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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大新王莽 下》(18)(1 / 1)


未听智谏将军陷阵

李氏劝说刘縯待发

冯衍为廉丹献计说道:“主公应当以静制动,静观其变。在下以为可以把大军屯守于大郡,一面安抚地方官吏和士兵,一面暗中招纳雄杰人才,等待形势的变化,以求振兴国家。”廉丹不敢接受冯衍的劝说,没有采纳。而冯衍觉得廉丹过于愚忠,叹道:“圣人转祸而为福,智士因败而为功。在下希望英明的主公深思远虑,为何要和俗人的见识相同?”

廉丹没有听从冯衍的劝告,率领大军继续前行,抵达了睢阳县(今河南省商丘市南)。这时,军队粮草更加紧张,逃跑的士兵越来越多,冯衍见势不妙,再次对廉丹劝道:“在下听说聪明的人能够在祸患未形成时就有所发现,智慧的人能够在灾难未明时就有所计议。秦国商鞅曾说‘有高人之行,负非于世;有独见之虑,见赘于人’,这是说高人的行为,往往被世俗所非议;独到的见识,容易为众人所怪罪。因此一般人相信平庸的言论,抛弃金石之策而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大丈夫应该当机立断,不要受制于事物的表象。主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仔细想想在下所说的话吧,不要再疑虑了,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

最终,廉丹既没有接受冯衍的劝告,也没有向朝廷告发冯衍,和太师王匡率领大军继续东进。来到东平郡无盐县。早在四年前,该县发生水灾,大量田土和民房被冲毁,受灾民众推举无盐人索卢恢为首领,响应赤眉军起义。索卢恢为人慷慨,仗义疏财,在当地很有些威望,聚集了三四百人攻占了无盐城邑,杀死县宰,打开粮仓济贫,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加入了义军。

廉丹、王匡的数百顶营帐驻扎下来,战鼓声震闻数十里,把无盐县包围成铁桶一般。索卢恢的人马经不起大军一击,纷纷溃逃,被斩首万余级。官军首获大捷,占领了无盐县。

王莽闻报十分欣慰,立即派遣中郎将带着策书前往山东慰劳廉丹、王匡,两人被晋封为公爵,并封赐有功将士。此时,樊崇为首的赤眉军已经发展至数十余万人,东海郡人董宪任赤眉别校,率领数万人马出没在无盐西南的梁郡(今河南东北部)。王莽诏令廉丹和王匡迅即前往梁郡,征讨董宪。太师王匡想一鼓作气,率大军南下,试图乘胜追击。廉丹见军中缺粮,士兵还没有得到休整,于是对王匡说道:“大军刚刚攻下了无盐县城,兵士疲劳不堪,不宜立即长途奔波,而应让将士稍作休整后再行出发。”

王匡却说道:“官军初获大捷,士气正旺,应当乘胜出击,一鼓作气扫灭盗贼,你我正好可以为朝廷建功立业。”

廉丹说道:“太师,以疲惫之师迎击凶悍之敌,恐怕不合兵法吧。”

王匡年轻气盛,想争得战功,说道:“将军世代为将才,怎么害怕起反贼来了?既然将军不敢前往,我便率领部分兵马先行一步。”他不顾廉丹的反对,分兵数万挥师南下。廉丹无奈,只得让自己的部队稍做休整,随后跟进。

几天后,王匡率领数万官军抵达无盐县附近的成昌(今山东省东平西),眼前忽然冒出无数眉毛涂成了赤红色的士兵,原来樊崇率领的赤眉军主力部队到达成昌,成昌大战一触即发。官军和赤眉军展开激战,赤眉军兵多势众,齐心协力,以一当十,越战越勇。正在这时,廉丹率领的数万兵马匆匆赶到,立即投入战斗,双方直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死伤惨重,仅官军死伤就达万余人。

战至黄昏时分,官军因连续作战,疲惫不堪,体力渐渐不支。廉丹骑在战马上,挥着大刀喝令官军不得后退,违令者斩,怎奈官军已无斗志,难挽败局。廉丹见冯衍紧随他的身后,心中极为感动,低声劝道:“敬通先生,形势如此危殆,你怎么还不悄悄离开,难道要和我一起战死疆场吗?”

冯衍说道:“主公,今日的危局,在下早就提醒过。但将军对在下十分爱护,在下此时离开战场,于心不忍。”太师王匡见大事不妙,丢下官军,独自纵马向阵外逃去。廉丹快马追了上去,一把勒住王匡所骑的马首缰绳,愤怒地责备道:“太师身为官军主帅,怎可这般没有胆气?”

王匡吓得心惊胆战,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匍匐在地上哀求着说道:“将军,我后悔没听你的意见,贸然轻进……将军,还是让我回去奏告朝廷吧。”

廉丹见他像一团烂泥瘫在地上,叹道:“天子真是瞎了眼,用了你们这些窝囊废物,官军怎能不败?”王匡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冯衍在旁边看得恶心不已。这时,鼓角争鸣,成千上万个染着赤红眉毛的壮士冲了过来,官军像潮水似的败退下来。廉丹仰天长叹,说道:“皇天不保佑大新国运啊!”他立即让冯衍取出“更始将军”印绂和调兵符节交给王匡,挥了挥手说道:“小子你走吧,我身为将军,不可扔下官军而自己逃走!”王匡急忙跳上马背,带着寥寥数骑飞似的逃出阵外。

廉丹的眼中浸润着泪水,内心充满着悲愤之情。冯衍见大势已去,再次劝道:“主公,形势危在旦夕,必须当机立断,何必作无谓的牺牲呢?”

廉丹撕下一块衣襟,擦了擦眼泪,对冯衍说道:“敬通先生,我廉氏世代为将,虽然没有遇到英明的君主,但身为将门虎子,应当血溅疆场,以报效皇恩!先生为辅国之才,你还是先走吧,希望你将来能够遇到拯救天下的明君。”冯衍无奈,只得挥泪而别。

廉丹目送着冯衍冲出战场,环顾身边,只剩下校尉汝云、王隆等二三十人了。这些人都是他的爱将,平时对廉丹十分敬重。廉丹扬了扬手中宝刀,对校尉汝云等人大声叫道:“太师那小子可以逃走,我廉丹身为将军,不可临阵逃脱而贻笑于世人!”

汝云等属将热血沸腾,勒马挥刀,响应说道:“咱们誓与廉公同生死,共命运!”

廉丹鼓起最后的神勇,大叫一声,纵马冲进赤眉军中,汝云和王隆等二三十余骑也跟着冲上前去。赤眉军已将廉丹等人团团围住,可是廉丹毫无惧色,神勇非常,手中大刀抡得风车斗转,每冲到一处,就将敌人逼退一片。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赤眉军把点燃的火把投向包围圈中的廉丹。廉丹冲向哪里,火光就照亮哪里。坐下的战马已经被长矛刺伤,一阵嘶鸣把廉丹颠了下来,赤眉军对准官军乱箭齐发,廉丹身中数十箭,血流如注,战袍已经被鲜血染红。汝云、王隆等二十多人杀奔过来,只见廉丹已经耗尽气力,死于赤眉军的乱刀之下。

汝云悲愤地叫道:“廉公已死,我等还为谁活着?”率领众人纵马冲入敌阵,杀死数十敌兵后,终于寡不敌众,无一人生还。

太师王匡如惊弓之鸟,乘着朦胧的夜色逃出成昌,又马不停蹄地往西狂奔,进入官军控制的地界才喘过气来,又蓬头垢面、气急败坏地逃回东都洛阳。王匡待在洛阳宫室中,惊魂未定,不敢回朝。次日,王匡向朝廷奏报了成昌之战的军情,推诿说是因廉丹不和他同心协力,两人分兵前行,才遭到赤眉军包围,声称曾经劝廉将军暂时撤兵,廉将军不听劝告,居然单枪匹马地冲进敌阵,终于阵亡。

寿成室王路堂,王莽看到王匡的奏报,如万箭钻心,因为官军从未遭受过如此惨重的失败,折损了爱将。王莽痛心疾首地叫道:“糊涂,真是糊涂呀!廉公身为一军主帅,怎能冒死陷入敌阵,而令十万官军失去号令?廉公手下精锐将士很多,完全可以亲自调动各郡的骏马、库粮、财物,但他却疏忽了予在诏书中交代的策略,逞匹夫之勇,被贼兵杀害。”王莽为廉丹的阵亡深感痛惜,赐其“果公”的谥号,下策书称:

惟公应多挑选精兵强将,自行调动各郡骏马仓谷钱财府藏,却疏忽于诏令所示策略,未守住印绂符节,纵马狂呼冲入敌阵,为狂刃所害,呜呼哀哉!赐谥曰果公。

王莽心中明白,目前朝廷中真正懂得兵法的将才,剩下的恐怕就只有严尤一人了,于是召请纳言大将军严尤入宫。

严尤来到王路堂大殿,参见天子礼毕。王莽忧心忡忡地说道:“廉将军忠诚勇敢,予十分欣赏,可是他没有听从予在诏令中的指示,冲锋陷阵,战死疆场了,予极为痛心……”严尤大吃一惊,心想:廉将军是将门虎子,精通兵法,怎会单骑冲进敌营?其中定有隐情。王莽又道:“予准备赐给廉将军‘果公’的谥号,以表彰他的果敢行为。不过,予不太赞成他的做法,身为十万大军的主帅,怎能去逞匹夫之勇?希望将军能够吸取教训,运筹帷幄,善于调动军队和粮草。”

严尤奏报说道:“陛下,对于当前讨贼事宜,臣有两个担忧,一是官军的粮草储备问题,朝廷虽然开仓赈济贫民,解决军需,可是各地仓库里没有余粮。听说廉将军十万大军出征以后,走到中途就缺少军粮,以致缺乏战力。”

“嗯,粮草确实是个大问题。朝廷连年备战匈奴,损耗极大,又遇到旱灾水灾蝗灾,有的地方颗粒无收。”王莽也为粮草缺乏的情况感到担忧,他想起了前些时候朝廷征召天下奇人异士,其中有一位异士提出的用草本植物替代精神的办法,于是说道:“征讨匈奴的‘猪突豨勇’部队中,有位理军曾经献上了许多草本药材良方,说是可以使人不饥不饿。予修炼黄帝谷仙术时也服用过一些草本植物,予立即派遣朝廷的大批官员、谒者前往各地,把草本良方分发到民间,教导民众煮草木为酪,看看有无奇效。”

“陛下,老百姓有了吃的,军队的粮草才会有保障。可是,把草本植物熬成汤汁,恐怕只能解决一时之忧,而难以根本解决官军的粮草问题吧?”严尤对这个办法表示怀疑,又向王莽提到了两个担忧:“如果贼兵和前朝宗室勾结起来,威胁极大。眼下除了赤眉反贼,江湖一带的绿林贼兵最近也十分活跃,其中一支约莫有万余人左右,由颍川人王常、新市人朱鲔、平林人陈牧等贼首带领,前些时候已分兵西上,进入了南郡,驻兵蓝田,被称为‘下江兵’,势力渐渐强盛起来。”

王莽想起王况谶书就曾预言荆楚一带将有反贼兴起,于是说道:“绿林和下江贼兵都在荆楚地区活动,予也极不放心。”

“臣认为这些盗贼目前还不足为虑,只是担心他们和前朝宗室后人勾结起来。据臣所知,大江南北一带,汉家南阳一带原先的宗室国不少,翻过绿林山就是舂陵国。盗贼一旦和宗室取得联系,才是对朝廷真正的威胁呢。”

王莽听得冷汗直冒,二十多年前他在新都国落难时,沿着白水河不远就是舂陵国,那里的风水地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说道:“前朝舂陵国就在予的新都国附近,现在舂陵侯有无动静?千万不能让予的新都国受到影响。”

“陛下,根据南阳地区的奏报,原舂陵侯国的族长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其族人刘縯和刘秀兄弟两人很得人心,有可能成为大新的克星。”王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两人的名字,问了问具体情况。严尤说道:“舂陵侯是汉景帝的后人,原来封于零陵郡舂陵乡,元帝时准允其后人减少户邑,北迁到南阳郡蔡阳县白水乡。其中一支后裔名叫刘钦,当过南顿县令,与南阳大户人家樊氏联姻,生下三子刘、刘仲和刘秀。刘钦早已去世,刘縯和刘秀在南阳的名声极为响亮,听说刘性格豪爽,一直在结交天下豪杰,似有图谋。陛下一定要严加防备绿林、下江贼兵与前朝宗室的合流。”

王莽听取严尤的建议,派遣五威司命大将军孔仁前往豫州部署军队,纳言大将军严尤和秩宗大将军陈茂一起奔赴荆州地区。孔仁原来是五威司命,是经学中的后起之秀,对王莽一直比较忠顺,现在被委以军职。陈茂在汉平帝时曾任执金吾属官,新朝天凤二年继任大司马,一年后因出现日食而被罢免,后来又担任秩宗,相当于汉朝的太常,也被委以军职。

严尤、孔仁和陈茂三位主帅各自带着百余官吏和士兵,乘船从渭河进入黄河,抵达华阴县后,又乘坐官府的驿传车马前往指定地点,他们到达后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招募大批的士兵。在途中,严尤一直郁郁不乐,因为临行前朝廷只是委给他们三人讨贼的“大将军”军职,并没有发给他们调动军队的符节。严尤对陈茂说道:“我等被委以将领之职而不发给兵符,天子一定不让我们先斩后奏,而是要我们首先请示朝廷,而后才能有所行动。一只被拴住的良犬,怎么能够要求它去完成任务呢?”

陈茂猜测说道:“将军,有可能是天子见廉将军阵亡,对下臣的行动放心不下吧,想坐镇京师亲自指挥。”

严尤却感觉天子是在防范军权旁落于大臣,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天子曾经下诏,要廉将军殉身报国,那诏书称‘朝廷仓廪尽矣,官府粮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躯于中原沃野,无以报恩塞责。’后来天子又责怪他不该陷身敌阵。廉将军精通兵法,如果不是天子诏令相逼,又怎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两人与孔仁分手后,按照预定的方案,收集粮草,招兵买马,很快聚集了数万军队。在收集粮草时,朝廷派遣下来的官员和谒者也到了各地,教导百姓煮食草本,花费了许多经费,熬出来的酪汁也无法食用。

这严尤不愧为大将之才,文韬武略,出类拔萃。新招募的数万官军经过严格训练,很快就达到了要求。再加上严尤赏罚分明,爱兵如子,手下将士都愿意为他效力。两三个月过去了,严尤和陈茂率领训练有素的官军到达了南郡,开始清剿下江兵。官军与朱鲔、陈牧、成丹、王常等人激战,很快将万余下江兵击败。陈牧、朱鲔率兵逃走,成丹、王常率领数千人逃入南阳郡界。

南阳为全国大郡,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经济发达,西汉时期隶属荆州,辖三十六县。到公元2年,全郡有三十五万余户,一百九十四万余人。汉代南阳交通发达,往北可以直通洛阳,往西北经过武关(今陕西丹凤)关隘进入关中平原,然后即可直达京城,往西经汉中可入蜀地,往南经过襄阳可达荆州。南阳三面环山,郡治宛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公元前207年,刘邦趁着楚霸王项羽鏖战河北,攻入南阳,包围了宛城,南阳郡守被迫投降后,汉军往西攻克武关,于次年到达霸上,秦王子婴请降,秦朝灭亡。绿林军出没的绿林山就在周边地区。天子王莽的新都国位于南阳地界,而在新都国附近还有不少的汉朝刘氏宗室,尤其是前朝舂陵国宗室,藏龙卧虎,人才出众。

严尤不敢掉以轻心,奏请王莽以后,率大军追入南阳郡。

舂陵侯这支汉朝宗室后裔,的确是刘氏中的佼佼者,又与王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公元前45年王莽降生时,刘仁也在这年从零陵郡请求迁封于此,其子刘敞继承了侯位。刘敞性格谦逊,生活俭朴,为人义气,把父辈的金银财宝全都赠送给本族兄弟,被哀帝拜任为庐江都尉。一年多后,王莽辅政平帝,刘敞的族兄安众侯刘崇起兵造反,刘敞被召到京师软禁起来,他被迫结交权贵以求自保,为儿子刘祉娶了前丞相翟方进之子、高陵侯翟宣的女儿为妻。不料才过了二十多天,翟宣的弟弟翟义起兵反莽,翟氏三族被诛死,翟宣的女儿也受到株连,刘祉坐罪入狱。幸好刘敞隐忍不发,主动上书朝廷谢罪,表示愿意率领本族宗室子弟为先锋讨伐翟义,终于使舂陵侯一脉得以保全下来。新朝建立以后,刘氏宗室被贬为子爵,俸禄介于公、卿的爵位之间,后来又都被削夺了爵位。就在不久以前,刘敞去世,其子刘祉和大多数汉朝宗室一样失去了爵位,成了普通平民。

刘祉虽然失去了诸侯王的身份,但仍然是前舂陵国刘氏宗族的族长,平时闲暇无事,和本族亲人来往,两耳不闻窗外事,过得逍遥自在。此时舂陵国改名为舂陵乡,但乡中主要是舂陵侯刘氏宗室的后裔子弟,其他姓氏的乡民大都是以前舂陵侯的户邑,租种刘氏宗室的田地。

当年舂陵侯刘仁率族人迁到南阳时,堂弟刘回及其宗支族人也跟随一起来到这里。刘回生子刘钦,曾任南顿县令。新朝建立后,刘氏宗室族人不能在官府任职,刘钦被解职回到舂陵乡。这刘钦仕途无缘,把希望寄托在几个孩子身上,尤其是大公子刘縯,字伯升,此时年已三十八岁,长得英气逼人,极讲义气,性格刚毅,慷慨大度,急公好义,对大新怀有怨恨,一心想恢复大汉,几年前就变卖了自己的田产,广交天下雄俊人才,手下养了不少宾客门人,有些甚至是打家劫舍的“小盗”,南阳本地的英雄豪杰对他都很服气。幼子刘秀,字文叔,此时年已二十八岁,他和大哥刘縯的性格迥然不同,但二人感情很好。新朝的国师公刘歆早在哀帝朝时就改名为刘秀,字颖叔,他和舂陵乡刘秀虽然都是宗室后裔,只是同名而不同字讳。舂陵乡刘秀长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两鬓垂着两绺美髯,仪表堂堂,显得极有贵相。他做事精明能干,心地仁厚,喜欢经营家族的田庄,竟然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的收入还要拿出一部分交给哥哥刘縯以结交四方豪杰。刘秀的大姐刘黄年已四十,由于父亲去世较早,刘黄对几个弟妹都很照顾。刘秀的二姐刘元嫁给新野县的大户子弟邓晨,并生下了三个女儿。刘秀的二哥刘仲和小妹刘伯姬都还没有成家。

刘钦早在公元3年就去世了,他生前已看出天下已生乱象,主张安身自保,那时刘縯已经年近二十,刘钦既赞赏刘縯的志向,又对他十分担心。刘钦去世后,其弟弟刘良承担起抚养几个年幼子女的责任。刘良在汉平帝时被郡县推举为孝廉,曾当过萧县县令,刘縯等六兄妹都由刘良照顾。

刘秀与姐夫邓晨感情极好。一天,邓晨和刘秀、刘縯两兄弟来到郡治宛城,与朋友欢宴相聚,酒桌上听到穰县人(今河南邓州)蔡少公说出一番惊人的话来。这蔡少公是邓晨的好友,精通图谶之学,也对朝政极为不满,早就想利用图谶学说鼓动汉家宗室起兵造反。他见刘秀相貌不凡,对众人说:“我最近得到一张图谶,根据上面的文字,以后成为天子的人,必定是汉家宗室的后裔。”

众人听得十分兴奋,问道:“汉家宗室有十多万人,到哪里去找呀?”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很可能就和咱们坐在一起呢。”蔡少公笑道。众人更是吃惊,纷纷看着刘縯,因为刘縯就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豪杰。

邓晨急忙问道:“少公君,你看到的这份图谶,里面有无汉家宗室的姓名?”

蔡少公却注视着刘秀,说道:“那图谶中的名字,正和今天在座的文叔兄一模一样呢。”此话一出,又是大出众人意料,因为刘秀在众宾客和豪杰们的心目中,完全是戆厚诚实的印象,不像是干大事业的风云人物。

众宾客喝了一会儿酒,一位宾客小心问道:“诸位,在朝的国师公也叫刘秀,他也是宗室后裔吧?”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刘秀戏谑地笑道:“诸位,你们为何知道这人不是我刘秀呢?”朋友们都不敢相信,哈哈大笑不已,就连刘縯也笑了起来。在座的客人中,只有邓晨为刘秀争辩说道:“是呀,我看咱家文叔弟天庭饱满,心地良善,一旦步入江湖,定能受到天下人的拥戴。”刘秀感激地望了邓晨一眼。众宾客笑道:“不管是哪位宗室后裔,只要愿意出面高举义旗,咱们都衷心拥护!”

不久,各地出现了严重的灾情,庄稼歉收,饥民流离失所,天下群雄竞起。这年,南阳郡也发生了大饥荒,许多大户人家的宾客门人也加入了起义的队伍。原先依附在刘縯身边的一些宾客,由于衣食没有了着落而跑去打家劫舍,被当地官府查办缉拿,纷纷逃到舂陵乡躲藏起来。官府派兵包围了舂陵乡,勒令刘縯交出人来。刘秀见势不妙,只好携家人跑到新野县姐夫邓晨家中躲避。

邓晨平时和刘秀交往最为亲密,见刘秀及家人到来,很是高兴。当晚两人住在一起,抵足谈心,说了许多知心话。两人谈起当今天下大事,越聊越兴奋,竟彻夜难眠。邓晨说道:“文叔贤弟,如今飞蝗遍地,到处都在闹饥荒,真是民不聊生呀。”

刘秀说道:“是呀,大哥府上的宾客也过不下去了,被迫沦为盗贼,真是可悲可叹。”

邓晨告诉刘秀,南阳郡到处都是盗贼,前些年朝廷颁下告示,说是军队出行时,如有起哄喧哗触犯禁令的,无须等到秋冬之季就可立即斩决。从那以后,一年四季都有人被斩于市,百姓十分惊恐,他叹道:“王莽暴虐无道,于盛夏之季开刀斩杀犯人,有悖天地仁和之气,看来上天必不容王氏乱来。”

刘秀也叹道:“可惜汉时成、哀两朝都未能挽救乱世,以致绝了皇嗣,令王氏外家收得天下人心,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天子大位。”

邓晨望着刘秀,说道:“贤弟,少公君得到的谶语,难道真的会应验吗?”刘秀思忖了一下,笑着没有回答。

刘秀在姐夫家住了几天,见城里谷价飞涨,又偷偷跑回舂陵乡,把夏收的谷子运到宛城售卖。街市上,刘秀遇到友人李轶,说是其堂兄李通邀请刘秀到李府一叙。

刘李两家本来是通家之好,刘秀的父亲刘钦和李通的父亲李守曾是故交。李守的家族在南阳算得上豪强大户,也是宛城中的一方雄杰,李守在朝中任宗卿师,星占和图谶十分厉害,就连王莽都要向他请教星相占卜和谶纬之类的事。大约十年前,李守在宫中观看星相的时候,就曾观察到赤红云气出现在东南方向,并奏报给了天子,但没有引起天子的重视。当时李守就把此事告诉过儿子李通,要他暗中留意东南方向汉家宗室的动向。李守还告诉李通,说是曾经专门为刘、刘秀兄弟二人看过相,尤其对刘秀长相印象深刻,嘱咐李通一定要留心刘氏兄弟二人,伺机结拜为兄弟。

李通,字次元,也是一位精明能干的人,为南阳少有的才智之士,因父职而担任过五威将帅从事,后来调出朝廷,补任巫县丞。李通在地方为官时,见百姓困苦不堪,怨恨朝廷,早就萌动了辅刘反莽的心思,他本来就不愿意当地方官吏,见朝政混乱,主动辞官回到家中,有时候和叔伯弟弟李轶交往。李轶,字季文,善于观察形势,颇有心计,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和李通商议了一番,说道:“如今赤眉军和绿林军势力越来越大,天下群雄乘机而起,小弟认为大新必然灭亡,汉家会重新兴起。南阳郡的宗室中,只有刘縯兄弟广施爱心,容纳众人,小弟认为可以和他俩共商大事。”

李通早就仰慕刘縯、刘秀兄弟,笑道:“世间流传谶言说:‘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为兄之所以辞官不仕,就是秉承父命,想和刘氏宗室交上朋友。你刚才所说的,也正是为兄的想法。”

李轶说道:“小弟听说刘縯的弟弟刘秀因躲避官司,目前正在宛城市井中卖谷呢。”

李通一听,连忙说道:“家父为刘秀相过面,说他相貌不凡,说不定正是咱们要找的天子人选。你可否设法迎接他来咱家一晤。”刘李两家是故交,而且宗卿师李守曾经为自己看过面相,刘秀欣然跟随李轶前往李通府第。

李通是当地大户人家,又有李守在朝中任官,宽大的府第气派非常。

宾主礼毕,李通仔细观望了一番,见刘秀果然长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星目俊朗,心中不觉大喜。两人握手密谈,相见恨晚,一谈就是三天三夜,十分欢洽。

李通说道:“文叔兄,‘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语,家父在朝中最早得知,后来才有术士王况献给魏成郡大尹李焉的那份文字。如今天下崩乱,这个谶言早已深入民间,即将酿成百年不遇的大变局。百姓困苦不堪,衣食无着,因此对这谶语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刘秀听罢,默然不语。

李通又道:“我李氏世代经商,虽然入仕大新,但见百姓愁苦,知王氏必遭祸败,因此小弟辞官归家,以待来者。近年天降灾异,百姓生不如死,人心思汉,群雄竞起。加上谶语流传江湖,如有汉家宗室敢于振臂一呼,反抗暴政,天下必将一呼百应,恢复大汉的事业就指日可待了。”

刘秀听得热血沸腾,但他为人沉静,不轻易流露出来,心想:我刘秀无德无能,难以担当大任。只是王氏败亡的征兆已明,吾兄刘縯平时就广交天下豪杰,必然会起来举义,让李氏助他起兵也好,于是说道:“次元兄所言,正是吾兄伯升日思夜想之事。但天下的汉家宗室有十余万人之众,我等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如何堪当大任?”

李通对刘秀的谦虚很是敬佩,说道:“家父精通星占相术,早就告诉过我,说文叔兄相貌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谦逊忍让,为人仁厚,非同常人。文叔兄不要再推让了吧,既然上天有意要刘氏复兴,也要我李氏辅佐刘氏,我兄弟几人也非庸才,自当全力扶助,代为策划大事。”

刘秀只得答应下来,但又为李通的父亲李守担心,怕他在朝廷中受到株连。李通笑道:“我和堂弟李轶对此事早有计议,不劳文叔兄费心。”于是,李通把迎接父亲离京的计策详细陈述了一番。刘秀听得十分仔细,说道:“既然如此,我等现在就约定日期,到时候一起发动族人和乡亲,共振反莽大业。”

李通大喜,和刘秀、李轶一起详细商量起义事宜。李通认为现在临近秋天,南阳郡府即将举行都试,各方豪杰都将聚会于郡治宛县,他建议就在都试那天发动起义,劫持朝廷的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等重要人物,乘此机会号令天下。三人密谋商定以后,刘秀便带着李轶先回到舂陵乡,等待都试那天李通在宛城举义,自己和刘縯在舂陵乡发动族人和手下宾客,同时举兵响应。李通也如约派遣堂侄李季前往京城常安,准备把起兵的事提前通知父亲李守,要他立即离京回家。

刘秀带着李轶秘密回到舂陵乡,见到兄长刘縯以后,两人把和李通密谋之事相告。刘縯闻罢大喜,说道:“我刘伯升朝思暮想起兵反莽,真是天助我也!”立即召集平时结交的宾客、地方豪杰聚集于厅中,商议起兵的事。众人到齐后,刘縯起身大声说道:“诸位,大新伪君王氏暴虐无道,百姓惨遭不幸,天下已经分崩离析。现在又遭遇连年枯旱,群雄并起。这是天亡王莽之时,也是我汉家宗室恢复高祖大业,诸君建立万世功德的大好时机!”此言一出,群豪纷纷响应,决定舂陵乡宗室和宛县李通一起动手。

举义的日子即将来临,刘秀亲自来到叔父刘良家里,向他禀告消息,他视刘良为自己的养父,这么重大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他。刘钦去世以后,刘良养育照顾着刘秀兄妹,生怕对不起去世的刘钦。刘縯和刘秀长大成人以后,刘良又把其家产归还给了刘縯兄妹。刘良生性本分,不愿招惹祸事,听了刘秀的叙述后,不禁勃然大怒,说道:“文叔,你和你大哥伯升走的不是一条路,你俩的志向和操守也不同,现在伯升要去造反,那将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会给家族带来灭门之灾。你不但不去阻止,反而还和他共谋举事,真是气死我也!”刘秀反复讲明了造反的理由,刘良后来也只得听从。

刘縯把舂陵乡刘氏亲属、宾客交给姐夫邓晨调度,令他在新野县起兵响应,又分派刘秀和李通、李轶兄弟在宛县起兵。刘縯和刘秀暗中购买兵器和弓弩,做好起兵的准备。

廉丹和王匡出师东征的时候,天灾不断,尤其是连年出现的蝗灾,让人触目惊心。

盛夏将尽,金灿灿的太阳照耀着关中平原的黄土地。往年此时已是开镰丰收的季节,今年的田中却只有被蝗虫啃噬得精光的禾秆在风中摇曳。老百姓眼看着一年的收成化为乌有,欲哭无泪,逃荒的人成群结队。

皇宫寿成室王路堂,天子王莽在大殿旁边的侧室里,看着各地奏报上来的消息,可怕的蝗灾让他忧心如焚。他翻了翻堆积如山的简牍奏书,想起汉成帝和哀帝当天子时,成天在宫中纵淫享乐,是何等的快乐,自己却整天都在忙碌中,不禁叹惜起来。他觉得手下的大臣大都不太聪明,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他不禁想起侍中张纯。在王莽的眼中,张纯性格温和沉静,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解人意,王莽最喜欢他那温和的性格,面对天大的事,他都显得从容淡定。王莽正想得出神,张纯拿着一摞简牍进来奏报说,全国的谷价飞涨,让很多老百姓已经吃了上顿没下顿。王莽叹了口气,不禁想起翼平郡连率田况曾经上过的奏报,说是关东地区谷价已高达每石二千钱,于是急忙把说符侯崔发、国将哀章等几位公卿大臣召请入殿,一起商量对策。因为每次遇到忧愁之事,这几位爱臣说的可心的话,总能让他感到一些欣慰。

众臣来到大殿中,崔发满脸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叩首说道:“陛下,请不必为那些蟊贼感到不安。纳言大将军严尤讨伐荆楚地区的蟊贼已大获全胜。臣料想过不了多久,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王莽扬了扬手,叹道:“盗贼何足挂齿,予是为灾荒深感不安。眼下这蝗虫铺天盖地而来,把夏收的粮食吃了个精光,市场上谷价暴涨。民以食为天呀,只怕流民又要生事了。”

哀章赶紧安慰着说:“陛下,这个并无大碍,蝗虫从东部地区飞来,定然和贼势猖獗有关。陛下可采用个法子,将灾异压制住,不让它再泛滥下去。”

王莽说道:“以前国将曾献上威斗,说是能够厌胜盗贼,现在想要厌胜蝗虫,难道还是用威斗镇邪吗?”

忽然,大殿外隐隐传来振动的声音,张纯连忙向窗外望去,只见天空中一些黑点正向大殿飞来,未及片刻,已飞入寿成室,停在大殿的窗棂上。张纯走近一看,几只蝗虫伏在窗上动也不动。他屏住呼吸,正想伸手上前捕捉,忽地吹来一阵热风,蝗虫张开翅膀飞进了大殿。王莽大惊,拂动着龙袍,想把入室的蝗虫赶走,崔发和哀章二人也急忙跟着追打。几只蝗虫向高处飞去,停在窗棂上静伏不动了。王莽焦急地说道:“上天,飞蝗居然进入皇宫了,这可如何是好?寿成室旁边的大仓是皇宫贮粮处,怎能让这些可恶的虫子钻进去偷食皇粮。”

哀章眼珠儿转了转,趋前说道:“陛下不必担心。蝗虫来自东方,东方是秽邪之气聚集的地方,从那里进入关东富庶地区,争食咱们的粮谷,也带来了东方的邪气。臣已经想出了一个良策,足以防范。”王莽急忙问是什么计策,哀章献计说道:“陛下,朝廷可以在皇宫寿成室旁边的大仓门前派驻卫兵,让他们手执戟矛,向空中交叉着守卫。只要看见蝗虫飞来,士兵们就挥动戟矛追赶击打,以保大仓平安,也可使飞蝗难以得逞。”

张纯站在旁边听得好笑,心想:这算是什么厌胜法术,还不如叫些卫兵来驱赶算了。崔发却不甘寂寞,也争着献计说道:“陛下,王路堂大殿是朝廷举行朝会的地方,寿成室正门外面就是皇宫的北门,门外就是北阙,顺势而下为东阙。皇宫储备粮食的大仓位于寿成室旁边,也可以把大仓视为皇宫的掖门。依臣的愚见,把大仓取名为‘政始掖门’,意即大新振兴的大政,将从大仓的改名开始。”

“此法可否与古书所载相合?”王莽事事不忘托古。

崔发介绍说道:“陛下,这个法子符合《尚书》所载食为八政之首的说法,更可以厌胜飞蝗。”

王莽点了点头,称赞说道:“嗯,说符侯提的对策,既能够驱除蝗害,又符合古籍所载,可以实行。予不能容忍那些飞蝗在天下横行猖獗,朝廷要动员京城及关中地区的所有官吏百姓,让他们全部出动,到田野中捕捉蝗虫。”

哀章说道:“陛下太英明了,只要陛下一声号令,千军万马战飞蝗,谅那些小虫子猖狂不了几时!”王莽立即吩咐张纯安排下去,诏令把大仓改名为“政始掖门”,又令数百卫士站在大仓门前,手持戈戟交叉着朝向天空,驱避邪气。动员关中地区全体官吏和百姓前往田野捕捉蝗虫。朝廷设置专门的奖赏,按照捕捉蝗虫数量多少,给以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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