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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想坐霸王车?下车。(1 / 1)


“吓傻了?”严广明扫了白未已一眼,她的脸色比刚才火化的死者更苍白,“死者的心脏起搏器、这个戒指也是他的,你拿去还给家属,记得让家属在遗物单上确认签字。”

他把盘子塞进白未已手中。

啪——盘子砸到地上。

“你故意的?!”严广明憋着一肚子火,弯腰蹲到地上捡起东西。

他的视线落在暑期工的手背上。

定住了。

白皙的手背,纤细的手指,不受控地颤动着。

从右手无名指和小手指处沿途往上,蜈蚣似的疤痕深深贯穿整个手背。

像一根被烈焰烧成炭块的枝丫。

一戳就散。

严广明恍然大悟,原来暑期工的右手,是使不上力气的。

焚化室只有火葬场员工才能进。

思庭樾毫不客气地敲门,“开门!”

“思总,别急,叫号屏幕上不是已经说了吗?”一名二舅姥爷家的远房亲戚对思庭樾解释道,“周老爷子的骨灰已经烧好了。”

思庭樾没理他,抬脚朝门重重踢去。

“……”远房亲戚不敢吭声。他儿子在思庭樾集团下的子公司实习,听儿子说过不少思庭樾的传闻。

脾气古怪,洁癖,强迫症,不近女色,还是个瘸子。

可今天……远房亲戚的视线落在思庭樾的笔挺得不带半条皱褶的西装裤上。他腿不挺利索吗?总不至于,裤子里头装了假肢吧?

他知道思氏集团总裁和厉邵简关系好,可没想到,两人关系好到这等地步。

连厉邵简二舅姥爷骨灰的事儿,他都亲力亲为,还急成这副样子。

这是关系好?这分明是爱!

沉重的金属大门蓦地打开。

严广明领着白未已出来,脸上是嫌弃的,声音却软了半分:“那个,你去休息吧。下午焚化炉机器检修,不用你来。周丽华特地交代了,你一会儿直接下班。”

门外,思庭樾接过人,一眼就发现人不对劲。

脸色灰扑扑,看不见有半点血色,脸上满是冷汗,人僵硬得游魂一般。

“你把她怎么了?”他的声音不太客气。

严广明有些心虚,碎碎念道:“我就让她拿周老先生的心脏起搏器,还有戒指,谁知道她使不上劲儿。打什么工呢?一点用都没有……”

“你再说一遍?”思庭樾一手拽住严广明的胳膊,加重力道,后者骨骼感受到巨大的压力,麻痹自手腕蔓延至心脏。

有那么一瞬,严广明觉得思庭樾会将他的胳膊扭断。

他不想去三院骨科。

早就听说今天的追悼会规格很高。

前来吊唁的非富即贵,任何一个人,他都得罪不起。

严广明弓腰,主动示弱,压着声音:“不敢不敢,我不说了,不说了!”

思庭樾情绪不明,他没纸巾,手帕早就让给身边的女孩子,见她虚汗顺着鬓角往下流,他用手抹掉她的汗。

严广明想明白了,原来是冲她来的。

“……”远房亲戚瞳孔地震。

这一刻的冲击堪比小行星撞地球!

他在心中将对思庭樾的刻板印象划掉数个。

洁癖?擦了人的臭汗,手还没往裤子上擦——划掉。

假肢?焚化室的铁门有多厚!他踢起来劲劲儿的——划掉。

不近女色?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思庭樾对那个女孩子的维护——划掉划掉!

思庭樾扔垃圾一般扔开严广明的胳膊,他没再多看一眼。

他轻拉过女孩子,语气夹杂浓浓耐心,话中带哄:“我们下班,有没有东西要拿?”

思庭樾的声音像是从外太空传过来的,白未已被他的声音拉回现世,恍惚点头。

“走,我陪你拿。”

“不了,不重的。”白未已很轻的声,脚步虚浮,踉跄一下。

思庭樾扶了一下她的手。

手心的凉意,和炎热的夏季格格不入。

他低头多看了一眼。

只一眼。

呵,原来焚化炉烧尸体那老登是嫌她手没力气。

大掌托起她的手往上提了提,日光透过梧桐树将光晕打在细嫩的皮肤上,纯白耀眼。思庭樾看清了那道长长的疤痕,每隔一厘米间距的缝针痕迹,很明显的手术疤痕。

疤痕没有增生痕迹,融进白皙肌肤,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平复。

独属于男人的粗粝手指抚过她的疤痕,白未已缩回手,却被他拢住。

“怎么弄的?”他问。

“…小时候,玻璃割伤。”

“你右手使不上劲。”思庭樾用的是肯定句。

白未已咬住嘴唇,她天生不爱卖惨,从未跟别人说过,连寝室好姐妹都不知道。

他的脸难得认真,尤其是两道按了高清摄像头一般的眼神,她糊弄不过去。

她听见自己说:“小时候调皮,缝针以后没养好,伤到神经了。两根手指不会动。”

所以她打工受到了很多限制。咖啡店、快餐店、凡是手的强度有要求的地方都不行。

思庭樾在思考她说的话。厉邵简那狗货算有些用处,三院骨科圣手,带人过去给他瞅瞅?说不定能治。

见他不回答,白未已负气小孩似的强调:“我有残疾证的。”

话落了一半,她的脸色比刚才红润一些,眼神终于能聚焦了,清凌凌的眼眸看向思庭樾的右腿,认真问:“你有吗?”

“……”思庭樾嘴角抽了抽。这小孩怎么回事?连残疾证都要攀比?

“有吗?”声音还不服输。

“…没有。”

小小的雀跃在女孩子的唇角弯出一抹弧线,“太好了,你的腿没问题。”

思庭樾沉默。

原来不是比残疾证,只是拐弯抹角想知道他的腿是不是有问题。

“你东西呢?我帮你去拿。”

“啊?”白未已发懵,似乎对他大张旗鼓摆出一副搬大件物品的架势有些疑惑,“我就一个包包。”

帆布包里一个随行水壶,还有一条充电线,能重到哪里去?

“嗯,我们现在去拿包包。”

她头有些昏,刚才在焚化室里产生窒息感渐渐散开。像被撞到麻筋后,痛疼逐步抽离身体,只剩下肢体密集的麻木感觉。

在严广明和逝者周狗蛋远房亲戚的眼里,身形高大的男人刻意放缓步子,步频极慢地配合女孩子的脚步,不疾也不徐。

远房亲戚站原地没动。

严广明见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纳闷:“怎么?让你拿周狗蛋骨灰,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你知道他是谁?”

“谁?”严广明想到方才思庭樾肃杀的眼神,没由来地一抖,“总不会是阎王吧。”

“思氏集团,知道?”

“昂。”

在白城,思氏集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到马路上、公共场所、政要机关的监控,小到无人机、运动相机……思氏集团的产品线足够庞大。

去年,集团入选福布斯排行榜国区前十。

远房亲戚腰杆直了几分,又问:“知道那位姓什么吗?”

严广明:“姓什么?”

“思。”

“嘶……”

作为思氏集团掌门人,思庭樾站在白城豪门圈子金字塔尖端。

严广明刚才得罪的人,来头太大了。

“那个小姑娘是你们的员工?”远房亲戚好心指点他。

严广明身上的精神气全泄光了,讷讷道:“打暑期工的大学生,来了两个礼拜。”

远房亲戚好心提点:“对她客气点儿,明白?”

“谁知道她会来火葬场打工?”严广明不太服气,这口锅他背一半,另一半他不认。

看白未已朴素的打扮,恁谁都不知道她是富家小姐。

远房亲戚:“现在的有钱人低调,又喜欢另辟蹊径。大小姐来火葬场体验生活,也不是没可能。”

“刚才你没听见思总说话么?”远房亲戚拉长了调子,学着思庭樾说话的腔调,“包~包~”

能让堂堂思大总裁这么说话的,那女孩儿怕是独一个。遑论她的背景,也不管她和思庭樾是什么关系。从他紧张她的态度上便能窥见一斑。

刚才严广明看见白未已状态不好,还非让她干活。要是人在焚化室里直接晕过去,思庭樾完全有可能把他揍成残废。

想到这里,严广明汗流浃背,开始后怕了。

两人趿拉着步子,走过青松,穿过柏树。

思庭樾有一张眼瞳清晰分明的脸,平时说话时常常挂着的戏谑表情被他收起,此刻静下心来,有许多话在嘴里,却不知该捡哪句先说出口。

早上赵叔开车送他来火葬场。他只觉得这地儿压抑晦气,兴许还影响公司股价走势。程助理甚至还帮他约了周末进庙和住持谈心,涤瑕荡垢、净化心灵。

仅仅过了两个多小时,心境光速变化。

火葬场背靠着龙坞山,青烟自宝塔状焚炉冒出,探入晴空之上,没入杳杳云影之中。思庭樾知道,那是烧花圈冒出的烟。

白未已跟着思庭樾停下脚步。她的视线聚焦,落在思庭樾手里。

从白未已拿包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思庭樾土匪上身,强行掳走她的包包。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大概是平生第一次拿帆布包。右手虚握着帆布包的带子,兴许因为丢脸,特意把包包上印着玉桂狗的那一面,转到背面。

思庭樾指了指那股青烟,“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

想到思庭樾送周老爷子那么多花圈,白未已摆出回答脑筋急转弯的架势,尽量打趣说:“钞票的味道?”

最贵的那批花圈,思庭樾起码送了十多个。

思庭樾抱臂,玉桂狗终于有机会露出全脸,他洋洋得意对女孩子说:“是王姐,搓纸花搓出火星子的味道。”

“哈!”白未已回想起王娟半小时狂做十个花圈极限打卡的模样,没忍住。

她笑了,僵硬的脸部肌肉似乎松泛了好几分。思庭樾略微放心,回首望向更远处。

龙坞山掀开云雾,大片金光自上而下,照得青山青翠欲滴,鲜亮亦如祖母绿的反射光。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来时烦透了它,此刻看它倒有点儿山明水秀的意境了。

思庭樾手机响了,是赵叔。

赵叔今天开了辆宾利,这是思庭樾的私车。

宾利在两公里外遭遇三车追尾事故,他是头车,没怎么伤到。

他让赵叔处理事故。

“车出了小事故,现在过不来。”挂断电话,思庭樾看向身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问,“我们打车?”

白未已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思庭樾说的送她回去,是认真的。

“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好。”她伸手想去够她的帆布包,公交卡在包里,而包包却被思庭樾扣押在他手里。

想到他刚才替她解围,她总归是不好意思的,声音软下几分,询问的态度,“好不好嘛?”

思庭樾有些想笑。她瞳仁清澈,小心翼翼的样子像一个拿着分数并不高的试卷,来找家长签名的小孩。

但思庭樾怀疑这只是假象。如果不签名,小孩有可能当场暴走。

可他忍不住,总想逗逗她。

思庭樾脑袋一歪,将帆布包翻过来,手指戳戳玉桂狗的大耳朵,拖出不大正经的调子:“不然你问问它,好不好嘛?”

“……”

白未已震惊。

他为什么学她说话?

天气炎热,他身上那件出席葬礼的黑色西装被他随意拎在手里。剥掉严肃正经的外皮,内里是一团复读机上身的有机物吗?

延夏说思庭樾是长辈,天生臭脸,和他对视一眼,人会不自觉地厌世,还嘱咐她千万别和她小舅舅对眼睛。

可站在她面前的思庭樾,哪有半点大人的样子?

往前不远是公交车站。

白未已在车站的长凳上坐好,调整坐姿,以舒展的姿势,思庭樾也在长凳的另一端坐好。

他把浅色衬衫沿着袖子往上折起,大马金刀地伸直腿,白未已视线往他腿上聚焦,须臾,悄悄把她的腿往长凳下缩。

不能比腿。

太短了。

“干嘛?”思庭樾精准捕捉到她的小动作。

白未已:“……”你眼睛里装了雷达吗?!

思庭樾掸掉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之前出过事故,腿走不了,坐了好几年轮椅。前年年底在国外动了手术,现在慢慢能走了。”

白未已松了一口气,原来思庭樾以为她在想这个。

既然聊他的腿,白未已眼神放肆了一些,重新落在他的腿上。

一起站着觉得他高,一起坐着,又觉得他的腿特别长。他的腿是竹节长的吗?分她几公分该多好?

“看够了吗?”戏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白未已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

“我呢,腿确实很长,也很直。”

听听,这是一位长辈能说出来的话?!

白未已咕哝道:“你的不要脸,我收到了。”

“……”这下换思庭樾吃瘪了。

公交车到站。

一道白色身影如笔刷划过,冲到思庭樾面前,夺包,遁走,只留下一句话:“我走了谢谢你陪我等车。”

女孩子冲上公交车。

司机熟络地打招呼:“小姑娘,今天下班早啊。”

“嗯,上午班。”白未已抽出公交卡,滴一声刷卡,径直往车中间靠窗的位置走去。

落座的同时,公交车响起车门关上的声音。

她往窗外看,站台里的长凳空空荡荡,心中也跟着空荡出一个角落。

下一秒,公交车司机:“诶,两块,投币或刷卡。”

白未已情不自禁向前看。

思庭樾像被辞退的社畜一般摆烂:“没零钱,没带卡,没坐过公交车。”

没见过如此直白的“三无人员”,司机打开前车门,轰人的口气:“想坐霸王车?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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