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殿内一片寂静。
钱盛嫣看了那碧玉扳指儿片刻,目光移到绿云惨白的脸的,忽而一笑。
她这么一笑,原本就处于极度惊恐中的绿云突然一个激灵,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奴婢、奴婢心悦皇上又如何!娘娘难道是妒妇,为何不肯为奴婢安排!”
她这一喊,顿时屋里更安静,片刻后,所有宫女噼里啪啦开始往下跪,尤其和绿云同屋的绿水,吓的直接趴在地上,抖如筛糠。
钱盛嫣轻笑一声,手上用力一拽将那红绳扯下,扳指儿咕噜噜滚在地上,咔哒一下磕在桌角,又转了两圈才倒在地上不动了。
“啊!”绿云大约是被这种情绪压迫,忽然大叫一声,一下子从怔愣的王保恩手里挣扎出来,跑到钱盛嫣脚边蹲下去捡那指环,嘴里还在念叨,“我的,我的,这是皇上送给我的……”
“你疯了吗!”绿水也忍不住,趴着哭喊道,“云儿,你这是做什么呀!你不是有了那个姓李的同乡,你这是做什么呀!”
“不,不……”绿云哆嗦着捡起扳指儿,却又拿不住,扳指儿再次滚落在地上,这次绿云没去捡,只呆愣愣的看着。
“偷窃主子财物,送去慎刑司,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钱盛嫣一甩袖子,脚步轻移,踩在那枚扳指儿上,又碾了一下。
温润玉质,却坚韧的很,哪怕被踩一脚也不会碎,但却会染上不少灰尘。
或许你所求所盼,她不屑一顾。
绿云似乎被刺激到了,一边哆嗦一边喊道:“娘娘从前也不过是宫女出身,为何不能给奴婢们一个机会!奴婢心悦皇上,愿意伺候皇上,但娘娘却从不为奴婢安排!妒忌可是七出之罪,娘娘你不能……唔唔唔……”
绿云被堵了嘴拉走了,一屋子人还跪在地上不敢动,钱盛嫣坐在榻上,缓缓叹了口气。
她说:“是本宫耽误了你们。”
“奴婢不敢!”众人齐声道。
钱盛嫣单手按在额头,只觉得今天一天过的格外漫长。
她缓缓开口:“先帝曾有旨意,三十岁后便可自请出宫,但那确实年岁大了些。”再看看绿柳绿烟几人,“你们也有二十五了,若真有心,本宫为你们求求皇上,想出宫,便出去吧。”
说完,她笑了一声,“若真有人想伺候皇上,恕本宫不能引荐,谁有本事,自己去试,成了下次见面本宫叫你一声娘娘,不成,也不必再回这永寿宫了。”
“奴婢不敢!”还是这句话,但语调中的惧意却更多。
“还有对食之事,若被本宫发现,一律逐出永寿宫。”钱盛嫣冷静道,“若想成亲,好好与本宫说,侍卫也好,太医也罢,本宫给你送上嫁妆风光出嫁,或者出宫自由嫁娶,本宫亦给你们备上些银子,做什么都好。”
“但是太监,并非良人,本宫不许。”钱盛嫣淡声道。
宫女太监对食之风,明朝最甚,但能有几人得了好的后果呢?而且结缘结仇,对主子来说都不是好事情。
钱盛嫣看着眼前几个熟悉的面孔,自嘲的笑了一声。
今天算是做这个恶人了。
“主子仁慈,奴婢却是想留在宫中,长长久久伺候主子和小主子们的。”青雪率先表示道。
绿柳也道:“奴婢从未想过嫁人,嫁过去伺候一个臭男人有什么趣儿?还不如伺候主子。”
钱盛嫣叹一口气,却看向绿水:“你呢?”
“奴婢,奴婢……”绿水不知所措,她刚刚吓的厉害,这会儿人还在懵然中。
钱盛嫣已经一锤定音:“本宫会求皇上放绿水出宫,嫁娶随意。”
“主子!”绿水一惊,但看着钱盛嫣平静的表情,哆嗦着嘴唇再无话可说,只深深拜服下去,“奴婢,叩谢主子。”
绿烟随后有些犹豫的说道:“主子,奴婢……”
“本宫知晓,你家中优渥,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一门亲事,就等着你回去了。”钱盛嫣耳边也不是没听过这些旗人宫女的事情,也早就盘算着这些事情了。
康熙是下令宫女三十岁可出宫,历史上到雍正朝改成了二十五岁,只是如今还没有明旨,钱盛嫣算算时间,绿烟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原本想着再等两年,但碰上这种事情……
她叹了口气:“本宫会求皇上放你出宫,不必再等下去。”
“主子……”绿烟有些激动,她原本想着三十岁就三十岁,也算有个盼头,至于什么婚事,虽然不可能等她到三十,但总归一时能让人心里有些着落。
她不敢想更多,却没想到,绿云闹这么一场,她却成了受益者。
但绿烟又哭了起来:“奴婢不舍得主子……”
“那你先出去成亲,若以后还有缘分,便去公主府里伺候吧。”钱盛嫣也有些不舍得,绿柳绿烟是从她来就伺候在身边的,虽然不如青雪亲近,但已经是最熟悉的人,甚至比胤禛和弘历陪在她身边都久的人。
钱盛嫣强撑着处理完这些事情,又打发所有人都出去。她再坚持不住,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小榻上,呆呆的看着不知道哪里,目光都没有聚集。
太累了,她实在不擅长做这些事情。
已经是雍正三年了,虽然之前似乎大家都还没适应当前的角色,到去年年底,胤禛那股狂喜的劲儿总算过去了些,沉稳了不少,而后宫各人似乎也都找到自己的位置,皇后越来越皇后,妃子越来越妃子,连宫女都越来越宫女了。
她却还是这般。
是因为事情的发展与历史相同,她又有些想躺平,所以没跟上大家变化的节奏吗?
不,也不是。
不管她如何变,她也无法像乌拉那拉氏那般设局将人命当做工具,也无法像李氏那般恨不得直接送女人到胤禛床上。
她骨子里到底还是一个有底线的,懂法律的,现代人。
对宫女,钱盛嫣也并不如何严苛约束,她或许也……不懂如何真正做一个主子。
巨大的挫败感油然而生,钱盛嫣翻身,将脸埋进引枕,将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中。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而这紫禁城,或许是天下间欲.望最复杂最多的地方吧……
“主子,郭嫔娘娘又来了。”青雪站在门口,小声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