞台上的主角也换了一茬又一茬,之前是杨广、李渊、李密,现在又换成李世民、窦建德、王世充,在未来的几年里,这三个人主演了唐初的大戏!
如果没有隋末农民起义,王世充可能还在江都郡丞的位置上奋斗;如果没有农民起义,王世充或许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官至太尉。
公元618年十月十二日,死磕李密的王世充发了一把洋财,这把洋财是李密给他留下的,李密惨败后留下了美女,留下了珠宝,还有十几万士兵,名将裴仁基、裴行俨、罗士信、秦叔宝、程知节都在这十几万的队伍中,他们一起被王世充打包带到了东都洛阳,而这些人也是王世充争夺天下的资本。
此时的洛阳早已不是七贵的天下,而是王世充一贵独大,皇帝杨侗其实就是王世充的橡皮图章,尽管还维持着所谓的皇帝尊严。
三天后,杨侗下令,任命王世充为太尉、尚书令,总督内外诸军事,任命文武百官,全凭王世充看着办!
至此王世充完全掌控洛阳朝政,无论事情大小,全由王世充的太尉府裁决。为了更好地架空中央政府,王世充又使出了一招,这一招很简单,也很管用,那就是把重要的政府官员全都任命为太尉府官员,这样重要官员都到太尉府上班就可以了。中央政府其他机关就陪着太尉读读书、看看报,当个顾问,装个门面,反正大事小事太尉府全包了,剩下的机关就当国有企业养着吧!
说起来,王世充的太尉府还是有些新气象的,一上任,王世充就在太尉府前立了三个牌子,分别征召三种人,第一个牌子征求有知识见解能够担当重大责任的人,第二个牌子征求有勇气智谋、能够冲锋陷阵的人,第三个牌子征求身受冤枉而又无处申冤的人。
三个牌子一出,洛阳躁动,这就是三声求才集结号,由此看来王太尉是个爱才的人!
一时间拜会王太尉的人络绎不绝,每天都有好几百人。令这些人感动的是,王太尉还放下身段亲自接见,跟每个人一一面谈,每个人的意见都得到了尊重,而王太尉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好!你的意见非常重要!我本人表示非常感谢!”
所有受到王太尉接见的人都非常激动,也非常感动,激动和感动过后就是回家等待消息,结果一等就是遥遥无期,等到最后,大家一致得出结论:“又被王太尉给耍了!”
被王太尉耍的其实不只这些人才,还有洛阳朝廷里的高官和普通士卒。王世充这个人郡丞出身,说白了就是一个办公室主任的材料,最大的优点就是嘴甜,最大的弱点就是嘴太甜,甚至对最普通的士卒都甜言蜜语、好言劝慰,一时间群众关系好得不得了。不过到最后,大家发现了一个实质问题:王太尉嘴是甜,可从来不赏赐东西,甚至连基本工资都保证不了,合着是把甜言蜜语当工资发给大家了!遇上这样的领导,不能说是倒霉,那得说是相当倒霉!
控制了洛阳朝政,王世充并没有满足,在他的心中,一件大事正在酝酿。
去年诛杀元文都等人时,王世充还忐忑不安,所以对皇帝杨侗毕恭毕敬,为了表白自己还散开头发对天发誓。这还不算完,王世充还把秀作到了杨侗的生母刘良娣面前,到了刘良娣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虔诚地大叫一声:“妈!”刘良娣看着眼前这个送上门的与自己岁数几乎相当的儿子,有点哭笑不得,没办法,现在刀把在人家手上,这个妈不当也得当啊!
然而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王世充与杨家这段满拧的亲情没有延续多久就淡漠了,事情的起因是一次宫廷宴会。
这次宫廷宴会原本很简单,然而王世充把它搞复杂了,参加宴会的其他人回家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偏偏王世充出了问题,他回家呕吐了!
按说呕吐现象其实很常见,人这一辈子谁还不呕吐几次呢?王世充这次呕吐可不一般,他一呕吐就怀疑自己中了毒!这一怀疑不要紧,这一怀疑就引发了王世充的连环呕吐,直到吐得身体快空了,吐无可吐。
这次呕吐加重了王世充的疑心,他怀疑杨侗派人给他下了毒,这下蜜月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干儿子也没法再当了。从此之后,王太尉不再朝见,所有国事就在太尉府一条龙解决了!
被怀疑下毒的杨侗没有办法,无论他怎么解释,他的干哥哥王世充也不会信他,怎么办呢?靠天靠不住,靠地靠不住,靠祖父,祖父早就入了土,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求佛吧!
按照杨侗的想法,他想从洛阳宫里弄些绫罗绸缎,用这些绸缎制造大批的幡花,然后取出一些贵重首饰和古董玩物,让和尚们施舍给穷困百姓,通过这两种方式向上天祈福。
然而杨侗的求佛想法还是落空了,王世充洞悉了杨侗的求佛念头,同样信佛的他绝不能让杨侗求成佛!万一佛接到了杨侗发去的短信息,那可就要了王世充的亲命,毕竟佛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更揉不得王世充这样的乱臣贼子。
想阻止杨侗求佛其实很简单,封锁宫门!
封锁了全部宫门,连一只想到外面送信的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那些绫罗绸缎和古董玩物。这样杨侗的求佛梦想就此破灭了!
杨侗的梦想结束了,王世充的梦想却开始了,他心中的大事也提上了议事日程!
公元619年正月,王世充开始公布自己的祥瑞。人一旦到了公布自己祥瑞的地步,剩下的事情就不可阻挡了。
王世充的祥瑞都有什么呢?一句话,五花八门!
祥瑞一:有人在路上捡到了刻着王世充名字的金印。
祥瑞二:有人在民间发现了刻着王世充名字的宝剑。
祥瑞三:黄河水突然变清了!
可以肯定的是,前两个祥瑞都是造假,后一个祥瑞是自作多情,黄河水变清跟王世充有啥关系呢?尽管有“黄河清,圣人出”的说法,但那是说圣人孔子的,据说孔子出生那一年黄河水变清了,而且据称黄河五百年才清一次,难道这一次偏偏让王世充赶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黄河清,圣人出”其实是中国人的一个情结,20世纪50年代修建三门峡大坝,有的人就期待通过三门峡大坝拦截黄河的泥沙,再放出的黄河水就能变清。然而五十年过去了,黄河没有清,三门峡大坝倒是淤积了大量的泥沙,而且抬高了上游的河床。
所以“黄河清,圣人出”就是一个梦,跟圣人有关,跟老百姓无关,跟王世充这样的乱臣贼子就更没关系了。
然而谎言重复一千次可能就变成了真理,已经一根筋的王世充顾不上逻辑的严密,以此昭告天下:“王世充有天命了!”
同以往一样,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天文台台长(太史令)又出来忽悠了,这一忽悠,王世充彻底当真了!
太史令乐德融对王世充说,象征本地区的星象最近有了变化,太尉得顺应天意了,如果不顺应天意,咱这块的王气可能就跑光了!
星象,天意,王气,莫非我王世充真的具有天命?
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那就不用跟干弟弟杨侗客气了,来吧,按程序办!
那么让谁去执行这套程序呢?棒槌段达!
段达奉王世充的命令找到了杨侗,君臣客套一番之后,段达冷不丁给杨侗提了个醒:“您看,是不是该给太尉加九锡了?”
九锡?没搞错吧,王太尉要求加九锡?
杨侗看着段达这个棒槌,心中有压抑不住的愤怒:“郑公王世充已经升到了太尉,到现在还不到半年的时间,而且这段时间没有再立新功,我看加九锡就等到天下太平之后再说吧!”
杨侗揣着明白装糊涂,段达却不准备陪他装下去,冷冷地挤出了几个字:“太尉想要!”
“太尉想要”,四个字就要了杨侗的亲命,人家想要,你能不给吗?
杨侗无奈地看了一眼段达,同样冷冷地回了两个字:“随你!”
有了这两个字,一切不言自明,公元619年三月十二日,段达等人宣布,奉杨侗诏书,任命王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管文武百官,封郑王,加九锡。到了这一步,王世充号篡权列车也就快到终点了,等待皇帝杨侗的将是与弟弟杨侑一样的结局:禅让皇位!
曹魏末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东都洛阳,王世充之心弱智都知。为了达到更好的起哄效果,各色人等都加入起哄的行列,其中叫得最起劲的是一个道士,这个道士的名字叫桓法嗣。桓法嗣给王世充呈上了一本书,《孔子闭房记》。《孔子闭房记》里有一幅图,图上画着一个人拿着一根竿子正在赶一只羊。
人拿着竿子赶羊能有什么讲究呢?在桓法嗣的嘴里,这就成了王世充改朝换代的铁证。桓法嗣说:“隋,杨姓也。干一者,王字也。王居羊后,说明相国代隋为帝也。”
这纯粹就是忽悠了,因为这幅图同样适合李渊和窦建德。赶羊人拿着竿赶羊可以解释为“王”姓,也可以解释为“李”姓。李姓怎么解释呢?一个男子拿着木头杆子,这不就是“木子李”吗?那么又怎么解释成窦姓呢?也很容易,男子把羊从羊圈里赶出来卖,羊圈可以理解为羊穴,再加上一个卖字,不就是窦建德的窦吗?
说白了,所谓图谶,就是自说自话,只要你拥有最终解释权,想怎么说都行!
桓法嗣送上《孔子闭房记》后,又拿出了两本书,《庄子人间世》和《德充符》,它们大有讲究。桓法嗣释曰:“上篇言‘世’,下篇言‘充’,此即相国名矣,明当德被人间,而应符命为天子也。”王世充大悦曰:“此天命也。”随即任命桓法嗣为从四品谏议大夫。(忽悠,接着忽悠!)
桓法嗣忽悠完了,王世充觉得还不过瘾,随即命人捕捉各式各样的飞鸟。当然抓飞鸟不是为了开运动会,而是安排它们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披着写有各种祥瑞的绸缎布条飞!
放飞这些鸟之后,王世充马上安排人去打鸟,宣布只要抓到这些有祥瑞的鸟,一律重重有赏,加官晋爵。没过多久,这些鸟就被打回来了,各种有关王世充的祥瑞也就源源不断地汇总到王世充的手上。
现在孔子知道了,庄子知道了,黄河知道了,连各种鸟都知道了,那么就到了让皇帝杨侗知道的时候。
棒槌段达和云定兴等十几人被安排执行这项特殊任务,他们的任务就是通知杨侗,该禅让了。
段达对杨侗说:“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揖让告禅,遵唐、虞之迹。”
杨侗怒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若隋德未衰,此言不可发,必天命有改,亦何论于禅让?公等皆是先朝旧臣,忽有斯言,朕复当何所望!”
从杨侗的话语看,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生不逢时,倘若再年长一些,或许隋室天下延续有望,只可惜上天没有给聪明孩子时间。
其实被杨侗训斥的这些人都挺没品的,无论是段达还是云定兴,这辈子吃的都是隋室的皇粮,尤其是云定兴,此人可称为三朝元老了,隋文帝杨坚时他就在朝中忽悠,甚至成为太子杨勇最得意的岳丈。杨勇倒台后他又倒向了杨广,甚至主动提议把杨勇的儿子们全杀掉。就是这样一个吃皇粮的三朝元老,现在也加入了逼杨侗禅让的行列,人可以无耻,但不能无耻到这个程度。
云定兴尽管没品,还是没有王世充没品,因为这个人已经到了撒谎不打草稿的境界,接到杨侗的回话之后,王世充也火速地给干弟弟杨侗带了回话:“今海内未定,须得长君,待四方父安,复子明辟。必若前盟,义不违负。”
这话解释起来很冠冕堂皇,甚至有些感人,“现在四海还没有平定,当帝王一定得年纪较大的人,等到四海安定之后,我一定会把国家再交回给你。一定遵守我之前的诺言,绝不违背!”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斩钉截铁,其实一切都是假象,骗子在发誓的时候比真话都像真的!
公元619年四月五日,隋朝最后一丝痕迹被王世充抹杀了。这一天,王世充宣称杨侗有令,将皇位禅让给郑王,自此隋室最后一根稻草沉入谷底,而最后的隋朝皇帝杨侗也在同一天被囚禁到了含凉殿。
在禅让的过程中,王世充一个人自导自演了三辞三让,左手代表杨侗下一道禅让诏书,右手代表自己写一道辞让谢表,左手再写,右手再让,左手再写,右手再让,王世充就如同一个人在打两家扑克,无论哪只手赢,最后都是王世充赢!
谁说郭靖是左右互搏的奇才,跟王世充比,郭靖的左右互搏顶多是左手打右手,人家王世充呢,那是左脑打右脑!
两天后,左脑打右脑的王世充在洛阳登基称帝(由郑王升为郑帝),改年号开明。
实际上,王世充与李渊的性质是完全一样的,都是篡权夺位,不同的是李渊最后取得成功,而王世充半途而废,最后成功的李渊成为唐朝的开国之君,而王世充成了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因为成功成为检验他们行为的唯一标准。
公元619年四月十日,郑帝王世充封儿子王玄应为太子,王玄恕为汉王,其余王姓皇族被封为亲王,而亡国之君杨侗被封为潞国公(侯君集后来也被李世民封为潞国公,没文化的侯君集为什么不辞了这个倒霉的封号呢),棒槌段达、无耻云定兴都获得高位,自此王世充的班子正式成立,只可惜这个班子的寿命跟兔子的尾巴一样长!
坦白地说,王世充这个人还是很有喜感的,登基之初在百忙之中也没有忘了耍宝,没有忘了搞笑。
别人当皇帝都有一个固定的办公地点,王世充却不,他在宫城以及玄武门等处都设立了自己的座位,随时有可能在各处出现,亲自接受奏章,就地办公。他自己认为这是一种亲民的态度,其实他的行为只能印证一个成语:“狡兔三窟”。
光在宫内折腾还不够,有时候王世充也会轻骑游历街衢,亦不清道,百姓但避路而已,按辔徐行,谓百姓曰:“昔时天子深坐九重,在下事情,无由闻彻。世充非贪宝位,本欲救时,今当如一州刺史,每事亲览,当与士庶共评朝政。恐门禁有限,虑致壅塞,今止顺天门外,置座听朝。”也就是说,王世充先生极其低调地到集市上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鼓励大家直言进谏,只要是对国家有利的,王先生必定亲力亲为。
真是这样吗?别看广告,看疗效!
从此之后,王世充在西朝堂受理冤屈官司,东朝堂受理直言进谏,于是献书上事,日有数百,条疏既烦,省览难遍,数日后不复更出。也就是说,仅仅几天之后,左脑打右脑的王世充已经受不了了,索性也就不出来了,管你是冤屈还是进谏,王先生一概不受理了。
尽管称帝是每一个人的梦想,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然而称帝这种事情并不适合所有的人,比如王世充。李渊称帝引得天下归心,而王世充称帝引得众叛亲离,说白了称帝这种体力活根本不适合王世充。
就拿主持朝会来说,王世充就非常不适合,每次主持朝会,啰啰唆唆,没有重点,朝会一开起来又没完没了,最后能把庭外的侍卫累得手脚抽筋。各单位汇报的时候,王世充一般要做点指示,然而指示了半天,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通常王世充是这样的,眼睛看着A官员,脑子里想着B官员,嘴里说的是C官员的事,大家却以为他说的是D官员。
这样下来,官员们全都濒临崩溃,大臣苏良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给王世充提了个建议:“陛下,您就直接说结论吧,别那么多话了!”
沉默了很久的王世充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没有就此处罚苏良,却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习惯,一开口,全体官员又崩溃了:“众位爱卿啊,这个事情,我们再研究研究,再探讨探讨。”
一个皇帝当办公室主任那是大材小用,一个办公室主任当皇帝那就不是小材大用了,那就是癞蛤蟆上公路——愣充迷彩小吉普了!
就在王世充愣充迷彩小吉普的同时,一场信任危机正在上演,手下的名将也在不断地流失,这些名将包括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李君羡(就是那位小名叫五娘子、被李世民砍了的那位)、裴仁基、裴行俨等等。
首先吹响分崩离析号角的不是别人,正是两位名将,秦叔宝和程知节。
这两位跟王世充接触了没几天就发现,如果说李密是个嘴子,那么王世充就是个大嘴子,李密尽管眼高手低,可是赏赐手下从不吝啬,王世充却不一样,老把甜言蜜语当银子使。这让两位名将心里很不爽,毕竟大家出来混的都是冲着银子和前程,跟着王世充既没有前程,也没有银子,那还有什么奔头呢?两个人一合计,得,咱跳槽吧,咱也投李渊。
秦叔宝和程知节投奔李渊的过程其实挺气人的,至少把王世充先生气了个半死。
当时是公元619年闰二月二十九日,王世充正在九曲(今河南省宜阳县南)与唐军死磕,秦叔宝和程知节率军列阵,突然两个人分别率领亲信骑兵数十人离开了阵地,向西狂奔了一百多步后下了马,回头冲着王世充叩拜:“原本我俩也想跟着您好好效力,可惜您老听信谗言,你那里已经不是我们的托身之地了,所以我们哥俩准备跳槽了!”
说完,哥俩翻身上马,飞奔唐军阵地投降,从此进入李世民的麾下,开始了传奇的一生,而被耍的王世充只有干瞪眼的份,死活想不明白秦叔宝哥俩跳槽的原因。
说白了很简单,那就是领导艺术和魅力的问题。
盘踞洛阳的王世充未必比李渊穷多少,但是他这个人口惠而实不至。李渊在开国之初能够把隋朝国库的存货赏赐一空,王世充却抱着洛阳的国库死活不动,李渊把精神赏赐和物质鼓励两者相结合,而王世充把甜言蜜语当成银子发给了大家,于是李渊和王世充谁高谁低也就一目了然。
秦叔宝和程知节拉开跳槽的序幕之后,王世充的麾下开始人心思动,不久李君羡和征南将军田留安也率领部众打包投奔了李世民。
裴仁基和裴行俨父子的跳槽则有所不同。
裴仁基原来在隋朝长期效力,因此在王世充的草台班子里人气非常高,这就引起了王世充的猜忌。下属人气高了,领导自然就头疼,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领导猜忌,裴仁基父子自然不爽,不过他们并不准备跟秦叔宝一样打包跳槽,他们想得更远,索性换了这个老板,拥立杨侗复位!
拥立杨侗复位光这爷儿俩还不够,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裴仁基又联系了尚书左丞宇文儒童一干人等,这下人多力量大了,然而人多嘴也杂了,拐弯抹角一传递,老板王世充知道了,暗杀又变成明杀。
裴仁基父子跳槽没有跳成,反而被王世充灭了三族,跟着他们倒霉的还有一个关键人物,这个人物就是聪明孩子杨侗。
在王世充看来,裴仁基等人之所以想谋反,主要是有杨侗在,如果杨侗不存在了呢?或许就没有那么多谋反了。这一年的五月,王世充的侄子王仁则奉命给杨侗赐酒,不用说,这酒自然是毒酒。
可怜孩子杨侗不相信这是真的,还天真地让王仁则再去问问王世充,是不是搞错了。王世充当然不会搞错,搞错的是杨侗。
知道自己搞错了的杨侗想再见一下生母刘太后,然而这个愿望也被否决了,此时的他只剩下一个权力,死!
摆上了香案,杨侗开始向佛祖做最后的祷告,在祷告中他真诚地乞求佛祖:“从今之后,不要生在帝王之家!”说完,杨侗喝下了毒酒,毒性发作,却仍不能死,最后还是三尺白绫帮杨侗结束了生在帝王之家的痛苦。在杨侗身后,王世充将杨侗尊为恭皇帝。三个月后,杨侗的弟弟杨侑在大兴去世,死因不明,他也被尊为恭皇帝,太子杨昭一脉三子,两个恭皇帝,一个燕王杨炎,至此全死。皇帝杨广的血脉至此到了断绝的边缘,还好,有一条漏网之鱼。
这条漏网之鱼叫杨政道,他是杨广次子杨暕的遗腹子,江都政变时数他躲的地方安全——娘肚子里,这才算为杨广保住了最后一点血脉。窦建德攻破聊城之后,杨政道和萧皇后一起被窦建德奉养起来,公元619年四月,远嫁东突厥的义成公主向窦建德索要二人,窦建德不敢怠慢,将二人连同宇文化及的人头一起送到了东突厥,从此开始了杨政道长达数年的异域生活,直到贞观年间,李世民打败颉利可汗,杨政道才随着萧皇后回到长安,在日后的唐朝政坛上,杨政道的孙子杨慎矜曾经显赫一时。
左右互搏的王世充尽管送走了杨侗,依然不能留住属下“驿动”的心。
当年李密的麾下有四大猛将,分别是秦叔宝、程知节、裴行俨、罗士信,现在秦叔宝、程知节已经跳槽到了李世民麾下,裴行俨被王世充灭掉,四大猛将只剩下罗士信一根独苗。
本来罗士信在王世充的麾下待得挺好,没想到另外一个人的到来让一切就变了味,这个人是谁呢?鼓动李密“大米换绸缎”的邴元真。这个人一手拿着李密的大米,一手拿着王世充的绸缎,他自己则在中间左手倒右手,赚着差价。李密败亡的时候,邴元真就举洛口仓城投了王世充,摇身一变就成了王世充的红人。
在王世充的手下,罗士信原来很得宠,但随着邴元真的投降,罗士信的待遇就跟邴元真一样了。尽管待遇没有变,然而尊贵程度变了,原来只有罗士信一个人高高在上,现在得和邴元真并驾齐驱,这下就让罗士信非常不爽。
心中不爽的罗士信紧接着遭遇了连环打击,这个打击来源于一匹马。
罗士信有一匹骏马,谁看了谁心动,王世充的侄子赵王王道询也动心了,向罗士信索要,罗士信不给,王道询把状告到了王世充那里。侄子还是比罗士信血缘更近,因此王世充给罗士信下了一道命令:“老罗,把马给我侄子吧!”
这一下彻底惹怒了罗士信,算了,咱也不干了,跳槽!
跳槽之后的罗士信受到了李渊的热烈欢迎,光绸缎就给了两万匹,所属部队粮草管够,另外任命罗士信为陕州道行军总管,这下罗士信就成了李渊招聘的活广告。此后,王世充的左龙骧将军席辩与同等级别的另外两人一起打包投奔了李渊,至此李密麾下的猛将除了单雄信外全部跑光。左右互搏的王世充尽管高接低挡,还是挡不住属下躁动的心。
其身正不令则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
王世充众叛亲离,李世民如虎添翼,然而春风得意的李世民很快也遇到了麻烦,这个麻烦出在他的智囊刘文静身上。
从晋阳起兵开始,刘文静就是李世民的智囊,李世民征战自然也少不了刘文静的份。两战薛举,李世民带的都是刘文静,结果这两战都很艰苦,第一仗把刘文静打成了白丁,第二仗又把刘文静从白丁打回到户部尚书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
回归官场的刘文静没有迎来官职的再度上升,迎来的却是与裴寂的死磕。
说起来刘文静与裴寂还是很有渊源的,当年他们二人感情深厚,刘文静担任晋阳令,裴寂担任晋阳宫监,两个人不止一次地发誓,要共做大事,同享富贵。然而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发誓。
公元618年李渊登基之后,裴寂与刘文静的人生落差出现了,虽然刘文静的能力在裴寂之上,然而从李渊那里论,裴寂是核心层,刘文静顶多算边缘层,核心层的裴寂自然要比边缘层的刘文静吃香,毕竟裴寂与李渊的感情是带血的。
有了人生的落差,恃才傲物的刘文静心里有些不平衡,在他看来,晋阳起兵的主谋是他,谈判东突厥的主力还是他,就连平叛薛举的主力也还是他,那么凭刘文静的能力,为什么要屈居裴寂之下呢?
刘文静选择了同裴寂开战,从此两个人成了朝堂上的斗鸡。凡是裴斗鸡反对的就是刘斗鸡支持的,凡是裴斗鸡支持的就是刘斗鸡反对的,时间一长,朝堂之上都知道这两个当年的朋友已经变成死敌。
书生意气的刘文静把裴寂想得太简单了,虽然裴寂本人能力有限,但需要看看他的后台,他的后台是谁呢?李渊!有当今皇帝做后台,刘文静如何斗得倒裴寂呢?刘文静啊刘文静,书生意气害死人!
也该刘文静有事,很快他自己把两条关键的把柄送到了裴寂的手中。
刘文静曾经与其弟、通直散骑常侍刘文起一起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发牢骚,喝到半酣时,拔刀击柱曰:“必当斩裴寂耳!”
不久刘文静的家中总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家人居然说几次在家中看见妖怪(多半是人装的),刘文起忧心忡忡,遂召巫者于星下披发衔刀,为厌胜之法,期待通过巫师降妖除魔,度过劫难。
这两件事如果没有人告发,刘文静也会平安无事,然而刘文静流年不利,偏偏有人告发,而且告发的人就是刘文静的一个宠妾,这个宠妾把两个把柄说得有鼻子有眼!
“时文静有爱妾失宠,以两把柄告其兄,妾兄向高祖李渊告密”,这下刘文静的麻烦大了!
本着宁可信其有的目的,李渊将刘文静一家打入死牢,派裴寂和萧瑀担任主审。李渊这一招很黑,也不厚道,明知刘文静与裴寂不和,却派裴寂担任刘文静一案的主审,这等于把刘文静往死里审!
面对审判,刘文静很坦然:“起义之初,忝为司马,计与长史位望略同;今寂为仆射,据甲第,臣官赏不异众人,东西征讨,家口无托,实有觖望之心。因醉或有怨言,不能自保。”
也就是说,起义之初刘文静与裴寂地位几乎平等,刘文静为司马(军政官,类似参谋长),裴寂为长史(秘书长),职务几乎平行,而建国后裴寂贵为仆射,刘文静只是勉强享受六部尚书的级别,而且有过起落,这自然让刘文静不平衡,因此酒后失言,发发牢骚。
刘文静以为此言一出,其心自明,然而没有想到,这些话在李渊看来正是刘文静谋反的证据。李渊谓群臣曰:“文静此言,反明白矣。”
满朝的大臣多数不认为刘文静谋反,李纲、萧瑀更是直言刘文静不会谋反,然而他们的话李渊都没有听进去,因为李渊只听一个朋友的话,这个朋友就是裴寂!
其实刘文静与裴寂之争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矛盾出在李渊和李世民身上,因为裴寂的朋友是李渊,而刘文静也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李世民。
老于世故的李渊不会不知道刘文静对于大唐的作用,但他更知道这个人对于大唐、对于李渊本人的反作用,因为这个人的智谋太深了!这个人能以晋阳一隅说动李渊席卷天下,如果假以重兵,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一个不妙的苗头已经悄然出现,那就是刘文静与李世民经常裹胁在一起,如果这两个人联手,又会发生什么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刘文静已经到了生死的边缘,救人心切的李世民急切之下,彻底将刘文静推向了无底深渊。
如果此时的李世民不力挺刘文静,而是做出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或许刘文静还有一线生机,李渊念在晋阳起兵的功绩上放刘文静一马,然而李世民恰恰相反,他力挺了刘文静。
李世民以文静义旗初起,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及平京城,任遇悬隔,止以文静为觖望,非敢谋反,极佑助之。李世民的意思是说,晋阳起兵的大计是刘文静定下的,然后才告诉裴寂,等到唐朝建国之后,两个人待遇差别比较大,刘文静有点怨气,不过仅仅是抱怨而已,绝不是谋反!
剪不断,理还乱,想救人,却把刘文静彻底推向了深渊。年轻气盛的李世民并不知道,此时父亲李渊最忌讳的就是结党,最担心的就是篡位,而李世民与刘文静偏偏有了密切交往的迹象,假以时日,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证明,李渊的担忧不无理由,在他执政的九年里,三个儿子斗得一塌糊涂,最终以李世民诛杀李建成和李元吉告终,而他本人在武德二年的担忧也终于变成了现实。试想,如果刘文静一直留在李世民的身边辅佐,或许李渊根本就坐不到武德九年,以刘文静的智谋和果断,玄武门之变或许将提前发生!
李渊猜忌,裴寂落井下石,李世民单方力挺,三方角力的结果将起兵功臣刘文静送上了断头台。武德二年九月六日,李渊听从朋友裴寂的劝告,诛杀刘文静、刘文起,此时距离晋阳起兵仅仅过去两年,距离大唐建国仅仅一年,距离李渊诏令特恕刘文静二死也仅仅一年!
文静临刑,抚膺叹曰:“高鸟逝,良弓藏,故不虚也。”时年五十二岁。
两年前,落魄县令刘文静说动李渊直取大兴,席卷天下;一年前,李渊诏令特恕李世民、裴寂、刘文静三人两次死罪,也就是说在李渊手下,这三个人可以免死两次,相当于有三条命,然而君王心,似海深,看似一言九鼎,实际上人家始终保留着最终解释权。只要皇帝保留着最终解释权,那么免二死就只是一句空洞的广告词。
李世民怎么也不会想到,父亲会如此绝情地处死起兵功臣刘文静,直到他自己当了皇帝,他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情对于皇帝而言是情非得已,与父亲处死刘文静相同,李世民也在日后处死了玄武门守将李君羡,也没有正当理由,但在他们的心中,理由同样冠冕堂皇:江山永固,社稷永存!
刘文静走了,李世民失掉了早期的智囊,倘使刘文静一直挺到贞观年间,或许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就要黯然失色很多,只可惜刘文静光芒露得太早,没有机会与盟友李世民一起开创贞观长歌。
在刘文静的身后,李世民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大唐欠刘文静的都要如数奉还!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玄武门之变,李渊被逼退位为太上皇。
贞观三年,李世民借故免除裴寂所有官职,遣回蒲州(今山西省永济市)居住,后念其开国起兵有功召回长安任用,裴寂却没来得及上任,就于家中病逝,时年六十。
同一年,李世民追复刘文静官爵,以子刘树义袭封鲁国公,许尚公主。此时距离刘文静被诛杀已经过去十年。(遗憾的是,刘树义后与其兄树艺怨其父被戮,又谋反,伏诛。)
富贵总成浮云,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隋末唐初,小人物刘文静布下一盘天地大棋,他以为会成为举世无双的棋手,却没有想到他始终只是一颗别人的棋子!在历史的棋盘上,其实每个人都是棋子,包括李渊,包括李世民!
尽管李渊已经登基称帝,但隋朝末年形成的乱局并不会自动消失,以大兴为中心的李渊不仅要与王世充、窦建德争夺天下,而且要腾出手来逐个拔掉薛举、李轨、萧铣、刘武周这些小钉子。
薛举因为在大兴的肘腋之下,所以很快就被李世民拔掉了。李轨的势力范围紧挨着薛举的版图,因此在拔掉薛举之后,李轨就成了不得不除的钉子,幸好解决李轨的过程非常简单,李渊派了个无间道就把李轨给劫持了,这个看起来很大的钉子轻而易举地就被拔掉。现在李渊把目光集中在了刘武周身上,因为这个人的基地马邑郡离李渊的老巢并州实在太近了,而且这个人有东突厥的背景,当年始毕可汗封他为定杨天子,也就是说始毕可汗是运营商,而刘武周就是始毕可汗的加盟商。
刘武周这个加盟商对东突厥始终装着孙子,对其他势力则装起了大爷,在他眼里,李渊算不上皇帝,跟他一样,顶多算东突厥手下的大加盟商。对于唐朝皇帝李渊,刘武周并没有放在心上,同样没有放在眼里,现在他把目标锁定在李渊起家的基地——并州!
攻打并州的主将是刘武周新招募的宋金刚,此人早年间在易州(今河北省易县)拉起了一支一万多人的队伍,后来因为救援被窦建德攻打的盟友魏刀儿遭到了窦建德一顿痛打,盟友魏刀儿被窦建德消灭,自己也只剩下四千人马仓皇逃窜,一路就往西投奔了刘武周。
这两个人倒是惺惺相惜,颇有共同语言,一见面,刘武周就封宋金刚为宋王,从今往后军事上全部委托给宋金刚,另外按照道上的规矩,见面分一半,刘武周拿出一半家产分给了宋金刚,把宋金刚感动得说不出话。
既然刘武周下了血本,宋金刚也不能含糊,他也下了血本,回到大营就跟自己的原配离了婚,回头再来找刘武周:“大哥,把您妹妹嫁给我吧!”自此两个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联合,而是血亲联合!
在宋金刚的建议下,刘武周准备复制李渊的成功模式,计划夺取晋阳,进而席卷天下!
公元619年六月十日,定杨天子刘武周的三万大军由宋金刚率领抵达介州(今山西省介休市)城下。宋金刚没费多大周折就进入了介州,并不是守军不顽强,而是因为宋金刚遇到了一个和尚,而这个和尚的手中又有攻城利器!
这个和尚法号道澄,他手中的利器就是佛幡。
佛幡的竿一般都很长,而道澄就把佛幡作为攻城利器,他让士兵抱着幡的一头,他拿着另一头,一,二,三,走你!两人一起配合,道澄就把士兵撑到了城墙中间,然后再喊着口号,士兵脚蹬着城墙,道澄在下面用佛幡支撑。十几秒之后,士兵就借着佛幡的力踩着城墙进了城,重复几次,进城的士兵就多了,从里面再把城门打开,城也就攻下来了,所以道澄略微一总结,总会甩一下头:“攻城,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介州被破,李渊就无法坐视不理,马上派出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行军总管李仲文出征,没想到这两个人很棒槌,在雀鼠谷中了埋伏,双双被俘。不过这两个人挺机灵,趁人不备又逃了出来,李渊一看,两个人战斗素养还很高,那就接着打吧,再换一拨人马,率军再征!
屡战屡败是能力问题,屡败屡战就是精神可嘉!
面对刘武周的挑衅,一向动口不动手的裴寂也坐不住了,放下仆射不当,也要当统帅了。然而事实证明,搞政治裴寂是把好手,带兵打仗裴寂只能算臭手中的臭手了,也正是这次战争,让李世民更加看不起裴寂,贞观三年,更是把裴寂骂得体无完肤!
事实上,李世民的痛骂并不是一点理由也没有,至少在并州战争期间,裴寂的烂摊子还得李世民来收拾!
裴寂率军抵达介州,本想跟宋金刚决战,没想到宋金刚根本不搭理他,把介州城门一关就让裴寂吃了闭门羹。吃了闭门羹之后,裴寂全军扎营在度索原(今山西省灵石县东),一面扎营,一面等待与宋金刚决战的机会。
然而就在裴寂算计宋金刚时,他先被宋金刚算计了,宋金刚算计的是裴寂大军的水源。
裴寂大军饮用的是山涧溪水,前几天还平安无事,没想到几天后溪水全干了,原来宋金刚在上游加了一道坝,切断了水源,想要喝水只能找宋金刚买收费的水了!
没有办法,裴寂下令全军移营,到有水的地方扎营,然而裴寂的就水计划早就在宋金刚的算计之中。裴寂大军刚动,就遭到了宋金刚的攻击,几天没有喝到水的唐军瞬间崩溃,死散略尽,几乎不剩一人,可怜的裴寂只能一日一夜驰至晋州避难。
裴寂这一败连累了很多人,第一个受他连累的就是先前被俘过的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这次裴寂战败,姜宝谊正好在裴寂军中,这次他又被俘了。由于上一次逃跑给宋金刚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一次宋金刚对姜宝谊重点看管,然而姜宝谊还是想跑,宋金刚不再客气:“想跑?想得美!”
咔嚓一刀,屡战屡败的姜宝谊再也没有屡败屡战的机会了!
受裴寂连累的第二个人是刚刚十八岁的李元吉,这孩子尽管贵为齐王、并州总管,事实证明他耍滑头还行,打仗跟他二哥李世民差得太远!
当时刘武周率五千骑兵到达黄蛇岭,李元吉准备会一会刘武周,因此就派车骑将军张达率部进行试探攻打,不过李元吉挺损的,给张达的兵太少了。
有多少呢?步兵一百!
步兵一百打骑兵五千?用东北话说,“你耍大刀呢?”
张达自然明白一百与五千的区别,磨磨蹭蹭不肯出战,李元吉倒不跟他含糊:“不出战,斩立决!”
受到死亡威胁的张达只能带着一百步兵冲进了刘武周的汪洋大海,一百步兵很快报销,张达自己也挂了彩。这次自杀式冲击让张达对李元吉充满了愤怒,挂彩之后索性举起白旗,投降了刘武周,随即作为刘武周的向导,引兵攻陷榆次,直逼并州!
见刘武周进逼,十八岁的李元吉做出一副全军出战的样子,吩咐司马刘德威:“老刘,你率领老弱病残守城,本王率军出征!”
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李元吉会亲征,然而所有的人都被他骗了。九月十六日夜,李元吉率领亲兵卫队和妻妾一群出城门绝尘而去,目标是长安,此时的并州已经被李元吉给甩了!
李元吉刚走,刘武周大军就到了并州城下,城里的富豪们对李元吉绝望之余,一转身打开了城门,迎接刘武周进城。反正都是交税,交给姓李的还是姓刘的,其实对他们而言没有分别!
刘武周一举占领并州,盘踞太原,李渊的起兵之地如今变成了刘武周的国都,下一步他将复制李渊的成功轨迹,以并州为大本营,席卷天下!
有了并州做大本营,受裴寂连累的第三个人就产生了,这个人就是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说起来刘弘基这个人既倒霉,又幸运,倒霉的是他经常被抓,幸运的是,每次被抓他都能全身而归!
刘弘基当年一度想跟随杨广远征辽东,当时他属于国家征集的志愿从军壮士,这种志愿从军壮士一旦被选中就有为国效力的义务,但同时有一条:国家不负责路费,想从军自行前往。刘弘基家里比较穷,没有马,不能按照指定日期到达前线,按律当斩。
不过困难难不倒刘弘基,刘弘基索性杀了头耕牛,并主动提示官员:我杀了耕牛,该抓我了!这样刘弘基就用小罪掩盖了大罪,在监狱中装疯卖傻待了一年多,后来出狱就投了李渊,这是刘弘基的第一次被抓!
刘弘基的第二次被抓是在一征薛举之战中,当时唐军惨败,刘弘基被俘,直到李世民击败薛仁果,刘弘基才回归大唐。
刘弘基的第三次被俘就是在刘武周定都太原之后,当时刘武周派兵攻打刘弘基据守的晋州,结果晋州不经打,没过多久就被打了下来,刘弘基大将军又被俘了!不过刘弘基还是有自己的本事,趁人不备,又逃了出来,这样第三次被抓又以成功逃脱告终。如果有前世,刘弘基的前世一定是只猫!
此时山西境内,刘武周气势汹汹,裴寂只能苟延残喘,事实证明,这个人政治上是巨人,军事上是矮子。
裴寂自知无法抵御刘武周,苦思冥想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坚壁清野”,催促虞州、泰州两州全体百姓就地焚烧房屋粮草,然后一起进入城池里当缩头乌龟,这一下惹火了全体百姓,还让不让人活了啊?一不做,二不休,山西夏县人吕崇茂聚起民众,起兵造反,自称魏王,并跟刘武周成为了亲密盟友,裴寂率军进攻居然被吕崇茂一顿痛打,这样裴寂搞出的烂摊子再也无法收拾,只能等待老哥们李渊的救援了!
李渊一边派出表弟独孤怀恩等将领率军救援,一面与大臣们酝酿放弃河东,也就是整个山西地区,没办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清仓割肉了!
李渊准备割肉,能打的李世民却不同意,太原是唐朝大业的发祥之地,哪有丢了发祥地不去争的呢?李世民向李渊请愿,给我三万精兵,我一定恢复河东之地!
历史证明,李渊是幸运的,他有一个能打的儿子,而且在征战天下的过程中不会跟他藏心眼,反正父亲的天下迟早会是儿子的。如果没有李世民,李渊的政权可能只是一个偏居一隅的地方政权,而有了李世民,他们就一起开拓了李唐天下。
李世民出手,李渊亲自到华阴长春宫饯行,这一仗尽管规模可能不大,对于大唐却至关重要,有河东则可席卷天下,失去河东则要偏居一隅,再无发展!
为李世民饯行完毕,李渊诏令裴寂入朝,李渊数之曰:“义举之始,公有翼佐之勋,官爵亦极矣。前拒武周,兵势足以破敌,致此丧败,不独愧于朕乎?”说完这席话就把裴寂关押了起来,然而没过几天又放了出来,对裴寂的恩宠比以往更甚(以之属吏,寻释之,顾待弥重)!由此可见,李渊与裴寂的感情确实是带着血的,刘文静怎么跟裴寂比呢?
云涌,风起,李世民又迎来了人生中的一场恶战,举关中精兵尽出,夺发祥之地并州,胜负不仅关乎己身,更关乎一个王朝的安危,此时的李世民并不畏惧压力,相反他在期待着决战的到来,或许他这种人注定与历史的大场面有着不解之缘!
李世民期待着一场大战,另一个主角窦建德又在做什么呢?
李世民,窦建德,王世充,此时的主角就是这三个人,原本他们各自独立发展,但随着各自的壮大,摩擦也越来越多。在黎阳,李世民所在的唐朝与夏王窦建德发生了摩擦,起因是黎阳的骑兵将领丘孝刚袭击了窦建德。
当时窦建德全军正向卫州(今河南省淇县东)挺进,窦建德亲率一千骑兵担任先锋,不知不觉中,窦建德率军进入黎阳境内三十里,他不知道在黎阳有一双警惕的眼睛正在盯着他,这双眼睛的主人叫丘孝刚。
丘孝刚奉徐世勣(李世勣)的命令担任侦察兵首领,在侦察途中与窦建德相遇,擅长骑马和使用长矛的丘孝刚向窦建德发起攻击,窦建德连连败退,幸亏右翼军及时赶到,这才斩杀了丘孝刚,给窦建德解了围,然而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愤怒中的窦建德集合全军向黎阳发动了进攻,这一仗打得镇守黎阳的唐军苦不堪言:窦建德拿出全部的家当攻打小城黎阳,徐世勣怎么能吃得消呢?慌乱之中,徐世勣率领几百骑兵突出重围,扬长而去,然而到了安全地带一盘点,坏了,出大事了,爹没了!
徐世勣的老爹徐盖(李盖)、淮南王李神通、魏征、李渊的妹妹同安公主,这些人一起落到了窦建德之手。徐世勣一看老爹成了窦建德的人质,没有办法,百善孝为先,一转身又回来投奔了窦建德,这段投降的经历虽然不甚光彩,却也为徐世勣的传奇一生增添了很多作料!
徐世勣本来是标标准准的徐姓传人,早年间跟着翟让起义,后来遭遇了翟让和李密的火并,脖子被李密的亲兵砍了一刀,幸亏王伯当呵斥,徐世勣才保住了一条命。
保住命的徐世勣从此分领了翟让留下的一支兵马,与李密的关系虽然表面亲密,实际却暗存芥蒂,后来李密以夺取黎阳仓为由将徐世勣派往了黎阳,从此两个人眼不见心不烦。等到李密惨败给王世充后,李密本来想投奔徐世,转念一想当年手下曾经砍过徐世勣一刀,随即放弃了念头,转身投了李渊,这一投就是明珠暗投,身首异处!
李密在李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却为徐世勣在无形中铺平了道路。当时山东、河南、河北的一些城市还听命于李密,徐世勣就把这些城市的地图、粮仓以及户籍材料整理起来,一起送到了大兴,不过他并没有直接交给李渊,而是让人交给李密,让李密亲自交给李渊,这样就等于徐世勣把到手的功劳拱手让给了李密。这一招非常高明,既卖给李密一个人情,又以忠诚的形象打动了李渊。李渊一高兴,就赐徐世勣姓了李,这就是李世勣的由来。
这样一来,李世勣风光了,老爹徐盖却有点难堪,老了,老了,还得改姓,以后不能再叫徐盖了,得跟着儿子姓,叫李盖,这叫什么事呢?
徐世勣不仅一生传奇,连名字也传奇,李渊赐了李姓后,他叫李世勣;李世民去世后李治让他避李世民的名讳,就把他的名字改成了李勣;等到武则天当政时,李勣的孙子李敬业起兵谋反,不久兵败,愤怒的武则天将李勣的尸体焚骨扬灰,同时下令取消李勣的李姓,以后这个人还叫徐世勣。得,折腾了几十年,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人这一辈子,莫非就是在画圈!
投降窦建德的徐世勣马上得到了窦建德的重用,被封为左骁卫将军,依然镇守黎阳,不过老爹徐盖就要折腾一点,得时刻跟着窦建德行动,毕竟有这个老爷子就能保证徐世勣听话,他就是窦建德控制徐世勣的遥控器!
与徐世勣一样,魏征也受到了重用,窦建德委任魏征为起居舍人,职责就是记录夏王窦建德的皇宫起居生活。由此可见,魏征一生仕途挺坎坷的,先是当武阳郡丞元宝藏的宾客,后被李密要到身边当了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李密败亡后投奔了李渊,被李渊派到山东招降纳叛,没承想这一次又成了窦建德的俘虏,当上了窦建德起居舍人。再后来魏征又辗转成为太子李建成的东宫图书馆馆长,李建成败亡后又经李世民赦免当上了李世民的重臣。总结下来,魏征这一辈子,真不容易,跳,并快乐着!
在招降徐世勣和魏征的同时,窦建德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法宝,“以德服人”。当时隶属唐朝的滑州发生变故,滑州州长王轨的家奴刺杀了王轨,带着王轨的人头投奔了窦建德。家奴兄以为自己会得到窦建德的加官晋爵,没想到得到的却是窦建德痛骂。遭到痛骂的家奴直在心中骂自己晦气,心想下次一定不投窦建德这样的主,没想到窦建德一瞪眼,拉出去,斩了这个不忠的东西。完了,家奴兄,没有下一次了!
斩完了不忠的家奴兄,窦建德派人将王轨的头送回滑州安葬,这一下又感动了滑州城,大家一感动,集体打包投降了窦建德,附近的州县也迅速投降了以德服人的窦建德。看来多数时候,攻城为下,攻心才为上!
尽管窦建德以德服人、以礼待人,但对唐朝铁了心的李世勣还是准备回归唐朝,不过想要回归还是绕不过老爹这个遥控器,为今之计,只能先为窦建德建功立业,赢得信任,然后想下一步。
于是郑政府(王世充政府)的获嘉县就成了李世勣献给窦建德的投名状,李世勣一顿猛攻,攻克了获嘉县,全部俘获上缴给了窦建德。有了这个硕大的投名状,李世勣一下赢得了窦建德的信任,从此跻身窦建德亲信的行列!
历史有时候实在是太搞笑了,有些无心之举总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窦建德败亡之后,刘黑闼又集合窦建德的旧部将唐朝搅得鸡犬不宁,这个刘黑闼哪来的呢?李世勣搞出来的!
刘黑闼从小骁勇机智,跟窦建德还是同乡,两人关系非常好,窦建德起兵时,刘黑闼没有赶上,后来自学成才,自己参加了起义军。他的起义生涯也很坎坷,先是投靠了小山头郝孝德,后来又投了李密,李密败亡之后刘黑闼就投了王世充,王世充待他不薄,命他当骑兵司令。不过对于王世充,刘黑闼跟别人的观点一样:王世充就是一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所以无论王世充做什么事,刘黑闼都在心中暗笑,心想跟着这样的领导什么时候算个头呢?
刘黑闼正苦闷时,李世勣来了,他奉窦建德之命攻打刘黑闼镇守的新乡,这次交战,李世勣技高一筹,竟然把刘黑闼生擒了!刘黑闼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承想李世勣把他当投名状献给了窦建德。等见到窦建德时,刘黑闼笑了,窦建德也笑了,闹了半天,这次被俘还实现了跳槽的理想,上哪说理呢?
就这样,刘黑闼投入了窦建德的麾下,成为窦建德的将军,被封为汉东郡公,在窦建德失败之后,刘黑闼又扯起了反唐大旗,将李渊搅得寝食难安,说到底,都是李世勣的投名状给闹的!幸亏那时不兴找后账,不然李世勣恐怕那时候就不姓李了!
赢得了窦建德的信任,李世勣开始给窦建德挖坑,他要给窦建德挖一个大大的坑,这样才能把窦建德一坑到底!
这是一个什么坑呢?说穿了就是调虎离山,趁火打劫!
李世勣忽悠窦建德渡过黄河,在黄河以南攻城略地,这样才能有效扩充领土,增大夏国版图。其实开疆扩土只是李世勣的说辞,李世勣的真实目的是把窦建德从首都洺州调动出来,等窦建德进入黄河以南、立足未稳时发起攻击,力争诛杀窦建德,找回老爹,然后连带夏国的国土一起回归唐朝。
面对李世勣的忽悠,窦建德并没有怀疑,反而安排大舅子曹旦率军五万南渡黄河,与徐世勣的三千人马会合,在他心里,他要与李世勣一起做一件大事,却没有想到,他已经落入了李世勣的算计之中!
然而李世勣千算万算,漏算了关键一条:曹皇后的预产期!
说起来也难为李世勣了,他又不是妇产科大夫,哪能算得准曹皇后的预产期呢?
已经挖好坑的李世勣在黄河以南苦等窦建德这只兔子上钩,没想到正赶上曹皇后生产,爱妻心切的窦建德拖延了很久也没有出发。
等待了很久,等待的人终于失去了耐心,率先失去耐心的是李世勣盟友李商胡的母亲霍女士。
当时归附窦建德的有不少杂牌军,李商胡的五千人马就是杂牌军之一,李商胡原名李文相,号称李商胡,而李商胡的母亲姓霍,堪称女中豪杰,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自称霍总司令(霍总管)。由于曹皇后的老哥曹旦在军中横行霸道,李商胡母子俩对曹旦很是看不惯,也正是这个原因,李世勣和李商胡走到了一起,他们准备一起挖坑,狠狠地坑窦建德一下。
然而等了很久,窦建德迟迟没有出现,霍女士担心拖延太久事情有变,索性催促儿子,别等了,咱先动手,然后通知李世勣。
当夜,李商胡在自己的营中摆下了鸿门宴,高规格宴请了曹旦属下将领二十三人,这二十三人高高兴兴地走进了李商胡的大营,就再也没有平平安安走出来,无一例外,先醉后杀,全部报销。
本着一网打尽的精神,李商胡又盯上了尚且驻扎在黄河北岸的三百名士兵,这些人必须一网打尽,否则就会走漏消息。
解决这三百人其实也不难,李商胡派了四艘船接这三百名士兵从北岸到南岸,等船走到河中心时,李商胡的人开始动手,一顿乱砍之下,砍到了二百九十九人,查来查去,死活找不到第三百人,这个人哪去了呢?答案是跳河里了!
三百人中,只有一个兽医跑得快,干净利索地跳进了黄河,在别人忙着砍人和挨砍的时候,他悄悄地游走了,又悄悄地上了南岸,进了曹旦的大营。在李商胡人马还在清点人数的时候,这个幸存者已经向曹旦报告了事变的消息,至此李世勣和李商胡的挖坑计划全暴露了,想坑窦建德已经变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到了这个时候,李商胡才派人通知李世勣,摆在李世勣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就地发起攻击,冲击曹旦大营,一条就是就地脚底抹油,不管老爹自己溜之大吉!
想来想去,李世勣对自己的手下没有底,再加上听说曹旦的大营已经加强了戒备,冲击曹旦大营已经不可能了,而留下来向窦建德表忠心也不可能了,窦建德再厚道也不会原谅别人的背叛。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自己跑吧,管不了老爹徐盖了!
李世勣痛下决心,率领数十骑兵,一路向西投奔了李渊,至于老爹徐盖,只能听天由命了,能否在以德服人的窦建德手下活命,全靠个人造化和窦建德的心情了!
事实证明,窦建德确实是个厚道人,确实做到了以德服人,在李世勣背叛之后,窦建德居然没有毁掉遥控器徐盖,反而向众将解释:李世勣是唐朝忠臣,效忠其主,你们都应该向他学习,他的老爹又何罪之有呢?
公平地讲,同窦建德相比,唐朝的气量小了一点,这个气量就体现在对待战俘上。
唐朝的淮南王李神通、同安公主、李世勣的老爹徐盖、魏征,这些人一度都成为窦建德的战俘,窦建德对他们却是以礼相待,在与唐短期和解时,更是将这些人平安地送回。然而等到窦建德自己成为战俘之后,等待他的不是以礼相待,而是当众诛杀。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李渊诛杀了侠士窦建德,却放过了小人王世充,这让当世的人很费解,也让后世的人很费解,唯一的解释就是窦建德对唐朝的威胁太大了,不杀不足以解除定时炸弹!
然而,杀一人得罪数十万人,杀了一个窦建德,却逼急了窦建德的所有旧部。在窦建德的身后,刘黑闼又举起了反唐大旗,这一反又是好几年,最后集中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人之力才平息了刘黑闼的叛乱,这一切都是诛杀窦建德惹的祸。
尽管李世勣逃脱了,徐盖也暂时安全了,窦建德与唐朝的争雄才刚刚开始。在日后的虎牢关,窦建德与李世民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场恶战,这场恶战为初创的唐朝夯实了基础,也为李世民的人生写下了浓重的一笔。这场战争没有失败者,无论胜利的李世民,还是失意的窦建德,他们都是不世出的英雄!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就是英雄的狭路相逢,而争夺天下的争锋中也从来没有并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