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岳取得第三次长沙会战的大捷后,日寇第11军元气大伤,从1942年1月算起大概两年半的时间里,再无力南犯长沙。第九战区司令长官有点飘,而战区参谋长吴逸志则有点闲,闲了就无聊,无聊就生事,吴参谋长写了一篇《论亚洲战场的重要性》的文章,呈报给重庆军事委员会“御览”。老蒋其实并没有认真看,但是为了鼓励将领们在战略上多思考,还是在文章上批字简单鼓励了两句,这下子中将参谋长吴逸志更有点飘飘然了。
吴逸志的这篇论文,还附带了一份加强亚洲战场联合作战的具体方案,其中有中国军队应在闽浙沿海(第三战区)增加兵力开辟新战场,同时派出五到十个师的精锐部队投入到太平洋战场,配合美军对日作战云云,多少有点异想天开的意思。接到老蒋的鼓励后,吴逸志大为兴奋,恰好他有个表弟在国民政府外交部工作,于是再通过表弟把文章和方案转给了美方,别说,这篇小文还真就辗转到了罗斯福手里。
罗斯福跟老蒋的态度差不多,作为军队统帅,对下面人勤于思考的习惯总要勉慰的,哪怕思考出来的东西未必可行,尤其是中国战场上的重要将领之作那更得客气客气,所以也回了封短信,言及会让参谋长联席会议研究研究,其实这都是客套的官话。但是吴参谋长当真了,美国总统的亲自复信让他大为兴奋,立即将此事电告老蒋,心想一份通令嘉奖或者一枚勋章是跑不掉了,这事多给老蒋长脸呐!
结果吴逸志等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老蒋在电文上的批示是:“免职,交军法执行总监部严办”!吴逸志确实不懂政治:老蒋最忌讳中国军队的将领私下与美方接触和交流,比如后来的孙立人比吴逸志权柄声望大上许多,也是因此失去信任的。
接到军法执行总监部的通知后,薛岳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出面跟重庆方面斡旋,一番操作下来,吴逸志总算免了牢狱之灾,但是战区参谋长兼干训团教育长是肯定干不成了。
最终的结果是吴逸志被免职,调任军事委员会高级参议的闲职,不得不离开长沙赴重庆上班,这已经是1943年12月的事情了。到了次年,也就是1944年的10月间,再被保送到陆军大学将官班进修。不过吴逸志也算是因祸得福,因为仅仅半年之后,薛岳走麦城的隶属于“豫湘桂”战役的第四次长沙会战就爆发了,日本人纠集了十个师团20余万人的兵力发起“一号作战”湖南段的作战,如此空前规模的敌人,再加上薛岳的渐次骄狂,第九战区的失败显然已是不可避免。吴参谋长被拿下后,原战区司令部的参谋处长赵子立少将递补,于1943年12月底被任命为第九战区中将参谋长。
相比较于保定六期的吴逸志,赵子立的资历可是差了许多,他仅仅是黄埔六期生,戴笠、廖耀湘等小字辈的同窗。赵子立之前也不是跟薛岳混的,而是关麟征第52军的作战参谋,1938年陆军大学毕业后,才分配到薛岳的第一兵团担任少将高级参谋兼作战科长。毋庸置疑的是赵子立确有军事才华。早在武汉会战的南浔线作战中(万家岭大捷就是此间)就初露锋芒,期间首先指出兵团司令部对俞济时的74军使用不当,然后建议抽调兵力组成二线预备队,并力主拒绝老蒋调走两个军的命令,最后又果断提出抽调32军和66军参加万家岭围歼战役。薛岳采纳其言终使此战大胜日军106师团。这让薛岳对其刮目相看,遂连续提拔为副参谋处长、参谋处长,如今吴逸志去职,又被薛岳保举为战区参谋长。
然而赵子立与薛岳的关系,却与职务晋升恰好相反,一路下降,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其中最关键的,是他跟薛岳没有吴逸志那般的私人情谊。吴逸志跟薛岳那是“哥们加老部下”,从加入粤军追随孙中山开始,吴逸志就一直在薛岳的手下,“粤军三剑客”。薛岳担任大元帅府警卫团的营长时,吴逸志就是薛岳第一营的连长,同是广东人同是保定生,两人关系自然非比寻常。而且,“老虎仔”薛岳是个挺狂的人,尤其是位高权重以后,除了老蒋和陈诚之外,他几乎谁的面子都不怎么给,连理论上有权指导第九战区作战的桂林行营主任、军委会副总参谋长白崇禧,都根本指挥不动他。在作战指挥中,薛岳向来比较喜欢积极主动地攻击,但也因此养成了独断专行的风格(其实是毛病),所以当他的首席军事幕僚,其实是挺痛苦的一件事,也只有吴逸志这样的老兄弟、老朋友,薛岳才顾忌几分,给予一定的尊重。
可惜赵子立不是,黄埔毕业生跟保定军校生差着辈份。吴逸志跟薛岳同庚,到1944年都已经年近五旬(1896年生人),而黄埔少壮派的赵子立年仅36岁,并且还是北方的河南人,方方面面都跟薛岳不在一个频道上。而且,赵子立担任参谋军官时间较长,行事周密小心,更比较融入黄埔系统,与桀骜不驯的薛岳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另外一个问题则涉及官场上复杂的人际关系了。当赵子立仅仅是一个参谋或者参谋处长,对作战指挥只有建议的资格时,薛岳往往会以欣赏的眼光去有选择的倾听和接纳,所以两人之前的关系尚可。然而当赵子立一跃成为战区司令部的二号人物时,那是具有一定的军事决策权的,这就影响到了薛岳的独断专行,再加上赵参谋长不会巧言卖乖不太附合的性格,薛岳便越看越不顺眼。
两人的矛盾集中爆发于1944年5月。日军突然发动豫湘桂战役,第四次进攻长沙。
早在战前,第九战区第一线部队和敌后挺进纵队等部队的情报就显示,江南一带日军部队调动频繁,将鄂南、湘北、赣北一带的一些道路完全封锁,不允许中国人通行。再加上河南战事正酣。各方情报均显示日军正在调集兵力,必然要有大的动作,赵子立判断鬼子的这次进攻不比寻常,调集参战的兵力可能超过前三次的长沙会战。而且,日军这次不仅是像前三次长沙会战一样,只在洞庭湖以东有动作,在洞庭湖以西方面也有汽艇等渡河器材大量集结,说明这次日军来者不善,企图不小。以第九战区的现有兵力恐怕不足以应对,应当尽速报告重庆并请求增援。
“你职位越高,越没有胆气了,还记得武汉会战的时候吗?你不是这样的。在第九战区,敌寇进攻是常态,但为什么过去两年他们没有进攻?前年他们主要打第三战区(浙赣会战),去年一年都在打第六战区(鄂西会战和常德会战),不能说全赖第三次长沙会战之威慑,但敌军胆怯亦是事实。现在虽有风吹草动,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军以不变应万变,其奈我长沙何?”薛岳直到此时仍不相信日本人会在1944年还有什么能力发动大规模攻势,并且对自己的“天炉战法”又过度自信,根本听不进赵子立的意见,反而训斥赵子立。
赵子立不甘心,试图解释和劝说道:“目前战区的野战兵力仅有60个团,情况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一旦日军以大军来袭,势必无法复制第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应该向重庆多要一些能征惯战的部队,同时应该把决战地点后移,改在衡阳附近最妥……”。薛岳一听,这不就等于是在教他怎么打仗了吗?并且冒犯了他的军事权威,犟脾气上来甩下一句“想要援兵,你自己去要吧”,拂袖而去。
赵子立知道已经劝不动薛岳,只能尽量挽回和自保,于是通过王耀武,联系到了侍一处主任林蔚,表达了自己的担心,然而林蔚毕竟是一侍卫主任,在重庆当局来回的扯皮之下,第九战区最终也没有及时调整部署,当横山勇以“反天炉战法”加强两翼重兵杀来时,第九战区前线部队当即纷纷溃败,长沙瞬间成为一座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