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月……”
听了陈子涉的话,贺良冰冷的声音传来:“玄象育生,莫大乎月。没想到这群叛逆也到蕲县了。”
听到贺良说出“玄象育生,莫大乎月”,陈子涉就知道,他对旧月是有了解的。
那夜旧月众的拜月祭词之中,这八个字曾反复出现。
“倘若真如你所说,蕲县或许真的即将面临一场危机。”
曹咎明显有些慌了,他咬了咬嘴唇试图反驳陈子涉和贺良:“这也未必吧,听刚才陈胜所言,这群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许他们找到了也就离开蕲县了?”
他话音刚落,贺良就紧接着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旧月和失乡客同时出现在蕲县,这件事情很麻烦。”
“失乡客,那是什么?”陈子涉和曹咎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贺良沉默片刻,徐徐道:“秦灭六国后,始皇帝推崇法家学说,以秦相李斯为首的法家方士借助朝堂的势力打压其它学派。之后始皇帝焚书,各学派的典籍均埋葬火海。”
陈子涉认真听着,这两件事情他都是知道的,但不明白和贺良口中的“失乡客”有何关联。
“经此二事后,诸子百家逐渐走向衰落,各学派门下皆有弟子因此丧失理想信条,尤其是来自昔年六国故地的各学派弟子。”
“他们聚集在一起,因为失去了故国旧土,又失去了精神上的家园,故以‘失乡客’为名。其中部分品阶较高的方士,甚至因为精神世界的崩塌而影响了现实,他们的身体逐渐发生异变,蜕变成半人半怪物的诡异存在。”
“失乡客对于这个世界是充满绝望的,他们会以自己的方式,对这个世界展开各种疯狂的、不计后果的报复,他们就是一群疯子。”
陈子涉和曹咎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一个组织。
好半晌陈子涉才问:“可我们并没有遇到您所说的失乡客,等等,难道您所指的是……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辩者?”
“不错。”贺良很快回复。
“你们刚才提到的那句‘石之白,石之坚,见与不见’,出自辩者的辩题‘目不见’。说的是目之视物,受多种条件局限,因此是条件视物而非双眼视物,失去了条件,眼睛便不能看见,同样眼睛所看见的,也只是具体条件让人看到的。”
“这句话刻在你随身携带的盒子上,因此当你和曹咎见面时,它就会影响你们二人的判断,让你们的判断仅基于某一个特定的条件,并将这个条件无限放大。”
“所以你在看到藤蔓时,立刻认定曹咎就是树神的帮手,曹咎也在看到你的方术时,立刻认定你就是夜游司的游候,甚至事后你们都忽略了为何对方会对自己动手。”
听闻此言,陈子涉登时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他看了眼曹咎,曹咎的鼻尖也直冒冷汗,正拿着块巾帕小心翼翼擦拭。
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这样仅靠一行字,就能影响两个人判断的事情,实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简直是闻所未闻。
“辩者的方术,竟如此诡异……”
曹咎心有余悸道。
“不仅如此,”贺良又补充:“陈胜你说你明明已经走到了山洞口,却忽然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又传回了山洞之中,应该也是受到了辩者方术的影响。”
陈子涉眉梢一挑,立刻上下检查自身:“难道这家伙还在我身上留了别的手段?”
贺良:“这道未必,我推测,将你送回山腹的或许是辩题‘郢有天下’。”
“这道辩题说的是,郢城是楚国的都城,是天下的一部分却包含了天下。辩者认为郢城是‘小一’,天下是‘大一’,‘小一’虽为‘大一’的一部分,却包含了整个‘一’的要素,因此认为郢城包含了天下。”
“什么‘小一’、‘大一’的,这群辩者是不是有病?”
曹咎即使被后母辛钺污染,变得温和柔弱了不少,可听贺良讲这些绕脑子的话,却还是忍不住直接开喷。
陈子涉倒是若有所思,他是看过现代哲学的,知道这所谓的“小一”和“大一”其实就是部分和整体。
说到底,名家这群诡辩论者,就是在混淆部分和整体的关系。
他试着分析:“所以将这道辩题套用在我的遭遇上,其实就是将山洞出口,看作是包含了整个山洞,因此我从洞口走出,其实是又进入了山洞之中?”
“啥意思?没明白?”曹咎眼巴巴看着陈子涉,一副学渣看学神的样子。
贺良却难得的用那冰冷的声音夸赞了一句:“想不到你的悟性倒是不错,这群辩者的方术就是这般毫无逻辑,诡异且难以防备。”
“但很明显,他先让你们二人发生争斗,离开蕲县,又引导你们寻找到树神的巢穴,目的就是要让你们和树神发生冲突。”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不得而知了。”
陈子涉将今日观星台争斗的始末又重新回想了一遍:“这么说来,操纵藤蔓的应该也是这位辩者或他的同伙了。只是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推断他或他们是失乡客的成员?”
“辩者方士与其他学派的方士不同,辩题本就逻辑混乱,一位辩者若是同时掌握两种辩题衍生出的方术,就会落入逻辑无法自洽的困境,最终会因陷入癫狂而死。”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辩者只会专攻某一个辩题,并以此辩题为核心,演化出各种不同的方术,从而构建自己的方术体系。”
“最著名的便是那位提出了‘白马非马’辩题的大方士,公孙龙,他的方术曾令无数学派的佼佼者自叹不如。”
“但万事万物都不是绝对的,要让一位辩者同时施展不同辩题的衍生方术还是有一个办法的,那就是借助隐器——太微三,辩脑。据我所知,这件隐器如今就在失乡客的一位成员手中。”
说到这里,贺良不禁停顿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道:
“他的名字叫公孙坚白,一位三品上宰的大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