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终于转过头,红着眼睛瞪他:“我看你也别去打仗了,直接改行当媒人算了!”
司徒翊语重心长地道:“你我都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人,你知道的,当多巴胺退去,和谁过日子其实差别并不大,为何要选择最难的那一个呢!”
“确实不大!”姝儿看着司徒翊如父如兄般的目光,心中黯然,自嘲地笑了:“想想我们上辈子的日子过得简直比水还平淡,甚至连离婚都那样平平淡淡的,但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来了这里之后我原也是想过那样平淡的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
司徒翊却笑不出来,他沉默许久,然后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姝儿的头发:“不管今后如何,只要我活着,我都会照顾你的。”
姝儿笑不出来,只担忧的看着他:“你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你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来历?为何会在山坳里埋伏?”
“应该是拓跋氏的人,随拓跋氏的使团一起进京的,拓跋氏如今在草原上与我舅父李元祖分庭抗礼,杀了我,对他们有利。”
“确实,那些刺客不止要杀你,连含笑也不放过,若是拓跋氏,便说得通了,毕竟拓跋胭脂就要入宫了,她肯定不想含笑和她一起入宫。”
司徒翊敛去脸上的笑意,蹙眉道:“拓跋氏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单打独斗却不行,他们是怎么请来这些绝顶高手的?”
姝儿也心有余悸:“那些人武功好诡异,不像是中原门派。”
司徒翊摇头叹道:“你若能得你父亲三分真传,今日也不会这么狼狈的被逼下悬崖。”
姝儿嘴硬:“我赵家有的是千军万马,单打独斗有什么意思?”
姝儿见夜深了,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披到司徒翊身上:“你受了刀剑伤,必须好好休息,你先睡一会儿,我坐在火堆旁添树枝,等下半夜,我们轮换一下。”
司徒翊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也不推辞,披上大氅,在柴火堆旁随便寻了块平整的地方就睡了。
姝儿坐在火堆旁,一边往里添树枝,一边想着白日里山崖上项辰放开她手的情景,司徒翊的一番开解并不能让她释怀,若是项辰为了自保而放开了她的手,也许她心里还好受一些,毕竟从人性的角度来说,人最爱的是自己。
可他的放手并非出于本能,而是经过了得失计较之后做出的选择,含笑是他清除康王势力的重要棋子,所以他不能让她死,两害相权取其轻,自己就成了那个可以被牺牲的人。
果然,和江山社稷千秋霸业一比,男女之情就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夜越来越深,山谷里的寒气越发的重了,但眼前的火堆又烘得她脸蛋儿热辣辣的。
姝儿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小心把眼角的泪摇落了下来,如果她能活着走出这个山谷,那她一定要离项辰远远的。
就在姝儿痴痴的想着再不能和项辰藕断丝连的时候,隐隐的有脚步声传来,姝儿警惕的站起,只见远处有几簇火光闪动,姝儿的心急扣了几下,这么少的人,不像是前来寻他们的士兵,难道是刺客追来了?
姝儿见火光朝自己这边涌来,知道自己现在灭火也晚了,只能先将司徒翊唤醒,两人往林子深处逃去,好在林子里黑,他们若是能找到好的埋伏地方,也许能逃过一劫。
姝儿刚要去唤醒司徒翊,便听见远处有声音传来:“郡主?郡主?”
姝儿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喜极而泣,司徒翊也被这叫嚷声吵醒,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将姝儿拉到自己的身后,静静的听着远处的声音,因为隔得远,声音有些听不真切:“是李誉李将军吗?”
“司徒将军?”远处声音透出欣喜。
司徒翊大声道:“是我!”
“郡主可与将军一起?”
司徒翊道:“我们原是一同从石板上跳下来的,她受了重伤,步子没踩稳,掉到悬崖下去了。”
火光突然转了方向,朝着远处移去。
司徒翊对姝儿道:“一心只挂念着你,确实是李誉,你把他唤回来吧。”
姝儿 脚骨骨折,不能行走,李誉一路将她背了回来,当他们回到骊山行宫时,天已亮透,赵睿和林溪玉带人在悬崖底下搜寻,还未回来,长生殿空空荡荡的。
姝儿见李誉双手满是擦伤和划伤,鲜血淋漓的,开口问道:“将军怎么会想到去山谷里寻我们?”
李誉配合着殿里的太监和宫女,将姝儿安置在榻上,又仔仔细细将她瞧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别的伤痕之后,才道:“我在山底一直也搜不到你们,便想着山崖下面会不会有山洞,若是你们正好掉进了半山腰的山洞里,那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所以我便让人拿了绳索,沿着山崖爬了下来,果然有一块石板。”
姝儿见李誉脸上有几处破了皮,想来是悬崖下爬的时候擦伤的,心中感动:“若山间没有那块石板,你那样冒冒失失的爬下来,万一绳索断裂,岂不是很危险?”
李誉凄然一笑:“若中间没有那块板子,郡主掉下去只怕也难有生机,若真如此,绳索断裂于我也算是一种解脱。”
姝儿看着李誉血肉模糊却依然在颤抖的双手,感受到李誉的惶恐与后怕,她心里忽然就涌出一个傻念头,若当时在悬崖边,抓住她手的人是李誉,只怕他宁愿自己被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这个念头很傻,并且永远都得不到证实,但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李誉看了眼随身服侍在姝儿身侧的芷兰,有些局促地道:“虽然有些不合礼数,但在下有些话想与郡主单独说。”
姝儿点点头,将芷兰和屋子里的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全都打发了出去。
待殿门关上之后,姝儿对李誉道:“我来京城这些日子,一直在将军府上叨扰,将军不嫌我闹腾,处处维护,今日又得将军搭救,心中万分感激,待我伤好之后,定然带着厚厚的礼,和爹娘一起上门致谢。”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李誉打断了姝儿的话,直白地道:“我维护你救你,不是出于什么大义,而是出于私情,郡主不必挂怀,好好休养,少些思虑才是。”
姝儿意外地看向李誉,双唇蠕动,想说些什么,李誉却先她一步开口了:“回来这一路,虽然郡主一直有说有笑,但眼里却盛满了伤痛,我与秦非祁交好,他告诉了我一些郡主与陛下的旧事,我原本是不敢与陛下争什么的,但陛下昨日竟然......”
姝儿的心被针扎一样的疼,她强笑着为项辰辩护道:“将军也看到了,其实悬崖下是有树挡着的,我武功不弱,如果我当时没有失神,而是抓住了那颗树,多半也不会摔死,含笑就不同了,她完全不会武功,掉下去就是死,我若是项...陛下,我也会先救她和自己,这是当时唯一能保全我们三人的法子”
李誉一字字地道:“郡主若铁了心的要这般自欺欺人,李某也没有办法,但当时若是李某,根本就不会想着要保全什么三个人,我只要郡主活着。”
姝儿再笑不下去:“将军不懂...含笑公主...她很重要...”
“郡主只怕忘了,一直与司徒翊接洽的人是我,含笑公主对朝局有多重要,我很清楚,但不管她有多重要,我都会选择先救郡主。”
姝儿不认同的摇了摇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处在那样的高位,要思虑的事情太多,要顾全的大局也太多了。”
李誉道:“我只知道患难见真情,生死关头,陛下的选择不是郡主。”
李誉的话字字诛心,姝儿原本强压下去的伤痛,如崩塌的河堤,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她再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地道:“你说的没错,生死关头,我确实被陛下舍弃了?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誉铿锵有力地道:“我只想说,若当时我与陛下易地而处,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舍下郡主。”
姝儿盯着李誉的眼睛,冷笑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你既三番四次的表明心迹,我也不想再装聋作哑,你说在生死面前你会选择我?那在前程和家族面前呢?”
李誉不解:“郡主何意?”
姝儿移开目光,盯着茶几上的杯子,淡淡地道:“若我愿意下嫁,但代价是你得离开朝堂,陪我长居浮戏山庄,你可愿意?”
看着姝儿心灰意冷的脸,李誉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愿意!”
姝儿笑了,她是故意为难他才这么说的,虽然早料到他会拒绝,但却没料到他竟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李誉道:“郡主若不喜欢京城,我可想法子让陛下将我外放,或是做个封疆大吏,但我不会离开朝堂,更不会舍弃家族势力,因为我不单想娶你为妻,更想护你一生,即便没有赵王府的护佑,你依旧可以过着恣意纵横的日子,若没了权势地位,我连与陛下一争高低的资格都没有。”
姝儿的笑僵在脸上,她盯着李誉:“你可知我与陛下已有肌肤之亲!”
李誉道:“猜到了,那日我躲在平乐馆的屋顶,听到郡主说浮戏山庄的女子皆会被点守宫砂,可今日背郡主回来的时候,郡主的手臂上并没有。”
姝儿这才想起她为了包扎伤口,将袖子的布料撕了下来,当时大氅在司徒翊身上,所以她手臂的确是露了出来,若是在旁的男子面前,她肯定会想办法遮掩一下,可在司徒翊面前,她觉得露个手臂也不是什么事,便没在意这个,后来还是李誉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解下来给她披上,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事情上留心了。”
姝儿步步紧逼:“你既然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子,还想娶我?”
李誉点点头:“想!”
姝儿不解:“为什么?”
李誉笑:”自然是因为我倾慕郡主。”
“就因为我长得好看?”
“若说不是,便是违心之言!”李誉坦然道:“我确实喜欢郡主的容貌性情,但我想娶你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容貌性情,更因为你和其他女子都不同。”
姝儿自嘲地道:“确实不同,琴棋书画,我没有一样是精通的,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粗野的很!”
李誉没有说话,只目光中含着一丝笑意,姝儿被他看得有点脸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的喝下,才道:“你若要娶我,那这辈子就只能娶我一人,你可能做到?”
李誉欣喜若狂:“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姝儿却慌乱了:“我和陛下早在浮戏山庄就已定情,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子,即便我与他今生无缘,我也未必忘得了他!”
李誉笑着摇头:“为何要忘记,郡主可以把陛下放在心里,我不会去在乎这些,我只要每日能见到郡主,哪怕只是和郡主说说话,一起吃个饭,我心里就很欢喜了!”
李誉目光灼灼,让姝儿觉得自己逃无可逃:“你...你让我想想...”
李誉不再相逼,这次狩猎,他负责治安,如今出了刺客这么大的事,他也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忙,所以在叮嘱了姝儿好好休养之后,便离开了。
李誉走后,姝儿一个人在榻上呆坐了许久,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悬崖上项辰放开她手的那一幕,她心痛的想哭,却发现自己竟然哭不出来,她想恨,却不知道应该恨谁,恨项辰?还是恨她自己?项辰为何会放开她的手,道理上她都明白,可情感上她却接受不了!
赵睿和林溪玉回到行宫时已是正午,姝儿依旧不言不语,呆愣愣的坐在那里,芷兰吩咐厨房置办了一桌的菜,她一口也没吃。
林溪玉唤她,她双手按着头,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林溪玉将她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除了脚,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姝儿按着头,极痛苦地道:“头痛,好痛好痛!”
赵睿急了,忙让芷兰去传太医,芷兰回道:“郡主刚刚就嚷着头疼,奴婢派人去请了太医,陛下将太医院的正副原判都遣了过来,他们都没诊断出什么问题,只说可能是郡主摔下山崖时撞到头了,内里受了伤,但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也不敢乱用药,只开了一些温补的药方,药已经在熬了,约莫过半个时辰就能端上来。”
“爹娘扶你去榻上躺一会儿?”林溪玉见她脸色惨白,十分忧心。
姝儿睁开眼睛,看了眼芷兰,有些厌恶地道:“你出去!”
芷兰心里委屈,但还是屈膝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林溪玉从没见过姝儿对婢女如此不假辞色,赵睿也是惊疑不定:“芷兰有什么问题?”
姝儿揉着额头,极厌烦地道:“她是陛下的眼线,一直在我身边监视我,我讨厌别人监视我,我不想再见到她!”
赵睿松了一口气,道:“这芷兰原就是我安排在宫里的,辰儿即位之后,她自然便听命于辰儿。”
“辰儿也是一日一夜的没有睡,若不是那些侍卫拦着,他早就自己冲下山谷去寻你了。”
“呸!”林溪玉极不文雅的对着赵睿吐了一口唾沫星子,气得声音都在颤抖:“若不是他松手...姝儿也不至于掉下悬崖......”
昨日姝儿掉下悬崖时,秦非祁已赶到,事情的经过他们夫妇全都知道了,林溪玉当时便很愤慨,只是全副心思都扑在寻找女儿的下落上,其他事无暇顾及。
“话不能这样说,是姝儿先掉下去的,辰儿只是没抓住而已。”赵睿性子直,平日里又粗枝大叶的,并不能真正体会松了手和没抓住之间的天渊之别。
“他自己没抓住,还像疯子一样的在那里乱发脾气,真以为当了皇帝,我就怕他了?”林溪玉越想越气。
姝儿木木地看着林溪玉:“他发什么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