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翊握住她受伤的手,柔声道:“姚兴叛投魏国,李誉已率并州兵马赶来与他合围濮阳,我必须安抚住王珺瑶的情绪。”
“你...说什么...”姝儿惊得睁大了眼睛。
司徒翊原是想私下与她说的,不过这养疾坊里不都是一些自顾不暇的百姓,李誉和姚兴带兵攻城之事他们很快也会知道,他也不想隐瞒:“姚兴不忿被我夺了手中兵权,联合雍王一起叛投魏国,求项辰出兵替他们夺回濮阳三郡。”
姝儿问:“濮阳三郡有何特别?”
项辰刚刚平定内乱,原该休养生息才对,这么着急用兵,这濮阳黎阳沧阳三郡定然有什么特别之处。
元晔对齐国地形十分了解,立马明白过来:“是沧渠,项辰想将沧渠截断?”
司徒翊道:“没错,沧渠是齐国南下攻魏最重要的运粮河渠,若是控制了濮阳三郡,齐国就无法用水路运粮南下。”
姝儿心惊道:“濮阳城的瘟疫尚未完全被控制住,若是李誉此时攻城,那这场鼠疫势必会被扩散开来,不论是魏国还是齐国,都不能幸免。”
司徒翊神色凝重:“濮阳城的士兵在经历战败和瘟疫之后,早已没了战斗力,濮阳城根本守不住。”
姝儿急道:“你不会想要弃城吧?”
司徒翊瞪她一眼:“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姝儿问:“那...这些百姓要怎么办?你会将他们一起带走吗?”
司徒翊摇头:“他们都病成这样了,哪里还走的了路。”
姝儿彻底的慌了:“那...那要怎么办?总不能让这鼠疫蔓延。”
司徒翊道:“李誉大军已经在城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了,王珺瑶的哥哥之前逃了出去,他应该是将城内的情况告知了李誉,所以李誉围而不攻,还截断了粮道,想要我们弹尽粮绝之后,主动投降。”
姝儿心定了定:“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司徒翊点头:“但是不多,朝廷运来的那批粮食满打满算也只能维持二十天,若二十天之内我们控制不了鼠疫,那就真是九州的一场浩劫了。”
言下之意便是二十天之后,若是鼠疫还未能得到控制,那他便弃城离去,任由魏军攻城,一旦城门攻破,城内患病的百姓与城外的人接触,那鼠疫很快便会蔓延至九州各地。
姝儿生气道:“王珺瑶的哥哥既是逃出去的,该知道城内四处都是瘟疫,为何李誉还要攻城?”
司徒翊冷笑:“哪场战争之后是没有瘟疫的?这些百姓的痛苦,为王为将者有谁会在意。”
姝儿只觉荒谬:“可他们自己也有可能被感染。”
司徒翊道:“鼠疫会传染,会如何传染,这世界,只有你知我知,旁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传染病,所有的瘟疫,对他们而言,都是风邪外侵!”
姝儿想了想,道:“我去见李誉,我亲口告诉他鼠疫有多可怕,他知道我的医术,他会信我的话。”
司徒翊瞳孔一缩,冰寒之气几欲破眶而出,姝儿如犯了错的孩子,用极小的声音道:“待濮阳城瘟疫控制住了,你们记得来救我,我...我可不想回长安。”
元晔见司徒翊脸色铁青,忙解围道:“是啊,小师妹刚刚还说要和我们一起去邺城呢!”
司徒翊冷着脸道:“李誉对你不怀好意,我是不会让你去他军营的。”
又是这般说一不二的强势态度,以前他就这样,家里事事都是他说了算,不接受不同意见,也不接受反驳,所以不能怪她常常使用冷暴力,实在是因为没处说理。
不过他今日的强势态度,却让她觉得心安,她有一种被人小心翼翼捧在手掌心里的感觉,其实仔细回想,前世他似乎也是这般待她的,努力工作,拼命赚钱,从不让她为柴米油盐而烦忧,是她自己太过争强好胜,只看到了他的成功和自己的庸碌,竟生生忽视了他的一往情深。
见姝儿怔愣,司徒翊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别动歪脑筋,安安心心的待在我身边,你和元晔先去帐子里休息,待我解决了王珺瑶的事,再去看你。”
姝儿揉着额头,轻轻地哦了一声,司徒翊倒是一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姝儿可怜兮兮地道:“我如今身在你的军营里,又病的手无缚鸡之力,除了乖乖听话,还能咋地?”
司徒翊当年对她一见钟情,比起夏颜的高傲强势,他更喜欢姝儿的善解人意温柔婉顺,也欣赏她骨子里对医学的热爱和坚持,如今才知道,她的沉静内敛是被原生家庭压迫出来的假象,调皮撒娇才是她的本性,至于温柔婉顺,那要看是对谁了!
不过比起以前那个文静优雅沉静卑怯的林冉,他更爱眼前这个活泼开朗,娇笑怒骂,行止由心的林姝儿。
姝儿与元晔一起回了帐子,满脑子都是李誉要攻城的消息,元晔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两人各自心里都在盘算事情,帐子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过了许久,元晔才对姝儿道:“小师妹,我觉得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姝儿呆呆地看着他,元晔分析道:“你再怎么说也是魏国的郡主,你留在这里,万一被人查出你的身份,再被有心人利用,落一个通敌叛国之罪,会连累师父师娘的。”
姝儿脸色苍白,双唇颤抖,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元晔道:“我只是浮戏山庄的弟子,平日里又不太在江湖上走动,加之我本就是齐国人,即便被人知道我效忠于司徒将军,师父师娘大可以将我逐出师门来撇清关系,可你是他们的女儿,那就不一样了。”
姝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犯愁道:“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若两军交战,我身在敌营,又不是俘虏,确实不妥。”
姝儿愁肠百结道:“可若李誉在鼠疫尚未控制之前就攻城,瘟病蔓延,那九州就真的尸横遍野了。”
元晔心惊道:“这瘟病当真如此可怕?”
姝儿叹气道:“濮阳如今十室九空,已经是一座空城了,若非害怕这病传播出去,司徒翊大可弃城离去,何必死守!”
“那要如何是好?”
“只能拖延,拖延到活不下来的人全都死了,能活下来的人全都活下来了,才能弃城。”
“这要拖延多久?”
“那就要看司徒翊能不能将城里所有患病的人全都清查出来,若是三天之内能将所有人都清查出来,最快也要十五天,才能完全控制住。”
“司徒将军说李誉此次是与姚兴合力攻城,即便他有耐心等,姚兴也未必愿意。”
姝儿满面愁容:“所以还是得想个办法拖延,但拖延之法无非就是和谈,诈降,还有...”
“把王珺瑶吊在城楼上?”元晔自然而然的接口道:“李誉若是攻城,就先把她给射成筛子,保管你祖母跑去项辰跟前闹。”
姝儿被元晔逗乐了,司徒翊进来时,姝儿正笑得前仰后合,他许久没见到她笑了,她的笑容如冬日的暖阳,照在他的心坎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你们笑什么呢?”司徒翊微微而笑。
姝儿与元晔互看一眼,两人同时闭口不言,唇角的笑意却压也压不住。
“那位千金小姐如何了?”姝儿想着刚才的惨叫声,应该伤的不轻。
“脸肿了,眼青了,右手脱臼了,衣服也被扯了一块下来。”司徒翊颇为欣慰地道::“静儿近日懂事不少,出手也知道轻重了。”
司徒翊走到姝儿身边,握住她的右手,俊目幽深:“你的断指之仇我一定会替你报,但如今我需要她帮我拖延时间,你身上可有跌打损伤的药。”
姝儿抽出自己的手,咬唇轻声道:“我自己能报仇。”
司徒翊面色一冷,姝儿忙缴械道:“那你出手轻一点,她也不算是心肠太狠毒的女子,你...你断她两指就够了,她...她毕竟是王家的女儿。”
司徒翊脸色稍霁:“跌打损伤的药?”
姝儿摸了摸腰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被换掉了:“在我的包袱里,包袱在王珺瑶的屋子。”
姝儿瞧着司徒翊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你打算如何利用她?”
“把她安然无恙的放回去,由她之口转述濮阳城的现状,让李誉知道,此时攻城并非明智之举。”
“李誉此人极有主见,王珺瑶一个闺阁女子说的话,他未必会信,不如我和王珺瑶一起回去。”
司徒翊的俊美的脸庞抽搐了一下,语声冰冷:“我刚说过...”
“我知道,你怕李誉对我有非分之想,但你若想拖延时间,我是最合适的说客,我会以一个大夫的身份告诉他攻城的利弊,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想来也会派人去请示项辰,即便是快马加鞭,一趟来回再快也要四五日。”
司徒翊铁青着脸问:“然后呢?若是项辰执意要攻城呢?”
“那我就逃回来,你们把我吊在城墙上,也总能拖延几天吧。”
司徒翊的脸更青了:“你说话不过脑子的吗?此次攻城的不止李誉,还有姚兴的残部,我要是把你吊在城墙之上,你就等着被万箭穿心吧。”
姝儿急道:“那也比被魏军发现我在你营帐之中,连累我爹娘要好。”
“如今大军压境,濮阳城朝不保夕,你脑子就只有你爹娘吗?”
“自然不是,我还担心你,担心瘟病蔓延,所以这才想着劝说李誉退兵。”
“不可能!”司徒翊目光冰冷,转身欲走。
姝儿一把拉住他的手,转头对元晔道:“师兄,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话想要单独和司徒翊说。”
元晔看看姝儿,又看看司徒翊,心里虽然好奇姝儿要说什么,但还是识时务的出去了。
元晔走后,姝儿拉着司徒翊的手,几次欲言又止,司徒翊心头窝火,冷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姝儿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轻声道:“你自己说的,你要建功立业,以两国联姻的方式再娶我为妻。”
司徒翊一震,怔怔地看着姝儿:“什么意思?”
姝儿咬唇,小声道:“字面上的意思。”
司徒翊不解的蹙眉,姝儿只能将话挑开了说:“经历生死,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我们之前婚姻失败,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你还愿意复婚...”
司徒翊冷冷地打断:“我不愿意了。”
姝儿惊讶的抬头,司徒翊目光清冷,唇角还嗪着一丝嘲讽:“林冉,我再问你一次,你有爱过我吗?”
姝儿不再犹豫:“爱过。”
司徒翊愣了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就像你爱项辰那样的爱过我?”
姝儿坦率地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我分不清我们之间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但我知道,我曾将你视作我最重要的人,所以在听到你对同事那般说我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而当夏颜去医院找我宣誓主权的时候,我又很伤心。”
姝儿有些羞于启齿:“我没想过会在这里再遇到你,但遇到你我心里是高兴的,得知你兵败,我很着急,连夜哄骗了师兄就来寿阳找你。这些日子,你对我百般照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心里想着若是你还愿意娶我......”
司徒翊双手握拳,又怒又气:“林冉,婚姻不是用来逃避生活的,你第一次嫁我是为了逃避你父母,逃避原生家庭带给你的伤痛,这一次呢?你又想嫁我?是为了什么?逃避项辰?逃避你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只能任人鱼肉的命运?”
姝儿呆住了,她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她愿意接受他的感情,确实有逃避项辰的原因,但更多的是被他的一往情深所打动。
姝儿渐渐松开了握着司徒翊的手,怅然若失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权当我没有说过刚才那番话。”
司徒翊反握住她的手,眼睛牢牢地盯着她:“你没有自作多情,我确实喜欢你,也想着再娶你,但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你也喜欢我,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不是家人朋友间的喜欢,你明不明白?”
姝儿摇摇头,她确实不明白,他明明喜欢她,为何又要拒绝她?
姝儿眼中的泪意被逼了出来:“你既不愿意,为何又要我待在你身边?”
司徒翊见她这副模样,心软了下来,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摸着她乌黑的头发,无奈道:“我若不把你带在身边,如何让你对我日久生情?”
“我对你已经很有感情了。”
“还不够!”
“我是真的不懂。”
“我见过你看项辰的眼神,我想要你那样看我,我想要你的眼里只有我。”
“我虽不懂你在坚持什么,但我是真的想帮你,我不想连累爹娘,也不想瘟病蔓延,你就让我去魏国的军营,我未必可以阻止他们攻城,但我总有办法拖延住他们,至于李誉,你更不用担心了,他怕是比你更不想我回长安。”
司徒翊何尝不知,比起王珺瑶,姝儿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他舍不得也害怕放她走:“我若放你回去,你还会回来吗?”
姝儿靠在他胸膛,沉默着没有说话。
司徒翊忐忑的将她从怀里拉出,凝视着她干净明艳的脸,颤声问:“你...还会回来吗?”
姝儿苦着脸道:“我若说我想和你一起去邺城,你定然又会说我是为了逃避项辰才跟你远走他乡,所以我还是不说话的好。”
司徒翊见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那种爱怜的感觉似蚂蚁细嚼心房,心痒难耐,恨不能将她拥入怀中,轻怜蜜爱,但最终他克制住了自己,只轻轻的点了下她柔和的鼻尖,强忍激动地道:“没关系,这次你可以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