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空气就是舒服,走出小院,我深吸了一口气,便抬腿向地铁站的方向走去,今天是我要去省档案馆报道的日子,自从杀了谢秋生后,我的这只变态左手,便没有再做出过什么奇怪的举动,非常乖巧听话,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顺利完成今天的入职,这样我才有机会,永远让这只变态左手安分下来,而且实话实说,我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内心也有着一丝莫名的渴望和激动。
我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达省档案馆大门前,没等多久,一位中年干部打扮的男人,便从档案馆中走了出来,看到我有点不太确定的询问:“你是许默?”
我立即乖巧的点了点头,礼貌的回答:“领导你好,我是许默,是陈淼介绍我今天过来面试的。”
没想到,我话音刚落,中年男人便热情的拉起我的手,高兴的说:“你好,你好,我是省档案馆的人事科主任崔凡,面试啥面试,听说你是陈淼的同学,技术上一定差不了,我们这个岗位对电脑技术的要求不高,像你这个电脑技术岗,其实就是把我们档案馆,尤其是旧案馆里的旧档案录一录,平时维护维护,对你来说,很简单的,我们虽然工资不算高,但工作清闲,福利有保障,有双休,有六险,还有公积金,节假日还有各种节日礼品,领导脾气也好。”
崔主任一边口沫横飞的跟我介绍,一边拉着我的手向档案馆内走,好像生怕我飞了一样。
终于在崔主任的口若悬河中,我们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前,推开门,里面坐着三个人,一个手里拿着个大水杯,头发有些花白的干瘪老头,一个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脑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男人,但神情很是木讷,戴着一副比啤酒瓶底还厚的高度近视镜,听到有人进来,头都没抬一下,只是专心致志的盯着面前的一堆资料,好像在钻研什么。
崔主任推开门便对里面的三个人说:“老顾,周姐,刘兵,这就是今天要来的电脑专家小许,赶紧把里面那张桌子收拾出来,一会儿我让人把电脑搬过来。”
听着崔主任大大咧咧的介绍,我不由在心里默念:“电脑专家?就录入个档案,维护个电脑,我就电脑专家了,这也未免太夸张了点,况且我到这里来,就是想低调低调再低调,做个小透明才好。”
于是我赶紧摆出一副谦卑的样子,诚惶诚恐的摆手说:“不敢不敢,我就是懂点电脑,以后主要负责档案录入,崔主任太抬举了,况且我还没办入职手续呢。”
结果我话音刚落,崔主任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我说:“看我这记性,没办入职手续,就把你拽到办公室来了,走,先办手续,然后我带你去看看档案室的情况,最后再带你去看看宿舍。”
就这样,我办完入职手续以后,就被崔主任热情的拉着,把档案馆转了个遍,期间走到不同分区时,还大致跟我说了一下,以后的重点工作顺序,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旧案馆,旧档数据化的问题,早就被提上了日程,上头更是三令五申早日落实,可因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常常是年轻人干两天感觉没意思没前途就不干了,因此崔主任也没少挨上头骂,所以这次陈淼给他推荐了我,对崔主任来说可算是解决了一个头疼的大麻烦,在我把自己曾出过车祸的事告诉他,并再三表示我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很适合这份工作后,崔主任才终于放心下来,还体贴的给我安排了一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单身宿舍,说这里安静,适合好好修养身体,宿舍不大,不过看起来应该也是新建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需要用的都有,看起来也很干净,从宿舍出来后,崔主任再次将我带到办公室,逐一给我介绍了办公室里刚刚见到的三个人。
被崔主任称为老顾的老头,全名顾常林,是档案馆的老人,来档案馆的时间比崔主任还早,自然也就成了我在实习期间的师傅,崔主任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老顾,我的下面的工作也听老顾安排就好,那个被称为周姐的女人,名叫周淑珍,今年40多岁,跟丈夫离婚了,女儿也早已去了外地工作,周姐平时就喜欢玩个麻将,织个毛衣,为人性格好爽,最后就是一直埋头在一堆档案资料中的刘兵,崔主任跟我介绍说别看刘兵不爱说话,但在这个档案馆里,就数他的业务能力最强,现在馆里的资料还没有全部实现电子化,可他们有刘兵这个活电脑,不管你要查哪个年份,哪个方面的档案资料,只要能说出大致内容,刘兵八九不离十都能告诉你大概放在什么地方,听了崔主任的话,我不由惊讶的看了一眼,始终没有抬起头的刘兵,心里感叹,没想到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的天才,窝在档案馆里,着实有点屈才了。
崔主任离开后,我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此时桌子上,已经放了一台崭新的电脑,虽然配置不算多么专业高级,但完成我所负责的工作绝对是够用了,此时,老顾手里拿着大茶杯走到我面前,笑着对我说:“小许是吧,你来之前,崔主任已经把你的情况跟我说了,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师傅这么热情,我当然也不能怠慢,于是立即起身,跟着老顾向门外走去,老顾边走边对我说:”今天呢,你刚来,我先跟你简单说说下面的工作,咱们这是省档案馆,你主要负责,将所有档案资料电子化录入,这你比我明白。“
闻言,我赶紧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老顾对我的谦虚态度似乎很是满意,于是转头看着我笑了笑,接着说:“你这个小伙子,看着斯斯文文,白白净净,懂事又踏实的样子,不错不错,不像之前那几个,毛毛躁躁的,一看就不像能干长的样子,老崔这回总算看对了一回。”
说完老顾拧开水杯盖子,喝了口茶,才接着说:“你也别怕,小许,虽然这里档案多,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不是,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旧案楼那块。”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来了兴致,终于说到我感兴趣的地方了,此时我们已经来到了楼外,老顾伸手指了指办公楼旁边不远处,一栋掩映在树丛中,看着很新,但却不是很高的5、6层楼房,对我说:“就是那里了,经常来拿档案的公安局同志,都叫那里是旧案楼,其实呢,就是存放警局历年案卷资料的地方,你的工作,就是完成这栋楼里,二到三层的纸质档案录入工作,模版啥的电脑上都有,你如实录入案卷信息就成。”
边说我们边向旧案楼走去,此时我的心里产生了两个疑问,于是开口问老顾:“顾老,我有两个问题不明白,能不能问问?”
这声顾老,显然让老顾很受用,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说:“问吧”
于是我开口询问:“顾老,这个旧案馆里存放的都是啥什么类型的案件资料?”
老顾喝口茶,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盯着我说:“这么跟你说吧,这里存放的每份案卷资料都和至少一条人命有关。”
这句话着实让我有些吃惊,老顾看到我惊讶的神情,突然好像计谋得逞般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小伙子,别怕,老头子逗你玩的,现在你还接触不到那么可怕的东西,按照要求司法部门保存卷宗至少20年,随后这些案卷就会被送到这里来,这栋楼里虽然存放的都是刑事案的卷宗资料,但前期你接触到的,都是早就破了的案子,或是经过调查已经被认定为自然死亡的案子,没什么可怕的。”
说完,老顾又悠哉的喝了口茶。
闻言,我接着问:“顾老,你刚刚说让我录二到三层,那其他层呢?“
听了这个问题,我明显看到,老顾正拿着大茶杯,仰头喝水的手轻微抖动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将这细微的情绪波动掩饰了过去,不愧是馆里的老人,心里的确能藏住事,随后,老顾一边拧上茶杯盖子,一边低着头,状似轻松的对我说:“这栋楼共有五层,其中第一层在警局内部,还有个称呼“
说到这,老顾停了下,看着我的眼睛,严肃起来,但我能感到,这次和上次的戏谑截然不同,这份严肃中,多了一份凝重的味道,然后我听到,老顾缓缓说出了三个字:“尸案房“
“尸案房?”我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老顾的话,老顾闻言点了点头,接着说:“尸是尸体的尸,一层存放的每个案子,对警局的某一代公安人,或某一些公安人来说,都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尸案,有两层含义,一是说这些案子中,每一件都有受害者的尸体,二是说,它们最终并未能被破获,都只能像一具具停尸房的尸体一样,永远陈列在我们这个旧案馆的一层,不知何时才能真相大白。”
说完,老顾脸上的轻松愉悦之色早已不再,而是一脸沉凝的,重重叹了口气,抬步继续向前走去,我紧随其后,也没再说什么,良久,老顾才再次开口对我说:”在老馆的时候,我有个老朋友,闫如海,这个老家伙,干了一辈子刑警,老了老了,就总爱往我们这档案馆跑,一来二去,就跟当时的门卫老王头,还有我混熟了,我们哥三呢,没事儿就经常聚在一起喝喝小酒,下下象棋什么的,后来我就问他呀,老闫,你说你,忙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退休了,咋不在家享享清福呢,老往我们这破档案馆跑啥,最开始每次问,他都不肯说,后来才告诉我,原来就是为了这档案馆一楼来的,年轻的时候,老闫接手了一起连环凶杀案,整整一年,37条人命呀,就这么没了,凶手下手干净利落,割喉索命,从不留活口,受害人还没看见凶手长什么样子,就已经被人从后面抹了脖子,老闫他们也是没日没夜,可劲的调查呀,取证呀,可一年后,这家伙竟然突然停手了,不杀人了,也不做案了,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凶手也彻底销声匿迹了,就毫无征兆的消失了,之后警方又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可犯罪现场实在太干净了,又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或幸存者,他们最终也没能找到凶手,这个案子也只能进了咱这尸案楼,这个案子也成了老闫一辈子的心结,退下来了,却还是放不下,直到他去世前,几乎每个星期,都得到这馆里来两三次,跟我们老哥俩坐坐,说是离着案卷近点,心里能踏实些。“
说完,我看到走在前面的老顾,好像抬手抹了把脸,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接着说:“我跟你说这些干啥,你刚来,这些案子的卷宗,你现在还接触不到,至于四楼到五楼,你暂时就更接触不到了,那都是一些已经侦破的大案要案,先从简单的开始干吧。”
说完,老顾才转头看了看我,见我点头,才转过身去,继续对我说:“这二楼和三楼的案卷,就像我刚才说的,都是已经侦破的刑事案卷宗,也有经调查后认定为意外死亡或自然死亡的档案资料,这些也够你忙一段时间了。”
此时,我们已经来到了旧案馆门口,这里看起来跟一般的办公楼似乎并没什么区别,可就在老顾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我的左手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不是很剧烈,就像是极力压抑内心狂喜时,那种不由自主的颤抖,此时,我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档案馆里的布局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就是有些过于安静了,不仅仅是没有声音那种静,而是一种更加幽深的静,就好像独自一人,置身于幽深时空隧道的感觉。
不久,我便跟着老顾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单人办公室,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却也十分干净,一张办公桌,一个小茶几,茶几旁边,有两个单人沙发,上面放着一个干净的烟灰缸,此外门旁还有一个茶水台,上面放了一罐茶叶,几个一次性水杯,还有两个暖瓶,老顾带我进入办公室后,便在沙发上坐下,把茶杯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点上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对我说:“年级大了,不中用了,走这点路,就开始喘。”
我笑了笑,用手提了提茶水台上的暖水瓶,发现里面是满的,于是走过去,将老顾的水杯拿过来,一边给他加水,一边对他说:“顾老硬朗着呢,这段路不短,我们刚刚还说爬楼梯上来的,我都有点喘”
老顾接过我手里的茶杯,笑着说:“没看出,你小子,嘴甜也会来事,咋想着到这来呢,有点屈才喽。”
我笑着坐在老顾对面,抓了抓脑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顾老,我这个人见到生人就犯怵,没啥出息,跟人亲近了才会这样。”
老顾被我的样子逗乐了,喝了口茶,笑着对我说:“别顾老,顾老的叫了,刚开始听着还挺顺耳,这一熟络,听你再这么叫,感觉像是在叫老学究一样,我不喜欢,就跟他们一样叫我老顾吧,听着顺耳。“
闻言,我腾的站了起来,把老顾吓了一跳,随后我一脸郑重的对他说:“那可不行,我得叫你师傅。”
看我这个样子,老顾先是愣了几秒,随后便拍着腿放声大笑起来,用手指着我说:“你这个娃娃,着实有趣的紧!好!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看师傅开心,我也打心底里高兴,休息了一阵后,师傅便领着我来到二楼,三楼的档案区,耐心给我讲解业务,一直到下班时间,我们才一起走出了旧案馆。
从馆里出来,我对师傅说:“师傅,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师傅笑着看向我,打趣的说:“说吧,小徒弟”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刚来就提要求,挺不好的,可你刚刚带我转了一圈后,我发现,自己最好把办公地点挪到旧案馆来比较好,要不这么多档案,每次录入的时候,还要一趟趟来回拿,太麻烦了,也会影响工作效率。”
听了我的话,师傅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徒儿,为师果然没看错人,是个踏实干事的,其实,你来之前,关于你办公地点的事,我们还真讨论过,你在这里办公,当然是最合适的,可这里平时很少有其他人来,除了有人要来调阅资料,或是每天早晚来打扫卫生的刘大姐,还有我这个糟老头子时常过来检查检查档案的存放情况,基本就没其他什么人了,刚刚你也看到,里面特别冷清,好不容易招来你这么个宝贝,崔主任是真怕你再跑了,所以最后决定,麻烦就麻烦点,让你在主楼里跟我们一起办公。”
闻言,我拉着师傅的胳膊,轻轻摇晃着说:“师傅,感谢大家的好意,我不会跑的,而且我保证,绝不会因为一个人就偷懒怠慢,一定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其实我是个特别喜欢静的人,安静点办公效率也更高,要不,你老帮我跟崔主任说说,让我在这里办公得了,实在不想天天来回搬档案。”
师傅笑着给了我个脑瓜崩,然后对我说:“你个憨娃,师傅都快让你摇散架了,放心,崔主任那老小子,巴不得你自己提出来到这里来呢,回去跟他说说就成,师傅有时间,也经常过来陪陪你,你就在刚刚我们去的二楼办公室办公吧。”
说完,便转身向前走去,我边喊着师傅万岁,边紧跟在他身后,在落日的余晖中,我们师徒二人并肩向前走去。
人跟人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从此我多了个师傅,老顾多了个心疼的徒弟,可这个时候,我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许久以后,我这只能够感知罪恶的变态左手,竟会因为我的师傅发起了疯,疯的似乎想毁灭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