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祁跪倒在地,请罪道:“臣作为师兄,未尽教导之责,以致小师妹不知轻重,冲撞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项辰先是查探了一下王珺瑶的伤势,见她没有性命之忧,便让人将她给抬了下去。
然后才转身对秦非祁道:“师兄言重了,朕与姝儿当年在浮戏山庄时就是这般打闹,多年未见,她不过是想试试朕的武功罢了,何来冲撞,师兄今日行事机敏,护驾有功,朕改日定当嘉奖,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朕不想听到宫中任何人议论,师兄可明白朕的意思?”
秦非祁道:“臣遵旨!”
项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秦非祁却跪着没有动,他顶着项辰冰寒的目光,面无表情地道:“小师妹离家多年,师父师娘遍寻不着思念成疾,如今她好不容易回来的,臣想告假数日,亲自将小师妹送回山庄,与师父师娘团聚。”
项辰面露不悦之色,沉声道:“朕也许久未见舅父舅母了,心里十分挂念,朕会派人将他们接来长安与姝儿团聚。”
“可是...”秦非祁还欲再说,项辰一个锋利的眼神杀去,他心头一颤,不敢再说什么,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项辰扫了赵德音一眼,冷声道:“王珺瑶断了一指,要不了她的命,但疼也能将她疼死,你赶紧回宫照顾她吧。”
赵德音畏惧项辰威仪,什么话也不敢说,只匆匆行了个礼,就慌忙忙地退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走之后,项辰从姝儿手中抽出软剑,一人一指,解开了她们两人的穴道。
姝儿揉着酸麻的肩膀,无视项辰灼热的目光,一脸不悦的坐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又给身旁的位置添了一杯茶,项辰正欲坐下,姝儿却转头对独孤静道:“雁姐,别站着了,赶紧过来坐。”
独孤雁尴尬地看向项辰,项辰温雅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坐到了她们对面。
独孤雁入宫之后见项辰的次数不少,但从未见他笑过,他本就生的俊美,这一笑,一双黑眸波光闪动,更显柔情似水,独孤雁觉得自己心漏跳了一下,慌忙将头低下,听话的坐到姝儿身旁。
姝儿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目光空洞,不是盯着桌子,就是看着杯子,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项辰静静地看着她,脸色苍白如雪,烛光掩映下,清俊的容颜竟流露出几分悲伤。
独孤雁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坐立不安,还有满肚子的疑问,却只能忍着。
项辰打破沉默,柔声问道:“你和独孤静是什么关系?”
姝儿放下茶杯,直视他漆黑的眼:“她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独孤雁惊了:“你...你说什么?”
姝儿看向独孤雁:“你年长独孤静许多岁,独孤静被姚闵送到草原时,你应该已经记事,她不是你阿爹的女儿。”
独孤雁点点头:“静儿被送到我阿娘帐里时,我虽然只有四五岁,但确实已经记事,我阿爹要阿娘抚养静儿,后来我阿娘早逝,静儿便由我来照顾,我初见你时,就疑心你与静儿有渊源。”
“我与独孤静是双生子,我们的爷爷是当年楚国名将林七将军,因双生子不祥,按着习俗原是要杀一子留一子,但我爹娘舍不得,就将先出生的独孤静托付给了当时还是楚国大将军的姚闵,姚闵再将她转送到了草原,后来楚国国灭,林家满门被灭,独孤静也因此逃过一劫。”
独孤雁问:“你是何时知道的?”
姝儿道:“那日我被掳去黎阳的太守府,姚玄告诉我的。”
独孤雁恍然道:“难怪...静儿那样对你,你不但不恼她,还处处照顾她,今日还为了救她以身犯险。”
姝儿也是无奈:“终究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妹,总不能真的看着她死吧。”
项辰死死地盯着姝儿的脸,声音冷如碎冰:“你可知范启将独孤静带入宫给我添了多少麻烦,那些文官整日上折子要我效仿周武王杀妲己那般杀了独孤静以平民愤,若非她容貌与你一般无二,我早就下令杀她以儆效尤,你冒充她入宫,是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吗?你只要告诉我独孤静是你的姐姐,哪怕只是一封书信,我都不会伤害她。”
“我就是不想见你,连一封书信都不想写给你,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更不想承你人情!”姝儿直白得呛人,一丝脸面也不留。
项辰欣长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他双唇紧闭,绝望地看着姝儿,眼眶慢慢氤氲起一层水雾,姝儿不遮不掩,坦然回视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良久,项辰在姝儿的眼里看到了冷漠与决绝,他身体冰冷,如坠冰窖,唇边却泛起一抹凄凉的笑:“......所以,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
姝儿嘲讽一笑:“若非山崖底下有石板挡着,今日我就是一缕孤魂,然后看着你三宫六院皇权永固?待到每年清明时,再假装深情的为我上一炷清香?还是追封我一个不高不低的位份,他日将我葬入妃陵,享受后世烟火,来证明你待我确有几分真情?”
项辰觉得体内有股真气不受控制的四处乱窜,所到之处,刀割般疼痛,他强忍痛楚,声音暗哑:“你错了,你若死了,我会追封你为皇后,待我百年之后,与我同葬帝陵。”
“陛下厚恩,臣女当真感激不尽!”姝儿咬牙切齿地道。
项辰看着姝儿生气的模样,笑了,不论她对自己有多气多恼多狠多绝,她终究是回来了,回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不再是连睡梦中都触摸不到的虚无幻影。
项辰凝视着姝儿,清俊的眉眼透着似水般的柔情:“如今你好好的活着,我便要册封你为皇后,待我百年之后,你就是皇太后,虽然不能改嫁,但你能看着一群女子为我们的儿子争风吃醋,还能再养两个面首,日子定然也会过得十分畅快。”
往事猝不及防的涌上心头,姝儿眼中隐隐泛起泪光,项辰笑得更是凄然:“每年清明,我不用你为我上香,我只求死后,你能与我同葬,我不在乎后世香火,只想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姝儿心中酸楚,面上却更加冷漠:“立我为后,你要怎么立?是直接越过最早入宫的长姐和李月如?还是先给我一个妃位,哦,不对,贵德淑贤,如今都有人了,那就只能给我一个嫔位,待日后我生了儿子,再名正言顺的让我母凭子贵?”
真气流窜到胸口处,疼得他差点闷哼出声,他用手捂住胸口,咬牙不语,独孤雁见他脸色惨白,像是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姝儿不屑道:“很可惜,我对皇后之位没有兴趣,对你这个人,更是兴致寥寥。”
项辰胸口真气翻涌,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强行运功将真气镇住,不让血气外涌,虚弱道:“今日太晚了,你们先休息,我们改日再聊。”
姝儿也察觉出他脸色不对,强压住想要去为他诊脉的冲动,冷着脸走入内室。
项辰颤巍巍的站起身,独孤雁想要去扶他,项辰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按压着胸口,身体微侧了侧,拒绝道:“劳烦独孤姑娘替朕照看姝儿。”
独孤雁目送项辰踉跄离开,心里如被数万只蚂蚁啃噬,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忍不住便跟了上去。
刚追出殿门,就见项辰倚在廊檐下的一根柱子上,吐了一口鲜血,顾德才赶忙为他披上大氅,心疼地道:“陛下,既然郡主回来了,您就不能再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了,赶紧把赵王找来,帮您导气归元。”
项辰拭去唇角的血迹,强忍着心头剧痛,对顾德才道:“去找谢傲寒,让他用尽一切办法,阻止舅父舅母来长安。”
顾德才急得团团转:“陛下您这又是何必呢?赵王最疼的就是您了,他一早就盼着郡主与您能结成连理,即便来了京城,他也只会撮合,不会反对的。”
项辰痛苦的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才道:“姝儿一走多年,音信全无,舅母心里一直都是怨怪朕的,只要姝儿不愿,舅母一定会帮她的,舅父本就夹在我与舅母之间左右为难,如今再加一个姝儿,他一定不会向着朕的。所以他们不能来长安,他们来了就一定会把姝儿带走。”
“陛下!”顾德才还欲再劝,项辰却怒目而视:“还不快去。”
顾德才无奈,只能转身奔出宫殿,项辰踏着强硬的步子,一步步的向宫殿外走去。
独孤雁听了一场壁脚,虽是无意,却觉得自己不够磊落,于是悄无声息的转身进殿。
那日之后,项辰没再来永安宫,姝儿也将自己关在寝殿里,皇宫诡异地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仿佛住在永安宫的依旧是独孤静。
几日后,一个年长的嬷嬷领着一群宫女洒扫玉芙宫,众人这才知道含笑已经不在这座宫殿里了,但是去了哪里,是生是死,却是无人知晓。
慢慢的,关于含笑的各种流言的在宫里传播开来,有人说她自尽而亡,尸体被扔到了乱葬岗,有人说她疯傻了,被陛项辰赐死,也有人说司徒翊用几座城池将她换回了齐国。
独孤雁也从宫女口中得知含笑消失之事,觉得十分蹊跷:“人怎么会突然消失?莫非是王蒙挖了地道将她救走了?但王蒙若是挖了地道,为何不把我们一起救出去?这都第七天了。”
姝儿拨弄着琴架上的那台焦尾古琴,漫不经心地道:“王蒙根本就没有来京城,司徒翊框我的。”
这些日子,姝儿将自己关在永安宫里,数着时辰过日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既没有等到司徒翊挖地道来救她,也没等到她爹娘从长安赶来看她,她已经从最开始的气愤,慢慢的变成了伤心,伤心之后又觉得委屈,到今日,连委屈的感觉都淡了,只一心想着如何逃离这个没有自由的地方。
独孤雁已然将姝儿看做自己的妹妹,这些天陪着姝儿,见她伤心难过,食不知味,心里担心,却也不好开口多问。
姝儿见独孤雁面露愁色,想着她一个驰骋草原的飒爽女子,如今被关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定然是比她还要难受的,于是柔声安慰道:“雁姐放心,即便司徒翊不来救我们,我也能护你周全,等过几天,项辰看我看得不那么紧了,我想个法子先把你给送出去。”
独孤雁道:“你别忧心我了,我爹不过一个小小部落的首领,我的性命在魏国朝臣眼中根本就不值什么钱,你们魏国皇帝温雅有礼,性子也不怎么残暴,是不会要我性命的。”
独孤雁的话倒是引起了姝儿的好奇心:“雁姐见过很多残暴的君主吗?”
独孤雁长叹一声,幽幽地道:“君主谈不上,我见过的好些草原首领性子都暴躁,还有姚氏皇族,动不动就砍人手脚,夺人妻女。”
姝儿也听浮戏山庄的婢女说过齐国朝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想着自己也曾在齐国待过一年,还被姚闵强掳进宫当女儿,还好当时只是强迫她认贼作父。
姝儿心有余悸地道:“还好魏国是礼仪之邦,尊奉的是孔夫子的三纲五常,不管背地里手段多么阴私卑劣,明面上都扮作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这也是司徒翊这么放心用她来交换含笑的原因,既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不怕被人欺辱,有项辰护着,她不欺辱别人就不错了!
想起司徒翊,她心里就恨得牙痒痒,这个混蛋,下次见到他一定要狠狠的掐死他!!!
两人正说着话,永安殿的门开了,一个身着蓝灰色衣袍的老人,亦步亦趋的走了进来,姝儿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大内总管,顾德才。
独孤雁条件反射的站起,这些日子,她最怕的就是大门被打开,哪怕是宫娥送饭,她也会紧张一下,独孤雁不懂中原理解,只能学着宫女的模样,对着顾德才行了一个屈膝礼。
顾德才微笑着回了一礼,然后走到姝儿身前,躬着身子行礼道:“老奴给郡主请安了。”
姝儿没有理他,下巴抬得高高的,自顾自的抚琴,一张俏脸满是孤冷与傲慢。
顾德才眉眼弯弯,笑得殷勤:“老王妃来了,太妃正陪着她在长秋宫里说话,后宫有品阶的妃子全都去请安了,老王妃得知郡主也在宫里,点名说要郡主去长秋宫说话。”
琴音戛然而止,姝儿咽了口口水,不由得有些紧张,人果然不能太嘚瑟,一嘚瑟立马就有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