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项辰每日申时都会来教她弹琴,他教得十分认真,再没有逾矩的动作,也再不提那日的事。
姝儿也权当那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为了担得起他的另眼相看,姝儿练琴也十分刻苦,每日卯时起,用完早膳,练一个半个时辰的剑,辰时便开始练琴,一练就是两个时辰,有时连午膳都不用,只偶尔喝两口水,一直练到项辰前来授课。
自她专心练琴之后,与元晔他们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变少了,以前她研究中医,元晔还能在一旁为她分拣分拣药材,如今她练习弹琴,最需要的便是专注刻苦,元晔来了几次,没说两句话便被她给打发出去了。
元晔从未被她如此冷落过,心里委屈,有一次,他见姝儿的手指都磨出血泡了,实在困惑:“这弹琴究竟有什么意思?怎么感觉你一沾染上就像着了魔一样?”
“特别没意思。”如今她已将指法练得烂熟,就和前世电脑打字一样,已能一边练习一边说话。
“那你为何学的那么刻苦?”
姝儿白了他一眼:“学东西哪有不苦的,读书苦,练武苦,学医更是苦,但若是不下苦功夫,那便什么都学不成。”
姝儿想起前世自己从小学到高中再到本硕博连读,进了医院之后,还得发表论文,那真是苦不堪言,这些她都熬过来了,并且还乐在其中,学琴虽苦,但只要花了时间和功夫,一两年也能有所小成。
“我觉得你读书挺轻松的,没下什么苦功夫。”元晔苦思冥想了一番:“你不常说自己是那个什么天纵奇才?不需要学就会吗?”
“天才也有不擅长的领域。”姝儿烦透了这些宫商角徽羽,却还是耐着性子死命练习。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书呆子太守?”元晔心疼小师妹,便越发讨厌卢焕之了。
现在整个山庄的人都以为她刻苦练琴是为了取悦卢焕之,她自己挖坑自己跳,也懒得解释了。
姝儿看着乐谱,试着弹了几个音,漫不经心地道:“不会武功就是书呆子?你这是嫉妒他读书好才干高又受我爹器重。”
元晔不屑道:“师父传授我们一身武艺,又让我们去军中历练,我早晚能成为一个征伐天下的大将军。”
“我爹都没能征伐天下,你是觉得自己武功比我爹高,还是治军比我爹更严明?”
“魏国国泰民安,我自然无施展之处,待过两年,送你出嫁之后,我便回齐国,去那边找找机缘。”
“你若真想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那你真得好好读点书了,不然就算你将来当了大将军,别人也只会觉得你是个武夫粗人。”
“做将军的要什么学问。”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你若做不到这些,即便在马上征得了天下,也是守不住的。”
元晔不服气:“那卢焕之只怕连把刀都提不起来,他能上马定乾坤?”
“他不需要,他是文官,他不需要征伐天下,只需守护一方百姓。”
元晔叹气:“我看你是无药可救了,还未出嫁,就处处帮着他。”
姝儿额头青筋暴起,你个莽夫,我那是帮他吗?我那是在帮你成为全才好吗?
在姝儿的刻苦练习之下,她的琴艺也突飞猛进,十几日后,她已能弹奏一些简单的曲子了。
年关将近,夫子动身回洛阳与家人团聚,项辰上午没了课业,便抽空选了本琴谱送到姝儿的院子,刚入院子,便听到秦非嫣的声音:“你这废寝忘食的练,是真打算在老王妃面前献艺啊?”
“怎么可能,我祖母是个多挑剔的人,莫说我才练了十几天,即便我练上十几年,她也未必看得上我。”
“那你整日练琴是为了什么?”
“乐以和情,我弹琴是用来自修调心的,不是用来表演的,我最近心绪总是不宁,弹琴能让我心静。”
“你心情烦乱是因为老王妃要回来了,还是明年你就要定亲了?”
灵芝端着两碗刚出炉的桂圆红枣汤走进院子,见项辰呆立在厢房门口,刚要行礼问安,就被项辰身旁的公公顾德才制止了。
“姑娘们在谈事情,你先出去,一会儿老奴再唤你。”
灵芝皱眉,她家姑娘谈事情从来都是不避讳她的,这分明就是你家皇子偷听我家姑娘说话,被我撞破,还不让我通风报信。
灵芝心里虽不服气,但碍于项辰是皇子,也不敢违了命令,怏怏地退了出去。
厢房里,姝儿沉默良久,才道:“都不是,我弹琴是因为我好像喜欢上项辰了。”
“这是好事啊,走,我们这就去禀明师父师娘,让你和卢焕之退亲。”
项辰只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下,垂立两侧的双手微微颤抖,他从小到大,从未像今日这般心绪激动,难以自持,即便小时候得父皇母妃夸奖,也从未像今日这般高兴,他想要推门而入,姝儿声音却幽幽地传来:“不,我不退亲,这事错在我,我不该喜欢他的。”
项辰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散去,屋子里传来秦非嫣不解的声音:“小师妹,你是不是思虑的太多了,喜欢哪有该和不该的,难不成,你是担心项辰将来会卷入到朝廷的纷争?会被牵连?”
“我爹对姑姑一直心怀愧疚,他若有什么事,我爹定然拼尽全力护他周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与我早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是为何?”
“他离皇位太近了,我害怕。”
“他都被贬出京城了?哪还有当皇帝的可能?”
“太子今年三十有六,至今无子,起初我以为是他的子嗣缘未到,但如今我却觉得这其中也许有蹊跷。”
“什么蹊跷?”秦非嫣一头雾水。
项辰惊于姝儿的细致入微,又喜悦于她的聪慧睿智,只听姝儿道:“这蹊跷便是当今陛下不惜与康王撕破脸也一定要立项辰哥哥为储。”
“项辰自幼聪颖,陛下喜爱他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项辰非嫡非长。陛下却铁了心的要立他为储,不惜废长立幼,更蹊跷的是我姑姑和项辰在京城遭难后,大皇子一心一意的庇护项辰,将他一路护送到洛阳,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也太亲密了,储位之争虽是陛下与康王之争,但也是项辰与大皇子之争,项辰败了之后,大皇子再宽厚,也不可能完全心无芥蒂。”
秦非嫣已然糊涂:“他们兄弟感情好不是一件好事吗?”
“若是大皇子不会有子嗣呢?他知道自己注定无嗣,那么项辰便是他们这一支嫡系唯一的希望。”
秦非嫣被这个大胆的揣测惊到了:“没有子嗣?你为何会这么想?”
“他十八岁便成亲了,至今也有十八年了,府中妃嫔不少,却没有一个生过孩子,连怀胎的都没有,我之前便猜测他是有什么隐疾,经过立储风波之后,就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了一些。”
“照你这么说,若是陛下驾崩,大皇子继位,而他又没有子嗣,那么项辰作为先帝仅存的一个儿子,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即便康王,也没有理由反对。”秦非嫣被自己这番顺理成章的推算给惊道了,惊呼道:“天哪,若是哪天项辰登基了,你嫁给他,你便是皇后了!”
姝儿语声艰涩:“师姐,你觉得我这性子适合当皇后吗?”
秦非嫣兴奋地道:“你那么聪明,再多练练琴,好好的修身养性一番,绝对合适。”
姝儿却斩钉截铁地道:“可我不想当皇后,更不想嫁皇帝,我只想过远离是非安稳平静的生活。”
秦非嫣道:“你...你先让我好好的捋一捋...你不喜欢卢焕之这个人,但是你却喜欢他洛阳太守这个官位,你喜欢项辰这个人,但是你却不喜欢他将来有可能即位为天子的这个身份。”
姝儿沉默着没有说话,秦非嫣不解:“你若是一心一意只想嫁给布衣百姓,所以不喜欢项辰高高在上的身份,我还能理解,可卢焕之也是入朝为官的,并且官职不低,官场波谲云诡,你做了他的夫人,也未必就能如你所愿,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我嫁给卢焕之确实也有可能卷入朝堂风波,但他对我至少不敢有二心,我不点头,他就不敢随意纳妾,项辰就不同了,他若真的当了皇帝,后宫佳丽无数,那些妃子不是朝廷大臣的女儿就是世家大族的姑娘,为了取悦皇帝,巩固家族势力,他们自然是挑样貌好,又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入宫,我无才无德,在里面定然是最不起眼的......”
“你定然不会是那个最不起眼的。”秦非嫣打断道,她不解明明两情相悦,为何不能走到一起,:“或许你可以和项辰谈一谈,也许他并非三心二意之人,你也不必自己在这边苦恼。”
姝儿声音暗哑,隐隐透着悲伤:“若他将来只是一个藩地王爷,那我便厚着脸皮去问问他,可他将来若是登基为帝,必须广纳妃嫔稳固政权,我根本开不了口。”
“为何稳固政权就要广纳妃嫔?”
“皇帝封后纳妃需要考量的不是情爱,而是结盟,当年康王和陛下同时求娶我姑姑,他们是爱上我姑姑了吗?自然不是,他们看中的是我姑姑身后的赵家,祖父将姑姑送入宫中,朝臣们便知赵家支持的是皇帝而非康王,我姑姑当年为项辰选王珺瑶为妻,看中的也是王家在朝堂的势力,姑姑死后,我爹急切的想要将有王氏血脉的姐姐嫁给项辰哥哥,也是想告诉朝臣, 项辰哥哥的背后仍有赵王两家支持。”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朝政,我就想知道,难道当皇帝就一定要娶那么多老婆,就没有例外的吗?”
“当了皇帝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例外自然有,但我自问没有那个本事,可以圣宠不衰。”姝儿自嘲的笑了:”若是真的嫁给他,我便真的要开始担心,年少时的夫妻之情是否会随着我的容颜老去而烟消云散。”
“行了,你别说了,你说的我瘆得慌!”
姝儿道:“我这几日拼命练琴,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有些情意,便如镜中花水中月,看着诱人,实则永远触碰不到,我想着我静心修炼一段时日,定能克制住心中情意的。”
“那若是克制不住呢?”
“那我便强迫自己早日嫁给卢焕之,彻底的绝了自己这个念头。”
“你这般,对卢焕之似乎不太公平。”
“你放心,定亲之前,我会将所有事情全都坦诚相告,他若能接受,我们便成婚,若不能,那便让我爹娘再为我寻一门亲事。”
“话虽这么说,但听你这口气,似乎笃定了卢焕之定然能接受似的?”
姝儿道:“因为说话技巧很重要。我若直白的对卢焕之说我喜欢上了别人,但我还是想要和他成亲,就因为他是洛阳太守,这个官位很合我眼缘,那他定然是不会接受的。”
“但若我换一种说法。”姝儿酝酿了一下情绪,将秦非嫣当成卢焕之,楚楚可怜地道:“我不相瞒你,这些日子我与项辰哥哥朝夕相处,已然暗生情愫,原想退婚请你成全,可他却与别家女子定有婚约,我爹重信,定要他娶那女子为妻,我与他终究是有情无缘,为了斩断我与他的这段孽缘,爹娘盼着我能赶紧与你成亲,你若介怀,那你我婚事就此作罢,我会让爹娘再为我择他人为婿。”
“怎么样?”姝儿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秦非嫣看得目瞪口呆,击掌称赞:“我要是卢焕之,定然是对你又怜又爱,恨不能立刻将你娶回家,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姝儿也为自己的表演惊叹,洋洋得意间,脱口而出:“网上学的,绿茶都这套路,很好学的。”
项辰站在屋外,看不清姝儿当时的神情,但只听声音,额头便青筋暴起,她若敢用这声音去魅惑卢焕之,他定是要将卢焕之给千刀万剐。
“网什么?绿茶是茶吗?”秦非嫣一头雾水。
项辰再按奈不住自己又悲又喜的情绪,直接推门而入,打断了秦非嫣的问话。
见项辰突然走进来,姝儿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问:“你何时站在门外的?”
项辰觉得她将眼睛睁得滚圆的模样煞是可爱,故作淡然地道:“不久之前。”
姝儿气急败坏的问:“你...你可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