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亿钱巨耗祖宗庙
国师女预测大凶兆
七月壬午这天,下午申时,京城常安的天空出现狂风暴雨,大雨中惊雷震响,闪电像一条条银蛇在京城上空飞舞。房屋被狂风摧毁,树木拔根而起,被卷到了天上。这狂风实在是来得太猛烈了,把皇宫中的王路堂大殿的屋顶也毁了,这是汉朝修建大殿以来极为罕见的事情。王路堂由汉代皇帝的未央宫前殿改名而来,重大的朝会都在这里举行。
王莽十分震惊,坐卧不安。两天以后,国将哀章、方士苏乐主动求见,王莽沮丧地说道:“国将难道没有看到前天的灾异吗?京城狂风四起,令人战战兢兢,予为此正坐卧不安呢。”哀章献上一份用黄绢抄录的秘籍。
王莽取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弯弯曲曲的几个蝌蚪文,依稀认得是“紫阁图”三字。哀章一直在协助苏乐修炼黄帝谷仙术,他知道只有让天子相信并依赖自己,才能保住仕途,而每当遇到灾异,哀章都坐卧不安,生怕天子降罪于自己。哀章笑道:“陛下,臣正是来为陛下解忧的呀。”
“哦,此话怎讲?”
“臣最近和方士苏乐一起发现了这本《紫阁图》,和以往的大为不同,记载的神仙术更加详细。臣等日夜钻研,颇有心得,特地奉献给陛下。”《紫阁图》是先秦以来一直流传的道家秘籍,西汉时有《紫阁图文》和《包元太平经》等一起流传,讲的都是修仙的道理,以前曾献给过王莽,而这次献上的是比较完整的本子。
王莽叹道:“你不知道壬午那天下午的狂风有多么厉害,不仅毁坏了王路堂的西厢房,还把大殿后阁的更衣室也吹坏了。皇宫昭宁堂池塘东南的榆树约有十围粗,也被暴雷击倒在东阁的屋上。你知道东阁是什么地方吗?就是东永巷的西墙呀。东阁被榆树击毁时,屋瓦破裂,房屋洞开,树木连根拔起。哎呀,如此奇怪的重大灾异,恐怕是百年不遇了,予怎能不感到战战兢兢?”王莽又想到观察天象星宿的候官奏告:近来月亮侵犯心宿三星之一的前星,对灾异已有预占。“真是可怕呀!予难道真的是做错了什么吗?”他望着哀章和苏乐,喃喃地说着。
哀章听得暗暗吃惊,半晌才说道:“陛下,这灾异确实很严重呀。不过大新承应天降符命,一定会万年昌盛。”
苏乐说道:“陛下如能修得万年不死之身,永为大新的天子,岂不更好!经过前些时候的努力,陛下已经有了功力……”
“予已经有了功力?”
“是呀,嘉禾已经收获了几次了,小臣用嘉禾制成的食物,再加上其他药材,已经给皇上服食过了,皇上难道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吗?”这段时间,王莽操劳于内忧外患,很少顾得上和原碧做爱,但精力确实很旺盛。王莽说道:“予倒是没有去验证,不过精神还好。按理说,人活七十古来稀。百岁之后,谁都难免一死,反正予还没有真正见到过仙人。”
哀章说道:“陛下,《紫阁图》记载太一帝和您的远古初祖黄帝就已经是仙人了。陛下如果继续努力,修得真身,变成神仙,就会羽化升天,永远翱翔于太清之中,还可以和远祖相会呢,那将是多么神奇的体验呀!”
玉莽说道:“《紫阁图》记载的法子,不知到底有无奇效?”
“臣是从皇家的天禄阁中偶然发现这部《紫阁图》的,上面记载太一帝、黄帝得道成仙的方法,也说明他二人是升到天上当神仙去了,常常在昆仑的虔山上演奏仙乐。后世的圣明君主,也应当到秦岭主峰终南山去演奏仙乐。如今大新得到天降符命而立,一直没有前往终南山给天帝奏乐,真是一大憾事。”
“这有何难?终南山不过在京城常安之西,也不太远。既然如此,国将且把《紫阁图》的内容详细道来。”
哀章把《紫阁图》的内容详细解说了一番,见天子听得频频点头,又把话题转向壬午风灾,说道:“陛下,这《紫阁图》和金匮图策的文字完全相配。按照《符命》四十二篇中的一种说法,要求立陛下的三皇子王安为‘新仙王’,封国在新仙,四皇子王临的封国在洛阳,应称为‘统义阳王’,并以洛阳作为封国。当时陛下摄政于前朝的孺子,身为假皇帝,心存谦虚,没有按照符命的要求去办,只封两位皇子为公爵。”王莽回想起居摄年间,自己为了表示谦虚,主动提出不封两子为王,只让其接受公爵的封号。“后来天降金匮图策,群臣都认为应当按照图策改封三皇子王安为新嘉辟,四皇子王临为皇太子,以中土洛阳为国都,由王临据土德而成为大新的继统。可是从那以后,太子王临就经常生病。”王临被立为太子后,脚上的疾病反反复复,严重的时候双脚几乎不能走路。
王莽叹了口气,说道:“少子立为太子后,脚疾发作时行走起来确实有些困难,恐怕是没有听从最早那道符命的缘故吧。”
哀章拍了拍手,肯定地说道:“嗯,这就对了,臣以为壬午风灾的原因就在于此。陛下刚才说,那天大风摧毁了西厢房、东阁、后阁更衣室等处,这些地方有的是王路堂大殿的侧殿,有的是太子的住所,而太子的妃妾住在永巷之东,也被狂风吹坍,可见是太子所立不当所致!”他原来在金匮符命中把王临定为太子,是因为知道王安不讨天子的喜欢,但现在王临的身体似乎有些问题,如能为王安谋得太子位,自己就是首功。
“太子所立不当所致?可是王安神情恍惚,性格狂放,更不合予的心意。”王莽说。他一直不喜欢王安,可是王临又有了足疾,而且最近又发现他和原碧关系暧昧,这让王莽不太愉快。
哀章见王莽沉吟不定,也不敢在太子问题上说得过多,又把话题转到神仙术上,说道:“皇太子既然已经定立,臣以为也不便再作改动。可是根据这份最新的《紫阁图》所载,太一、黄帝都得到祥瑞而成仙,后来得到天下的圣君都应登临终南山。又据金匮符命所载,三皇子王安本应封为‘新仙王’,住在新仙郡。他平时神情有些恍惚,说明有修仙的缘分,可以让其成为太一新仙的继承人,和陛下一起修仙。”新仙郡是由汉时的汝南郡新蔡县改名而来,哀章有意和修仙联系在一起。
“按照京城大风所示,太子王临怎么办?”
哀章继续给王莽讲述修仙的故事,称仙界有众多神仙,除了天子修炼的之外,还有“太一新仙”“登阳上仙”等,王安可修成太一新仙之后,王临可修成登阳上仙之后。最后,哀章又说道:“太子是依靠五统、凭借礼义而登阳升仙的后继者,因此同样可以根据符命改封为统义阳王。这样一来,两王的身体都可以好转,他们的地位都可以得到保全。”实际上,他是把王安的地位抬高到和太子王临一样。
王莽自己已经沉迷到修仙的故事中,点头说道:“史上的君主都是立长子为太子,王临上有兄长却被立为太子,确实名不正言不顺。褒成宣尼公孔子曾经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至于刑罚不中,民无措手足。’予即位以来,阴阳未和,风雨不调,多次遭遇枯旱、蝗虫灾害,收成减少,国库虚耗极大,百姓苦于饥饿,蛮夷侵扰中原,盗贼猖獗,人民惶恐不安,手足无措。现在看来,是太子所立不当所致。”于是下诏遵从早先的符命,重新改封王安为新仙王,把皇太子王临封为统义阳王,宣布天子将在适当的时候,前往终南山朝拜众神仙、天帝。策书说:
壬午申时,有烈风雷雨毁屋折木之变异,予甚惊焉,予甚栗焉,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思乃解。昔日符命文:立王安为新仙王,王临以洛阳为国都,立为统义阳王,当时予在居摄帝位,谦不敢当,而以两子为公爵。其后金匮文降临,议者皆曰:“王临以洛阳为国,谓据土德之中为新室继统,宜为皇太子。”自此以后,王临久病,虽治愈仍不正常,朝见时坐茵舆而行;入王路堂时,须设帐于西厢及后阁更衣室中。又因皇后遭疾,王临暂时住皇后处,妃妾住在东永巷。壬午日,烈风毁王路堂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室。昭宁堂池东南有榆树大十围,遇风向东而倒,击毁东阁,东阁即东永巷之西垣也。此风皆破折瓦坏,毁屋拔木,予甚惊焉!又候官上奏,月犯心宿前星,于是有占,予甚忧之。伏念《紫阁图》文:太一、黄帝皆得祥瑞以成仙,后世君主当登终南山。所谓新仙王者,为“太一新仙”之后也,统义阳王乃用五统为礼义、“登阳上仙”之后也。王临有兄而被称为太子,属“名不正”……惟即位以来,阴阳未和,风雨不时,数遇枯旱蝗螟为灾,谷稼歉收,百姓苦饥,又遭蛮夷猾夏,寇贼作乱,人民惶恐不安,手足无措。深惟上天降咎,在于王临“名不正”焉。在此立王安为“新仙王”,王临为“统义阳王”,冀以保全二子,子孙千亿,外攘四夷,内安中国焉。
告示颁出后,王莽的心情总算有了好转。此时匈奴慑于几十万大军压境,不敢大肆入侵,王莽把北征大军撤回部分,余下的继续屯兵北方。
过了炎炎盛夏,朝廷的太史令、宗卿师、方士等一群大臣观天测地,向王莽建议说,朝廷应当动一下土方,修建工程,以应天变。为祖宗修大庙是王莽多年来的夙愿,王莽想起大新已建国十二年,供祭祖宗的神灵庙堂尚未修建,于是决定选择一块风水宝地来修建祖庙。
王莽带着朝中占卜的大臣前往京城南郊,准备在这里选定庙址。君臣一行最先来到南郊的上林皇苑,这里有两处碧绿的湖水,分别叫“波池”和“郎池”。太史令宗宣指着左右两湖,向天子解释说:“陛下,两池之间地势略高,树木葱郁,是一块风水宝地,臣已用龟背占卜,龟纹显示出了吉祥的兆纹,因此这里是修建大庙最好的风水宝地。”
王莽环顾四周,仔细查看了一番,见此处果然有山有水,气势不凡。负责占气的候官又带着天子来到附近不远的“金水池”南边,介绍说道:“陛下,臣以为这里也是一块风水宝地,龟纹的走向十分吉祥。”君臣仔细勘察后,发现这里透着一股灵气,水池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东边不远处正是朝廷的明堂。
王莽对这两处都很满意,回到朝中召集群臣商议九庙修建事宜。说符侯崔发建议说:“陛下,有盛德的人讲究礼制,应当让这项屹立万世的工程得到后人的推崇,显示给海内外所有的人看。”
大臣张邯建议说:“皇室宗庙,关系至重,大新开国不久,九庙应当修建得宏伟壮观,让后世子孙万年以后,都没有人能够超过它。”
两人的建议很合王莽的心意,他对群臣说道:“如今四方盗贼群起,予决定就在这里修建九庙,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新将拥有万世基业。”于是广泛征召能工巧匠绘制工程图样,进行工程测算。诏书称:
予受命遭阳九之厄,百六之会,府帑空虚,百姓匮乏,宗庙未修,祖宗神灵暂时祫祭于明堂太庙,夙夜永念,非敢宁息。深惟吉昌,莫良于今年,予乃占卜于波水之北,郎池之南,惟此地适合进献祖宗玉食。予又占卜于金水之南,明堂之西,亦为建筑九庙宝地,予将亲自主持修筑。
王莽亲临京城南郊,最后圈定了百顷土地修建九庙(今西安南郊)。
九月甲申这天,秋高气爽,京城南郊的风水宝地上,聚集了上万兵士和工匠。不一会儿,数百名宫中的虎贲卫士骑马飞驰而来,天子站在六匹骏马驾着的御车乘舆上,宛如天神般出现在众人面前,文武百官的车驾紧随在后,前呼后拥,煞有气势。
王莽神色肃穆,心情格外激动,他知道即将动工的王氏皇族宗庙群是前无古人的巨大工程,一定得昭示大新的风范和气魄。跌宕起伏的“万岁”呼喊声,让他感觉到了极大的满足。过去当安汉公,数千儒生、官吏以及各阶层百姓在皇宫北阙为他请愿时,他感受过那种满足;他正式身穿天子龙袍,第一次听到群臣跪拜于地山呼“万岁”的时候,他也感到过极大的满足,可是今天的满足感和过去相比,似乎有了一些不同,因为即将开工的工程是为大新皇族的祖先修建的,欢呼声来自普通百姓、工匠,这不是对圣君发自内心的衷心拥戴吗?
王莽抑制着内心的激动,率领文武百官走到上万工匠面前,亲自操起一根木槌,向奠基点使劲地顿击了三下。他抬头仰望着远方,这个姿势是他惯有的,用略带嘶哑的嗓子宣布九庙工程奠基动工。
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手持旄节紧紧跟随在后,君臣一起等待着数十位朝廷大臣鱼贯进入奠基处,每人撬动一块泥土,象征着工程的开始。
崔发和张邯上前奏道:“恭喜陛下,自古以来,有盛德的君主都要修建重大工程,让圣明的制度宣示海内,也让千秋万代之后无以复加,没有人可以超越!”
王莽龙心大悦,嘱咐说道:“朝廷立即广泛征召天下工匠以及设计方案,仔细衡量比较,所有的数据都要和风水相合。”
短短时间内,数百种设计图样送入宫中,其中皇苑都匠仇延献上的图样令王莽十分满意。按照都匠仇延的设计,新朝皇族祖宗九庙:一是黄帝太初祖庙;二是虞帝始祖昭庙;三是陈胡王统祖穆庙;四是齐敬王世祖昭庙;五是济北愍王王祖穆庙;六是济南伯王尊祢昭庙;七是元城孺王尊祢穆庙;八是阳平顷王戚祢昭庙;九是新都显王戚祢穆庙。
这九座宗庙的地理排列,都要按照宗法制度中的昭穆顺序,黄帝太初祖庙排在首位,昭庙按二、四、六、八的顺序,排在黄帝祖庙的左边,穆庙则按三、五、七、九的顺序,排在黄帝祖庙的右边,分别对应的是虞帝、陈胡王、齐敬王、济北愍王,以上五座“祖庙”即使嫡亲断绝,也不得废除,要永远保持下去。后四座称为亲庙,分别对应王莽的近世祖先:济南伯王、元城孺王、阳平顷王、新都显王。黄帝太初祖庙设计得最为高大,东西南北四方各长四十丈,高十七丈,其余各庙的规模都减半。每座庙宇中的建筑都是两层或三层,地基增高,屋内的斗拱均用铜皮包裹,饰以金、银雕花纹饰,极尽天下能工巧匠的智慧。
九庙开工后,王莽一直很兴奋,时刻关注工程进度。几天以后,大司徒王寻奏报说,工程所耗人力财力巨大,工匠已经没有粮吃了,请求增加供给。王莽知道因备战匈奴,钱财都很吃紧,只得诏令全国的官吏和百姓捐钱献粮,帮助修建宗庙。响应号召的人不少,有的是皇族五姓中的人家,有的是王侯贵族,道路上运送钱财粮食的车辆络绎不绝。不久,工地建筑材料奇缺,王莽紧急下诏,把常安城西十余处汉家皇家林苑及宫观拆毁,拆下来的木材、门窗、砖瓦等大部分建筑材料搬运到工地,用来修建九庙。可惜大汉朝两百多年来的这些皇宫建筑,包括建章宫、承光宫、犬台宫、包阳宫、储元宫以及平乐馆、当路馆、阳禄馆等多处宫殿馆堂,均荡然无存。其中汉武帝修建的建章宫最为宏大,宫中建筑成群,宫殿林立,楼台栏榭,汉阙高耸,还有象征蓬莱三岛的大湖岛屿,当年汉武帝、汉昭帝在这里流连忘返,经历了一百二十五年风霜后已变成残垣断壁。
材料不足的问题暂时得到缓解,接下来的一二十天中,工程进展顺利,谁知九月的京城天气说变就变,连绵的大雨一直下了整整六十余天。刚刚夯实的地基被秋雨冲刷浸泡,有的又坍塌了。王莽不顾群臣的劝阻,冒着绵绵秋雨亲自来到工地巡视监工,但见整个工地泥泞不堪,数万民工冒雨施工。王莽来到最高处,这里是最大的黄帝祖庙的修建地,到处都是泥浆。他试着走了几步,御靴差点陷在泥泞当中,侍中张纯赶紧把他扶上高地。
“皇天啊,请保佑我大新永世不衰,让王氏诸位祖宗永得安宁吧!”绵绵秋雨之中,望着上万民工艰辛施工的身影,王莽心中烦愁不堪,他仰望天空,喃喃自语地向祖宗神灵祷告。大司徒王寻又奏报说:“陛下,工程款耗费巨大,全国捐献的钱粮已经用尽,有上千民工因饥寒交迫得了瘟疫,可否暂停施工,等待天气转晴后再开工?”
王莽神色凝重,向群臣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修建大新皇帝的祖先宗庙是当前的头等大事,予为了修建这前无古人的庙宇,将不惜一切代价,怎能随意延误工期呢?工程需要什么,予会想尽一切办法,统统都满足!”他和众臣商议了一下,当即诏令紧急增调数万民工和士兵支援工程,并向全国颁布告示,再次动员天下官吏百姓为工程捐献粮食,百姓献米六百斛的,任用为郎官;原任郎官捐米的,增加俸禄并赐给爵位,爵位最高可至附城,相当于汉朝的关内侯。
诸事安排完毕,王莽又要求王寻等大臣把祖庙地基再加高一丈,以防潮湿。
京郊的天空,积郁着厚厚的乌云,连绵的秋雨仍然下个不停。京城周围的官府驿道泥泞不堪,每天都有十多批朝廷使者飞驰全国,催促各地民夫到京,督办运输粮食到九庙工地。有的县府穷得无力接待朝廷的使者,只得临时占用大富人家的车马钱财,当然这些大富人家也不敢提出异议,因为这是修建大新皇室的宗庙。
官道上,大批衣衫褴褛的苦力被押送到京,他们是来自全国的民夫。运送粮食的车马更是络绎不绝,各地官仓中粮食早就没有了,或者征调到北方边塞要地,这些粮食都是靠大户人家捐献来的。捐粮的人都得到了郎官官职,虽然是有职无位,也没有丝毫钱俸,但许多有钱人也心甘情愿地出粮出钱,以此获得朝廷的官职和爵位。
回到皇宫,望着阴暗潮湿的天空,王莽愁绪满怀。关于九庙工程的各种奏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工程耗资极为庞大,已经多达数百亿钱,兵丁和苦役忍受不了恶劣的环境,多达上万人死于工地和运输途中。同时,北方征讨匈奴战局陷入僵持,很快就要进入天寒地冻的冬天,军队要钱要粮;各地盗贼多如牛毛,危情四起。征发兵丁和粮食引起内地连锁反应,有的地方富绅状告朝廷的特使霸占他们的财产,有的被征入京的民夫死亡,家中的孤儿寡妻被迫沦为奴婢,境况凄惨;有的地方民怨极大,老百姓公然和官府作对,甚至荒弃了田地跑去当了强盗。
王莽越看心情越沉重,对张纯说道:“征讨匈奴的大军驻扎在边陲,予早已令人运送军需粮草,为何至今仍然没有抵达边关?你传予的诏令,严令朝官立即查办,若有谁再敢违旨拖延,一律严惩不贷!同时诏令大司马董忠等将军,天寒地冻时不宜轻易出击,只要使匈奴不敢来犯就是大功一件。”王莽望着窗外的秋雨沉思片刻,转身又道:“大新建立不久,法令非得严厉,否则天下将不得安宁。予上次施行禁止在京城喧哗的法令,很有成效,城里报警的击鼓声已经很少鸣响了,盗贼也减少了许多,百姓安居乐业,庄稼有所收成,这是树立威权的效果。天下如果没有威权,就会大乱呀。”张纯清楚天子所说的京城治安好转,是依靠戒严法令取得的,市民至今走在街上都低着头,不敢互相打招呼。他自己也有不同意见,但多说无益,因为天子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难以拖回。
到了十一月初,绵延了六十多天的秋雨终于停了,天气也渐渐地冷了下来,王莽再次来到工地视察。
太阳照射在雨后的工地上,弥漫着茵茵潮气,数万民夫和士兵紧张地忙碌着,许多官吏监视着工程的进度。黄帝祖庙的地基已经加高了一丈,基石和大柱都立了起来,到处堆放着汉家皇苑的建筑材料。站在黄帝祖庙地基上,俯瞰巨大的宗庙建筑群,王莽想象着竣工后的壮观情景,心情爽快了许多。
回到寿成室王路堂,王莽得知太傅平宴薨亡了。平宴是哀帝时的丞相平当之子,经学高明,德高望重,汉时曾任尚书令,掌管奏章机要,后来提升为大司徒,先后被封为防乡侯、就德侯。新朝建立以后,平晏任太傅,为四辅之一,封为就新公,在新朝十一位上公中排名第二,并统领尚书机要部门。六年前,他因属下和皇宫虎贲发生冲突而受到批评,不再掌管尚书机要,并和王邑一起被派往洛阳勘察新都,规划新的皇宫和社稷神庙、祭坛等重要建筑。
太傅之位需要经学高明、德高望重的大臣来接替,王莽想起了名儒唐尊。唐尊,字伯高,是“沛郡二唐”之一,此时唐尊任予虞,相当于汉时的水衡都尉,位居九卿之一。唐尊给人最大的印象是节俭,虽然位居朝廷高官,平时仍然乘坐用牝马拉着的简陋柴车,在家里就坐在干草堆上,身穿小袖短衣,和华车健马、宽服大袍的王公贵族形成了鲜明对比。王莽向张纯询问对唐尊的看法,张纯说道:“陛下,伯高君是朝廷中的大儒,虽然名气不如唐林,可是他经学高明、行为规整。臣听说有公卿大臣到他的府上登门拜访,看到他的屋里十分简陋,地上铺着干草堆,平时就席地而坐,吃饭的时候使用的食具也是瓦制的。客人临别时,伯高君还把瓦制的饮具送给贵客,客人无不感到惊讶。”
“呵呵,现在大新府库空虚,朝廷很需要这样的名士言传身教呀。”王莽赏识地说道。
“伯高君虽然经学高明,可是有大臣反映他有些迂腐。”原来,唐尊严格遵守儒家经学的教诲,出门在外时,只要看到街上有青年男女并肩而行,他就亲自下车,向青年人讲述一番“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还把古代象征刑罚的红褐色涂染在对方的衣服上,以示惩戒,朝廷中许多大臣都看不惯唐尊这些异于常人的行为。王莽听了张纯的叙述,不禁也笑了起来,说道:“前朝成帝以来,世风不古,诸侯争相奢侈,这种书呆子总比成天混迹于朝政的大臣要好吧。”王莽决定启用唐尊为太傅。
王路堂大殿举行朝会,群臣到齐,唐尊仍然穿着那身俭朴的小袖短衣出现在众臣面前,脚上仍然是那双破旧的鞋子,这身打扮确实和众臣的穿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莽向群臣宣读了策书,拜任唐尊为太傅,封为平化侯。唐尊谦恭地接受了太傅和平化侯的印绶,拜谢天子后对公卿大臣们说道:“诸位公卿,如今国库空虚,民众贫乏,愚以为根本原因在于人们过分奢侈呀!”
王莽赞叹地说道:“太傅的举止,让予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节操。”于是下诏要求公卿大臣向唐尊看齐。
朝事处理完毕,王莽来到后宫昭阳殿。朝廷大兴土木修建九庙以来,王莽日夜操劳,无暇光临后宫,许久没有来看望原碧了。可是,王莽找遍了昭阳殿的每一个角落,竟不见这美人儿的身影。“难道后宫的女人竟敢溜出皇宫不成?这美人儿到底去了哪里?”王莽心中极为生气,他大致猜到了原碧的去处,于是往太子宫走去。
王莽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宫中最美的女人此时正在太子宫,像一只温顺的猫咪躺在太子王临的怀中。这几个月来,王莽心系九庙,很少来后宫,皇孙女王妨和四皇孙王宗先后自杀,让王皇后伤心不已,心中积怨更深,身体越来越差,眼睛也完全看不见了。而太子王临对母亲很孝顺,王莽命令他住在宫中,随时照顾母后。王临也不顾住在附近的太子妃刘愔,和原碧如鱼得水,如胶似漆。
天子不在的这段日子,原碧既有偷情的欢愉,又有无名的恐惧。王临还不到三十岁,正当年轻,比起六十五岁的王莽来说,更让原碧依依不舍。眼看着王皇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自己不可能永远跟随在王皇后身边,原碧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她知道后宫还有一位魏美人,可是魏美人已经三十出头,比自己大了七八岁,已经没有了竞争的优势。在原碧的心目中,王莽拥有绝对的权力,虽然已经年老,可是仍然精力旺盛,有着年长者的成熟,但是自己仅仅是宫中的侍女,身份微贱,不可能真正成为天子的嫔妃。而王临是年轻的太子,朝气蓬勃,奋发有为,代表着大新的未来,虽然有了太子妃刘愔,可是太子一旦即了皇位,自己也有可能成为排名仅次于刘愔的嫔妃,因此太子是可以改变自己微贱命运的唯一希望。
这时,原碧被王临抱得紧紧的,心中又喜又怕,毕竟天子的权势无处不在,她不敢把自己和太子的私情透露给天子半分,如果自己和太子的情事暴露,那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原碧常常在梦中惊醒过来,望着摇晃的宫灯出神。
原碧叹惜了一阵,幽幽地说道:“唉,贱妾并非后宫的宫娥,只敢与太子爷暗中来往,如同偷情一般。一旦皇上知道了,贱妾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王临安慰着说道:“美人儿,你何须为这事担忧。我虽然足有疾病,发作时难以行走,正常的时候走路又很自如,父皇天年以后只可能由我继承皇位,那时我便正式立你为皇妃。”
原碧拥着王安,叹道:“天子时常来找妾。宫中耳目众多,只怕你我等不到那一天了。”她和天子的私情,太子已经知道。王临想起王莽也得到了原碧的身体,不禁心生醋意,说道:“如今天下人对父皇颇有怨恨。我如寻得机会,早登皇位,重振朝政,使天下人归心,岂不大妙?”一听此话,原碧吓得心惊胆战,这弑君杀父可是死罪啊!
王临对“弑君”之罪也有些忌讳,沉思片刻后,发着狠说道:“哼!父皇曾经迫死两位兄长,早就显示出心狠手毒,母亲为此眼睛都哭瞎了。我如不伺机而动,只怕难有善果。”
原碧说道:“听许多人说起,君主杀伐过重,将克绝子孙!听说天子一直在寻求什么神仙术,想效法当年秦始皇和汉武帝,追求长命百世,万年不死,看来天子真的不想让出皇位,而想自己永远做大新的皇帝。”
“是呀,宫中最高的建筑就是那座八风台了,天气一好转,台上就音乐不断……”
“贱妾听说那就是天子修炼神仙术的一种方法,想要长生不老。皇宫里有好几座大殿中,都种植着一种植物,皇上说吃了以后会成仙。”
“怪不得最近把三哥立为新仙王,把我立为统义阳王,都和修仙有关。”王临说道。他想起这几年全国各地修建的神祠已多达一千七百余处,都是用来祭祀鬼神,协助修仙。
“世上真有神仙么?如果真的修成了,就会长生不老,你恐怕永远就是太子了。”
“但愿父皇能够长生不老……”王临口头上这样说,心里面却犯了嘀咕,“美人儿,你以后就跟着父皇,也修炼成女仙人,那时候也可以成为皇妃了,哈哈哈哈!”
“贱妾只愿意跟随太子……”
两人说话间,宫中宦官在门口急促地说道:“太子,皇上已经到太子宫大殿了。”王临大惊失色,催促原碧赶紧躲藏起来。太子床的后面,有一道屏风,原碧手忙脚乱地裹着锦被躲藏到屏风后面。
王莽在宦官的带领下,敲了敲太子内室的门,然后走了进来。
“父皇,孩儿的足疾又发作了,足跟又红又肿,正躺在床上养病呢。”王临躺在床上,挣扎着似乎想要起身。王莽说道:“太子就好好养病吧。予只是来找原碧这贱人的,皇后身体不好,也没见她守在后宫。”
“哦,刚才原碧来过这里,是母后派她给孩儿送汤药来的,但很快就离开了。”王临说。原碧躲在屏风后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王莽见桌案上摆放着汤药,看了看四周似乎也没有动静,转身离开了内室。原碧吁了一口大气,浑身虚汗淋漓,赶紧穿上外衣,从小路溜回了后宫。
原碧刚刚离开太子宫,一位二十多岁的美妇走进太子宫,她便是太子妃刘愔。刘愔年少的时候就嫁给了王临,王临进了太子宫后,她也住在后宫的永巷,上次壬午大风袭来,宫中的一棵大树倒下,把她的宫观损毁了一块。刘愔从小就秉承父亲刘歆的学问,熟悉占星术,时常夜观天象,下察地理。刘愔看见王临躺在床上,一副惊惶不安的样子,笑着说道:“夫君身为太子,为何显得不安?”
“刚才原碧在这里……”王临红着脸说道。他和原碧的事情,以前告诉过刘愔。
“这宫中的女人,都是供皇上和太子你享用的,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吗?”她对王临和原碧交往的事并不在意。
“可是,父皇刚刚也来过……”王临吞吞吐吐地说。
“皇上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吧。”刘愔捂着嘴笑道,她不知道王莽父子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你有所不知,父皇他也……”王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刘愔是极为聪明的女人,已经猜知了大概,幽幽地说道:“难道你们父子俩共同喜欢上这位天下第一大美人了?怪不得你刚才神色不太自然。”王临无语。
刘愔又道:“夫君,这事可能很麻烦了,要不你就赶紧退出这场感情纠葛吧,趁父皇还没察觉。不过,妾以为父皇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不然为何亲自来到太子宫?”
王临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说道:“夫人,我现在已情迷其中,要我放弃原碧,无法做到呀!”
“夫君,此事你要小心为上,不得妄动。昨晚你睡觉的时候,妾发现天象有异,观察了整整一晚上,宫中可能会有麻烦事发生呢。”
“天象有异?”王临顿时来了兴趣,要刘愔讲述结果。
“妾占得星辰出现异动,用蓍草打了一卦,发现皇宫中将出现‘白衣会’。”
“白衣会,会出现丧礼!难道真的是凶兆?”
刘愔解释说道:“白衣当然指的是丧服。据《占书》所载:天上太阳中出现了乌鸦,人间的地理分野中就会出现‘白衣会’。皇宫中出现白衣会,自然是预言国君或宗室有死亡之兆。因此,妾推定最近宫中会有丧事发生。不过,星相占卜之说往往带有偶然的巧合,夫君不可全信。”
王安自言自语地说道:“夫人师承国师的学问,我当然相信你的判断了。最近我也听到宫中有观星望气的术士说过:天象有异,荆楚地区出现了天子之气,南方将有重大战事发生。”
“夫君这话又说得太远了。我只知道皇宫中必有丧事发生,都和你们王氏皇族有关,因此你这段时间千万要小心,同时千万不能把白衣会的事到处乱说,以免祸从口出。”刘愔叮嘱道。
王临心中暗自有了另外的盘算,没有听从刘愔的劝告。
第二天上午,王临来到后宫昭阳殿,向王皇后问候请安。他从小就深得王皇后的喜爱,王皇后也关心地过问了一下王临的足疾。母子俩说了一会儿家常话,王临离开了正殿,悄悄溜到原碧居住的侧室。
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阴暗。黑暗中,原碧伸出玉手拉着王临的衣袖,压着嗓子说道:“太子爷,殿外已有天子派遣的宦官监视着昭阳殿,咱们以后还是少些来往吧,小心为上。”王临控制不住情欲,在黑暗中把嘴唇压了上去,抱着原碧一阵狂吻,把这宫中最美的女人吻得浑身酥软,直喘粗气,像一堆香泥瘫在王临的怀中。两人正待宽衣解带,忽闻殿外的宦官尖声叫道:“天子有旨,请原碧到宣室候驾!”原碧被这不男不女的声音惊醒过来,连忙推开了王临,把纷乱的头发拢了拢,换了件外衣准备出门。王临猛地一把又将她拉住,小声说道:“美人儿,昨天夫人告诉我,她占得宫中将出现白衣会,要应在大新皇族的身上。”
原碧害怕地说道:“那怎么得了……”
王临说道:“你我的机会可能到来了。”原碧不知所以,王临又道:“你进了皇宫,要见机行事,不能错过大好时机。”说罢,抽出一把随身的青铜匕首塞进美人怀中。原碧有些害怕,正想推开匕首,室外那宦官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原碧姑娘,还没有准备好吗?”
“公公,我正在换衣呢。”原碧说道,又慌张地整理了一下衣装,王临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后你我的前程,就在此一举了。”说罢,把匕首塞入原碧怀中,又紧紧地拥抱了原碧一下,瞧着心上人匆匆走出殿外。王临等原碧走后,才悄悄溜出了昭阳殿。
几天过去了,原碧杳无音信,王临几次到后宫,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问了问其他的侍女,都说原碧那天离开后,再也没有回到后宫。
太子宫,王临正疯狂地思念着原碧,王莽带着侍从进入了大殿。王临叩首行了太子礼,王莽冷冷地瞧着王临,他已经决定不再让王临住在太子宫了,于是说道:“你母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尽到儿臣的责任了吗?”王临不敢回答,因为不知道原碧的结局如何。王莽又道:“既然你照顾不了母后,你就不配当太子,从今以后,你和夫人都搬回摄宫,朝廷仍然保留你统义阳王的侯位,没有予的诏令不许入宫。”摄宫是王莽原先居摄天子位时的府第。
王临终于失去了太子位,而且不许入宫,他心头大震,猜想原碧已经出事了,忍不住说道:“父皇,你……你把她怎么样了……”
“哼,她是予的女人,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容不得他人染指。”王莽每次想到自己心爱的人竟然和太子有染,就怒火中烧,可是他没有对王临发怒,只是夺去了他太子的身份,把他赶出了后宫。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王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垂泪不语。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也过去了,王临居住在京城摄宫里备感焦急,越发感到事情不妙,终日忐忑不安,甚至心如刀绞。他既担心原碧的安全,又害怕一旦东窗事发,该怎么办呀?王安想起了母亲王皇后,于是找来一张绢帛挥笔疾书,很快写就一封书信,派遣身边的心腹手下悄悄送往后宫昭阳殿。
皇宫里的宣室殿,原碧被王莽安排到正殿旁边的内室中。其实,王莽只是猜疑原碧与王临有染,但没有想到其中竟有更深的内幕。这原碧毕竟是个弱女子,见到天子后先自心怯,慌张的神情难以掩饰。王莽把原碧的表情瞧在眼里,不露声色,反而表现出和言谐语,他不想放弃对原碧的宠爱。
原碧稍稍放下心来,乘着天子前去方便时,赶紧把匕首放在枕头下面的垫子底层。王莽很快转了回来,把心上人儿抱到了床上。原碧使出浑身解数,竭力奉承,夜半时分,两人云收雨毕,终于就寝。
听着天子沉重的鼾声,原碧始终无法入眠,偷偷摸了摸枕下的那把匕首,试着取了出来,抽出剑鞘,匕首在夜色中寒光四射。
望了望仰头熟睡的天子,原碧的心头剧烈地跳动着,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瑟瑟发抖。她想起了太子王临的嘱咐,狠了狠心举着匕首准备向天子的背心捅去。忽然一阵响动,王莽翻过身来,原碧吓得冷汗直冒。天子把赤裸的胳膊压在原碧的娇躯上,在睡梦中紧紧地抱着原碧,口中喃喃叫着“美人儿”“我的美人儿……”
原碧屏住了呼吸,失神地望着茫茫夜空,不敢有丝毫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