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到了战国时期,各国都开展轰轰烈烈的变法呢?
马克思曾说过,“生产力是推动社会前进最活跃、最革命、最根本的力量。”
每次社会大变革都是由生产力的发展而引起的,具体就表现在人类使用的工具上。李悝看似是变法运动的推动者,其实他只是被当时突飞猛进的生产力推着向前走的人。
人类手里使用的工具在不停地改变,从石器、青铜器、铁器到蒸汽机、电动机、电子产品。人类文明的进步,就是逐步点亮科技树的过程,越往后点亮每一项科技的速度就越快。
当人类捡起地上的石头,拿到面前端详其形状,然后根据自己的需要打制成石器那一刻起,人类就已向万物宣布:自己是一个高等生物。
当人类能将温度加热到一千摄氏度,然后将铜与锡融化,浇铸成自己想要的青铜器那一刻起,人类生产力便大幅提升,可以构建起一个庞大的国家。
而当人类把青铜器玩得登峰造极时,就想改玩铁器了。
人类为什么放着成熟的青铜器不要,选择高难度的铁器呢?
在废品回收中,废铜的价格比废铁的价格要贵,而且地球的元素含量前四名是氧硅铝铁,铁的含量本来就高。如果大量开采,铁器的制造成本就会比青铜器低很多。更重要的是,铁器远比铜器要坚硬!
当人类想点亮下一个科技树——“铁”时,遇到了一个巨大挑战,这个挑战确切地说是一个物理问题。
使铁融化的温度比铜要高出四百多摄氏度,而人类当时的加热技术还达不到。
但这个问题对于我们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
如果加热温度达不到,那就让火烧得更旺一些,怎么样更旺呢?只要有点物理常识的人就知道,多加空气呗!
于是中国人发明了一个叫橐(tuó)的鼓风设备,它是由一个大皮囊制成的,充满了弹性。橐的中间高,两边低,像一个骆驼峰一样。大皮囊上有个把手,推动把手可以把空气不断地送到加热炉内,这样就可将加热温度提高到铁的融化温度。
到了春秋末年,晋国的中军将赵鞅下令铸造含有法律条文的铁鼎,说明当时咱们老祖先在铸铁技术方面已经非常先进。
于是问题来了,铁鼎毕竟是个礼器,之前唯一的实用价值就是可以当锅烧东西吃。然而想要拿它当工具用,难度就更大了。
我们现在经常会看到一些卖扳手、铁铲、望远镜的商家会标榜自己是“军工品质、坚固耐用”,并通过这个卖点来吸引买家。为什么这样标榜呢?因为工具最需要具备的就是坚固耐用。
铸造个金属件还是比较容易的。青铜器是不需要锻造的,直接浇铸成型就可以了;铸造铁鼎也比较容易,只要把铁加热熔化倒入范中,等冷却就成型了。
然而铸铁虽然制造简单,可是它的质地太脆,很容易折断,没法坚固耐用。所以铸铁要做成百姓能用的生产工具,就必须对其进行柔化处理。战国时期我们的老祖宗就掌握了独步天下的铸铁柔化技术,比欧洲早两千多年。
当解决了铁质工具的耐用性问题后,铁质工具凭借其低廉的价格,迅速占领了市场。
到了战国时期,铁质工具成为当时的爆款产品,全天下老百姓争相购买,什么锄头、犁、镰刀、斧头都是铁质的。
有了这么坚硬的铁质工具,没有什么是砍不断、犁不动的,就算再粗的树也能砍断,再荒的地也能开垦。
春秋末年牛耕技术得到普及。到了战国时期,随着铁质工具与牛耕技术相结合,犹如天雷勾地火,一时间生产力爆炸性提升,更多的土地被开垦,更多的粮食生产出来,于是人口也开始爆炸性增长。
古人用火焰与铁奏响了时代前进的华章,掀起了一场改变世界的铁器革命。
一场巨大的科技变革,为社会制度的变革做好了硬件准备。现在我们就来看看李悝是如何变法的。
战国初期,变法就是一个风口,哪个诸侯率先站在这个风口,就能迅速腾飞,吊打他国。
作为法家先驱的李悝,他的任务就是要把魏国推向这个看似连猪都能飞起来的变法风口上,可是变法绝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很多人印象中,法家的主要建树是在法律这块,其实不对。法家是一个由公务员组成的学派,法家不光搞法律研究,也要搞行政和经济建设。
中华民族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民族,几千年来一直在变法,一直在搞创新,有变法成功的,也有变法失败的。变法成功者名垂青史,变法失败者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是变法?
说专业点:是对国家的法令制度做重大的变革,从而让国家变得富强。
国家的财富就像一块蛋糕,谁看见都流哈喇子,谁都想多吃一口。春秋时,谁胳膊粗,谁打赢了,谁抢的蛋糕就多,没有固定规则。但到了战国就不行了,因为人口实在太多了,各诸侯国都在寻思着如何重新划分蛋糕,否则家里得三天两头为了抢蛋糕而火并。
李悝变法要解决的问题有三个:
一、如何把这块蛋糕做得又大又香?
二、如何建立划分大蛋糕的规则,谁分得多,谁分得少?
三、如何惩戒不遵守划分蛋糕规则的人?
针对第一个问题,李悝的回答是“必须从农业入手”。
古代没有现在的重工业,除了农业就是商业,有的国家选择重农,有的国家选择重商。无论重农还是重商,都要解决最根本的吃饭问题。
商业可以通过彼此贸易来获得巨大利润,再通过贸易交换粮食。最典型的要数古代地中海周围的文明,腓尼基人、古希腊人、迦太基人通过航海在地中海区域开展贸易,购买粮食。
可是战国时,华夏大地上的诸侯国可以重商吗?答案是,不可以!
从环境来讲,地中海就是一个内湖,非常平静,竖起帆、荡起双桨就能做生意了。
那时日本人还处在使用石器的绳文时代,他们当时的生产力发展程度不及古代中国,可以用来和我们交换的东西不多。从运费来看,那时没有包邮一说。重商就要靠贸易来购买粮食,运粮食是要考虑成本的,最便宜的是水运,只要有船就能节省成本。如果没有船,仅靠人推马拉,那拉的粮食是没有船多的,而且运粮食的人也要吃粮食,最惨的就是粮没运到,先被运粮的人吃光了。所以后来中国人为什么要修大运河,很大的原因就是用河运粮食的成本低。
而李悝变法的魏国,深处内陆,黄河旁边。魏国人连海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在李悝看来,魏国必须重农,提高粮食产量才是王道,指望商业来提高国力还是洗洗睡吧。再说人都跑去做生意了,找谁征兵,找谁修黄河堤坝。中国古代君王最讨厌的就是流动人口。
魏国走重农主义路线,就必须提高粮食产量,才能把蛋糕做大。首先要保障农民的权益与积极性。
魏国作为独资企业,魏文侯作为老板兼唯一股东,独自拥有所有的土地与百姓,他绝不会分给中层干部。而魏国的基层员工都是小农,魏文侯是坚决杜绝大地主存在的。
国君作为全国最大且唯一的地主,是小农经济的坚定捍卫者!赵、魏、韩三家在瓜分晋国前,就开始把自己领地上的土地授予老百姓耕种,自己收租子当地主,这就是“授田制”。
自家的地都是祖上分封和用命抢来的,又怎会允许老百姓私自贩卖?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允许私自贩卖土地,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有钱的人就会炒地皮,大量兼并土地,自己当地主。人都有个天灾人祸,急需用钱的时候,小农把地卖给地主后,就变成了佃农。佃农给地主打工,耕种地主的地,交租子。万一地主是个黄世仁,抬高租子,逼得佃农活不下去,佃户跑了咋办?
如果国内出现地主,国君征收赋税时,该找地主还是找佃农?更可怕的是,大量土地兼并,会导致基层百姓流离失所,到时去哪里征兵?另外,如果土地被地主兼并了,哪还有土地奖励那些有战功的军人?
纵观中国历史,我们可以看到,当一个王朝土地兼并严重时,它就开始由盛转衰,财政难以为继,征兵征不上来,只能搞募兵制,结果将领拥兵自重。
在李悝眼中,魏国基层员工家庭最理想的模式,是五口之家。
李悝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意思是:一家五口人,可以种一百亩的地,一亩地一年可以上交国家粮食一石半,一百亩地合计上交一百五十石粮食。
只有保护好小农,才能稳定魏国的基层,粮食、兵源也会滚滚而来。
为了稳定魏国的经济基础,李悝颁布影响后世的法令——《平籴(dí)法》。
粮食市场上一直有这么个怪圈,那就是“谷贱伤农,谷贵伤民”。意思是,粮价太便宜了,农民入不敷出;粮价太贵,城市居民负担不起。只要粮食价格存在波动,商人就会囤积居奇,投机倒把,最后国家财政困难,农民破产。
粮食丰收时,粮食多了,价格会下跌。为避免下跌,政府会根据丰收情况买进农民手中多余的粮食,然后储备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粮食歉收时,粮食少了,价格会暴涨。为避免老百姓吃不起粮食,政府会根据歉收情况,平价出售粮食,避免粮食价格暴涨。
李悝不光颁布《平籴法》,从法令角度保护小农,更在政策上鼓励农民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这一政策叫“尽地力之教”!
啥意思呢?说通俗点,就是只要是能种的农作物全都种上,不留一块空地。
李悝要求田里要种上小米、黍子、麦子、大豆、麻五种作物。万一其中一种农作物遇到灾害,靠其他农作物也不会饿死。住宅的四周也不能空着,全部种上。树不能乱种,种的必须是桑树,院子里要多种些瓜果蔬菜。
如果对战国时期炒地皮的人和商人做一项调查,问他们最痛恨的人是谁?李悝肯定高票当选。可正是李悝,确保了百姓安居乐业,壮大了小农经济,提升了魏国国力。
魏国蛋糕做大了,下面怎么切蛋糕呢?
为了切蛋糕,李悝专门与蛋糕主人魏文侯进行了深入沟通。
魏文侯作为师兄,首先问学弟李悝:
“如何治理好国家呢?”
李悝:“给勤于耕种的农民以奖励,给有功勋的人以俸禄。但这还不够,关键要给有才能的人上升渠道!”
魏文侯:“什么意思?”
李悝:“国内不少人靠着父辈的功勋混吃等死,不务正业!靠着家传爵位,占着茅坑不拉屎。他们吃得好、穿得好,让老百姓羡慕、嫉妒、恨。他们是国家的不安定因素。”
魏文侯听了,不停地点头。
“取消这些寄生虫的俸禄与爵位,空出来的位置让有才能的人上。不过推行过程中,会遇到不小的阻力,谁都不愿意把嘴里的骨头吐出来。”李悝坚定地说。
“你放心,晋国是怎么亡的,我心里清楚,魏国必须强大,不能做第二个晋国。”
李悝实行的变法,其实是要实行中央集权,国君大权独揽,在魏国只有国君一人说了算,决不能出现春秋时司空见惯的犯上作乱。所以划分蛋糕的人,必须是国君。
李悝要替魏文侯制定一套划分蛋糕的规则,其实就是财富分配制度。这关乎每个人得到蛋糕的大小,如果划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春秋时代,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混账儿混蛋。那时的晋国,一个大夫没有几百年的家族史,都不好意思在朝堂上混。这样的家族会长期垄断权力,霸占着国家财富的大蛋糕,不愿与人分享,阻断有才能之人的晋升渠道,更易形成不稳定因素。
李悝的做法很简单,彻底废除世卿世禄,想要往仕途上爬的人,必须靠自己的功勋。想吃老本,门儿都没有。
魏国在春秋末期,还是大夫时,就在自家领地上搞起了职业经理人制度,中层干部干不好就换人,世卿世禄在魏国已没有滋生的土壤。废除世卿世禄,彻底根除大家族的威胁,为国君消灭潜在的对手。这种能保障自己的子孙永远都是国君的政策,魏文侯是大大的支持。
不管你是哪个国人,只要是个人才,不管出身高低贵贱,我魏国就会高薪聘用你。你在魏国没有背景不要紧,只要你干得好,国君给你当靠山。想要在魏国出人头地,你只要踏实肯干,房子、车子都会给你。干得非常出色,还有土地赏给你,但是要注意,这是食邑,可不是封地,你可以享有土地的赋税,但是土地的所有权及行政权仍归国君所有。
努力工作成为个人分得蛋糕大小的唯一依据。
魏国李悝变法开始后,各国也争相效仿,无数平民进入国家高层,布衣相卿在战国时就很常见了。
可是实际操作中,总有心术不正的人对自己分的蛋糕不满,那么如何惩戒或警示这些人呢——刑罚!
在春秋时,每个国家都有法律,晋国的赵鞅就将法律条文铸刻在铁鼎上,公示国内,可是这些法律不成系统。
李悝担任相国后,为确保所有人都遵守分蛋糕规则,惩戒和威慑那些不听话的人,起草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系统的法典——《法经》。这部法典并不是即兴创造的。《法经》中的很多法律条文,都是李悝结合前人与自己一线工作经验总结出来的,具有无与伦比的先进性。
《法经》成为法家成员心中的《圣经》,更是中国法学思想的老祖宗。
有人会说,法家是残酷邪恶的代名词,动不动就削人头、断人腿。这话如果让李悝听到了,他会愤怒地说:“这锅我不背!《法经》是管理国家的手段,我内心要实现的是儒家的德政!”
有一次李悝与魏文侯探讨人为什么会铤而走险,走向违法犯罪的道路。
魏文侯:“刑罚产生的根源是什么?”
李悝:“都是因为奸邪淫逸引起的。一个人如果饱受饥寒,他就会去偷盗杀人。权贵如果淫逸,就会追求奢侈的生活,为了住豪华的大宅院,就会侵占农民的田地。当老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就会铤而走险,此时就不得不用法律来制裁他们。
魏文侯一边听一边点头。
李悝:“治理好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教化百姓礼义廉耻,以德治国这是‘本’,靠刑罚维护秩序这是‘末’。作为君主,决不能舍本逐末!”
李悝虽是法家开山鼻祖,但他的骨子里流着的是儒家的血。刑罚只是维护社会安定的手段,真正让国家强盛的仍要靠国君体恤百姓。
春秋时代,法律成为维护贵族、欺压百姓的工具。“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是春秋时法律的核心思想。那时的大臣都是贵族,有地有兵,看你国君不顺眼,是有资本造反弑君的。
而《法经》在惩戒权贵方面有了大大的进步,相国与将领如果接受行贿,他身边的办公人员全部要诛杀。虽然国家高干没有被直接诛杀,但也起到了震慑作用。当时的公务人员都是胆战心惊,如果他们发现领导有不法行为,一定检举揭发。
李悝的《法经》不光维护公平正义,更保护了老百姓的权益。
李悝用一句话概括了《法经》的终极奥义,“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一个国君要行王道,首要任务就是惩治盗贼)!”
小老百姓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人身和财产的安全是他们最挂念的事。古代刑罚中,对百姓私有财产的侵犯称为“盗”,对人身伤害称为“贼”。只有让老百姓有安全感,能踏踏实实地工作,国家才能稳定繁荣。
惩治“盗”与“贼”是国家稳定的重中之重。《法经》里面有六篇,分别是《盗法》《贼法》《囚法》《捕法》《杂法》《具法》,而《盗法》《贼法》作为《法经》里的前两篇,可见李悝对百姓安全的重视程度。
《囚法》说的是如何审理案件,《捕法》说的是如何抓捕逃犯与逃兵。《杂法》的内容杂七杂八,无所不包。《具法》是根据犯人的犯罪情况来加刑和减刑。
《法经》里对坏人的惩罚,相当的严格。比如杀人犯,不光要抄家,还要让妻子为奴;对于偷盗的人,要砍掉脚;私自翻越城墙,如果是一个人就杀头,如果十个以上,直接灭族;有不法聚众行为超过五日,可以诛杀。
有人说,李悝的《法经》是为了维护君主统治,讲这种话的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悝当时所在的魏国,是要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国家,决不能重视刚淘汰不久的春秋时代那种国内三天两头造反作乱的局势。只有国君腰杆子硬了,国内反动势力才不敢造次,老百姓才能安宁。
李悝变法的思想,就像一个苹果。苹果核是儒家,果肉是法家,儒法合一是李悝思想的最高境界。
可惜后来的法家第二代领袖人物商鞅,他在秦国的变法把作为苹果核的儒家给剔掉了,只留下了凌厉的法家举措。商鞅变法,你看到的只有君主的意志、严格的KPI考核,没有儒家德政的一丝影子。
李悝变法让魏国实力大增,迅速“氪金”。魏国成为第一个成功变法的国家,其余国家纷纷效仿,法家主宰了整个天下。
作为“氪金玩家”的魏国,要找人练级下副本,它很快就瞄准了一块大肥肉——中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