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id的黑衣青年在一旁站了很久，直到有玩家将黒栖皮甲的消息传递出去，摊位前不再那么热闹，他才仿佛下定决心，颇为拘谨地靠近。
青年神情腼腆，略微驼背的习惯让他看上去有些瑟缩，仿佛扔进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长相。
“这、这个怎么来的？”
长奚看见他左眼下方的黑色弧形疤痕，忽而恍然，居然是他。
海水变蓝，前世操作排名前十的顶尖猎人。传闻他性情古怪，难以接近，只加入过一个名为飞驰人生的公会，却因为管理的指证，说他黑走仓库里的数件暗金装备而被悬赏追杀，此后就一直保持独行。
“打怪掉的。”
长奚很清楚，这其实是一起明显的诬告，以海水变蓝的身价，根本不需要贪图那么几件暗金装备。
只是他浑身是刺，驳了当时不少公会借机招揽的脸面，闹到最后，没人肯站出来帮忙澄清。
“什么怪掉的？”
急切的问句刚出口，像是觉得自己的用词不当，海水变蓝憋红了脸，又补充道：“我、我跟人打了好几个、boss，精英级，都没出10级的青铜装备。”
看得出来，说这么长一段话，把他为难地不轻。
长奚问：“你们打的什么精英？”
“都有，龙脊岭的血爪、血爪撕裂者，7级，还有翠风谷深处的食腐刀鹫，8级。都只出了5级的青铜装备。”
海水变蓝有个难以克服的心理缺陷，和陌生人对话容易结巴，这时对方投来哪怕一丝异样眼光，他都会倍感紧张，从而越发口齿不清，最后声音像变调的风笛。
但长奚的表现始终很平淡，好像他磕磕绊绊的表述是件很正常的事，每个人都会经历，不足为奇。
海水变蓝慢慢觉得喉咙自在了很多，话也能说清了。
“嗯，那不奇怪，”长奚说，“这是8级头目掉的装备。”
“……我想买、可是钱不太够，差一点。”
难得有可以交流的人，海水变蓝鼓起勇气，这大约是他游戏生涯中第一次讲价。
长奚给黒栖皮甲标出的价格是5银，哪怕其中存在为商谈预留出的空间，也不是个寻常玩家会去考虑的价位。
游戏初期，货币体系紧缩，官方交易行要求单笔交易在50铜币以上，导致大部分闲散玩家手中的钱币难以兑现，市场呈供不应求的局面。
目前的金价高达1:20，也就是说，1枚银币能卖出2000联邦币。
海水变蓝身后没有固定团队，在这个大部分玩家还抠搜着包裹里十几铜的时间点，面对5银的高价，能说出‘差一点’三个字，足够证明他的游戏天赋。
这时前方传来一句兴奋的叫声：“老大，这边！”
一名低级玩家招呼着身穿深蓝暗纹劲装的盗贼来到摊位前，他们衣领旁悬挂着形制统一的公会徽章，如象征黎明的第一缕光线穿透黑暗，带着难以匹敌的锋锐感。
这个熟悉的标志，长奚一辈子都忘不掉。
破碎黎明！
这位盗贼也是她的老熟人。
才6级就穿着只有影歌林地产出的遗响套，几乎是盗贼10级前的毕业套装，这阶段要弄到完整的一身，财力还只是其次，耗费的人力物力堪称天文数字。
今夜限供，破碎黎明有名的财主，游戏水平稀烂，靠着大把撒钱获得人人追捧的地位，为破碎黎明的前期扩张提供了巨额启动资金。
“就是这件装备？属性勉强看得过去，别浪费时间，6银我要了。”
颐指气使惯了，上来就是仿佛施舍的语气。
海水变蓝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买不起，人家反而提价，他也不能要求长奚作为卖家，不赚这个钱……
短暂沉默间，那低级玩家狗腿催促道：“愣着干嘛！赶紧交易啊，限供老大能看上你的货，也算是你今天运气好了——”
“先来后到的规矩不懂吗，”长奚打断他，“没看见我这儿还有客？”
闻言，今夜限供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不缺钱，现实生活中条条框框太多，进入游戏寻求更高的愉悦阈值，主打的就是一个肆意妄为，从未想过会在这么个小摊位前遭到冷遇：
“7银。”
“8银。”
抬升的报价引来周围玩家注目，长奚却不做理会。
她径自转头问海水变蓝：“你能出多少？”
今夜限供不再开口，他也不是傻子，上赶着非给人送钱不可。既然金钱攻势不能压到长奚低头，总还有别的手段。而那领路的低级玩家已然傻了眼。
“我、我只有，4、4银，80铜。”
太多人围观，海水变蓝表现得很不适应，说话重新变得囫囵不清。唯一还支撑他站在原地的理由，是知道长奚的举动在帮他，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够了。”
长奚发起交易，把黒栖皮甲摆上货架，看见对方老老实实输入4银80铜的交易金额，选择确认。
她起身要走，经过海水变蓝身侧时，倏地伸手抓住呆愣愣的猎人，拉着他掉头就跑。
这一举动十分突然，待两人奔出去几步，周围玩家才堪堪反应过来，长奚听见身后传来那低级玩家的高声怒骂：
“草，这娘们故意的！耍我们！摆装备出高价不肯卖，成心跟破碎黎明作对，你等着，有种别出安全区！”
以长奚的游戏经验，她能明显察觉到，有几条‘尾巴’跟了上来。
熟练拐入银月港热闹拥挤的集市，在悬挂着彩带与风铃的异族商铺间来回绕圈子，穿过几道隐藏在帘帐下的暗门，直到再也感受不到来自暗处的视线，长奚才停下脚步。
她回身看向全程不明所以的海水变蓝，挠了挠头：“加个好友？”
“好、好的。”
社恐猎人下意识照做，忽然小声道：“……其实，你也可以、把装备卖给他，8银的价格很难、遇到。”
哪怕是背负着巨额债务的前世，长奚也从来不会为了短期利益主动破坏交易，信誉是生意人的立身之基。
她不能明说自己和破碎黎明之间的恩怨，更不会为了多挣那几枚银币而资敌，便摆摆手：
“没事儿，不差这点，就不惯着他们那鼻孔看人的拽样。”
“哦、哦。”
得到回答的海水变蓝重新变得词穷，他顿了顿，怕长奚误会自己的态度，连忙又比划起来：“我也不喜欢、那个限供老大的做派，感觉、特别装。”
整个人放松些许，眼神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认同：“……谢谢你把装备卖给我。”
嘴上说着将装备让出去，这位猎人看似不愿惹事，骨子里其实带着种认死理的倔强，否则前世也不会独自面对多次围剿。
无论过程如何，这次为了逞一时之快，将海水变蓝牵扯进破碎黎明的敌视范围中，并不是长奚希望看见的结果。
但她心里不觉得慌乱。
两人交易时都隐藏了id，录像最多能拍到外貌，裁决玩家千千万，光以此为凭据找人就是个难题。
更何况，破碎黎明还不是未来那个，麾下聚集着几十万玩家的庞然大物。
或许对公会总部所在的斯特拉德地区，还保有一定掌控力度，在其他地区能造成的影响，已经相对有限。
等日后发展起来，她也不会停留在如今这么个小术士的身份上，届时究竟是谁为难谁，还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