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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元稹的红白玫瑰:为郎憔悴却羞郎(1 / 1)


张爱玲曾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本,.站 .随 ,时 关,.闭 ,請下 载 ,.番.茄 ,小.说,ApP,,.我 .们 提,.供 ,免 ,費,.閱读 .。.内 ,容,實,.時,更 ,新.无,广 ,告 .。下 .載.地址.:,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李碧华在《青蛇》里说过一段类似的话:“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元稹的生命里,也有两个留下了深刻烙印的女人。

元稹与白居易同科及第,结为终生诗友,两人的诗作中,互相唱和的比比皆是。他与白居易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其诗文的语言浅显而情意动人,世称“元和体”。

虽然元稹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与白居易并不能相比,但在当时,的确影响巨大。

这位在当时声名极盛的诗人,乃是北魏宗室鲜卑拓跋部后裔—北魏孝文帝推动鲜卑汉化运动时,下令鲜卑贵族改为汉姓,皇族拓跋氏便改姓为“元”。元稹的父亲元宽为比部郎中,比部始设于魏晋,属于刑部,掌管审计财政,主官即郎中,从五品上,在唐代算是中层官员,不过位置比较重要。元稹的母亲出身于唐代顶级门阀“五姓七望”之中的荥阳郑氏。元稹八岁时父亲去世,他的早期教育,很大程度上是由母亲承担的,所以元稹的传记中说郑夫人是“贤明妇人也;家贫,为稹自授书,教之书学”。

元稹“九岁能属文”,少年时便已有才名,十四岁(一说十五岁)明经及第。唐代科举考试名目众多,以进士、明经两科为主。进士科难考,明经科相对容易很多,因此时人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三十岁考上明经科便已经老了,五十岁考上进士,那还年轻得很。所以白居易二十九岁考中进士,还可以非常自得地说:“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元稹幼年丧父,而且个性“锋锐”,不甘平庸,迫切需要也期望及早出头,这大概是他选择考明经科的一个主要原因。

明经科容易考,但是授官难,元稹的父亲又早已去世,不能给他提供帮助。因此,元稹一直闲居于京城,“苦心为文,夙夜强学。”一边勤奋学习,一边不断寻找出仕的机会。

799 年,二十一岁的元稹寓居蒲州(今山西永济),在河中府藩镇幕府之中任职。唐代的节度使,位高权重,有自行征辟任用属官的权力,因此常有士人求职于幕府,元稹便是其中之一。当时正逢驻军骚乱,蒲州不宁,元稹身在幕府,借助友人之力保护了处于乱军之中的远亲,平乱之后,与这家的少女相爱。只是不久之后,元稹回京应制科试。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远亲家的少女,就是我们熟知的“崔莺莺”。

元稹曾作《莺莺传》,假托张生之名,记载了这段恋情。

莺莺的家世,元稹没有详写,只说是姓崔,已丧父,母亲出自荥阳郑氏,与元稹的母亲算是不同分支的族姊妹,因此元稹以“姨”呼之。

唐代婚姻重门第,这样看来,莺莺的“崔”,应该是清河崔氏或者博陵崔氏,这才与荥阳郑氏相当。不过元稹并没有提莺莺父亲的官职名望,则莺莺虽出身士族,也是没落的士族了。

因为莺莺姓崔,出身士族,在《西厢记》里,莺莺那位原本没有名字的亡父,便演变成了崔相国—在唐代,博陵崔氏出了15 位宰相,清河崔氏出了12 位宰相,时人称为“宰相崔家”。因此,象征着门第、权势、财富、才华与修养的崔氏女,是世人竞相追逐的对象,很多时候,比公主更受欢迎。后人改编《莺莺传》这个故事时,将莺莺变成崔相国的女儿,大概就像西方故事里总喜欢假托公主一样。

莺莺跟着寡母幼弟回长安,经过蒲州,在蒲州城东十余里的普救寺里暂时停留。元稹到普救寺游览,与郑氏相识。当时镇守河中府的节度使为名将浑瑊,威望很高,他在蒲州去世后,监军宦官丁文雅不通军务,镇不住浑瑊的旧部,士卒骚乱,劫掠蒲州。崔家财产丰厚,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惶然不知所措,全赖元稹请军中友人帮忙,派人保护,才不至于遭难。

河中府藩镇乱了十几天,直到天子使臣带着诏令来,才稳定了局面。

郑氏非常感激,盛宴款待元稹,并让幼子欢郎与长女莺莺都出来感谢。

元稹对这一次初见,印象深刻,描绘仔细:莺莺只穿着家常衣服出来,也没有格外梳洗打扮,然而,“垂鬟接黛,双脸销红”“颜色艳异,光辉动人”—素面淡妆,秀发如云,双眉入鬓,脸颊羞红,艳光照人,令年轻的元稹惊愕心乱。因为是被母亲强行要求出来拜谢,莺莺默然坐在母亲身边,凝眸不语,似有怨意,柔弱如不胜衣。元稹问她的年纪,郑氏代为回答道已经十七岁了。元稹试图与她搭话,莺莺却始终不发一言。郑氏为什么会要求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儿出来道谢?也许郑氏其实有意缔结这门婚姻?毕竟,元稹年轻有为,“性温茂,美丰容”(《莺莺传》里形容张生的词,实质上可以看作是元稹的自画像),与郑氏有亲,更与崔家有大恩。

在宴会上,莺莺对元稹不假辞色,元稹无计可施,便私下里向莺莺的婢女红娘反复求情,表白自己对莺莺的爱慕。红娘被他纠缠不过,直接问他:“你对崔家的情形很了解,为什么不因为我家小姐的美德而求娶她?”

元稹答道:“余始自孩提,性不苟合。或时纨绮间居,曾莫流盼。

不为当年,终有所蔽。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尔其谓我何?”

元稹说自己自幼性情严肃,谨守礼法,每逢欢宴,面对声色歌舞,从不被扰乱,是以年至二十三岁,也未曾亲近过女色。但是前几天在宴席间一见莺莺,便情不自禁,这几天来,寝食不安,度日如年。如果请媒求娶,纳采问名这一整套程序走下来,至少也得好几个月,那个时候,只怕自己早已经相思成疾、重病不起,就如同肆中枯鱼了。

元稹的个性,前文已经说过,比较锋锐,也就是激进。

幼年丧父,急于出人头地,迫不及待去考了明经科,其实都已说明,元稹不是一个可以耐心等待的人。

红娘没有能够抵挡得住元稹的这番诉说。

试想一想,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刚刚拯救过整个崔家,身上戴着英雄光环,深情地倾诉着自己从前的坚贞、现在的深陷爱河不可自拔,低声下气地哀求恳请。

在红娘心中,这样的人,如何配不上自己玉貌绮年的小姐?

于是红娘给元稹出主意说:“崔之贞慎自保,虽所尊不可以非语犯之,下人之谋,固难入矣。然而善属文,往往沈吟章句,怨慕者久之。

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不然则无由也。”—莺莺个性谨慎,坚贞不移,哪怕是尊长,也不能让她违背自己的原则,红娘自己只是一个婢女,当然更不能动摇她的心志。但是莺莺能诗善文,常常自吟自叹。红娘建议元稹投其所好,用情诗扰乱莺莺的心,否则的话,无机可乘。

因为元稹对莺莺的始乱终弃,一直以来,都有人对红娘的这番行为不太赞同,觉得她这番撮合两人的举动,是害了莺莺。

其实红娘的这番举动,一则要放到当时的社会背景来看。唐代的社会风气,相对比较自由开放,于青年男女的婚恋问题,也有一定的自由度,唐诗之中,其实不少篇章,都可以看到这种自由恋爱的迹象。唐律中还规定,年轻男子自行在外娶妻,如果婚礼已成,即使家里尊长给他订了婚,也不必遵守;当然,如果尚未成婚,还是要以尊长所订的亲事为准。

所以,站在红娘的立场来看,她并不认为自己的热心帮忙是件坏事。

再者,莺莺时年十七岁,作为她的婢女,红娘的年纪,也应该相差不大,可能还会略小一些。

作为贴身婢女,红娘与莺莺的关系应该是特别密切的。忽略身份地位的差异,就亲密程度来说,比较类似于今日的闺密。

年轻的姑娘们,对于闺密的恋爱,是不是总是特别敏感、乐见其成?

或许还有不少姑娘,曾经代人递过情书、曾经被追求者的诚意感动替他们说过好话、曾经为闺密指点迷津出谋划策。

年少心热的红娘,被元稹感动之后,想要促成这一番恋情,这个情形,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不过,《莺莺传》里面的红娘,她的热心举动,客观上对莺莺的悲剧还是有促成作用的。

《西厢记》的情节作了很大的修改:普救寺被围时,崔母许诺谁能解围便将莺莺许配给他,张生解围后,崔母却反悔赖婚,张生相思成疾,莺莺爱在心中口难开,郁郁寡欢。这样的背景下,红娘的自告奋勇牵线搭桥,便站到了道义的高峰上。

于是《西厢记》之后,红娘便成了纯然的正面形象,而不复《莺莺传》里可能好心办了坏事、因此受人诟病的形象。

元稹听了红娘的话,非常高兴,立刻写了两首春词请她送去,当天晚上,红娘便拿着莺莺的回信来了,这便是《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后世将这个故事演绎为《西厢记》,想必便是来自于此诗。

青春少女独自徘徊在西厢之下,对月难眠,如有期待。

为什么难以入睡?究竟在等待什么?

夜风里,房门半开半掩。墙上花影被夜风吹拂摇曳,仿佛有一位如玉人儿正缓步而来。

所谓“玉人”,让人不能不想到《诗经·卫风·淇奥》中的那位君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这位君子,学问精湛,品德良善,耳边垂着美玉,帽上镶着宝石。

中国传统文化是崇尚美玉的,切磋琢磨都是加工玉石之器的专门名词,后来用于形容文采修养的培育。孔子说:玉有十一美德,君子应当比德于玉。这是孔子的观点,也是世人的观点,故有“如玉君子”一说。

在莺莺的心目中,她等待的便是这样一位如玉君子。

莺莺的少女心事,半含半露,若有情若无意,宛然可见她心中的矛盾纠结:我究竟是希望他来见我,还是不希望他来见我?

所以只用一个“疑”字。

自以为领会了诗中暗示之意的元稹,在十五日夜里,找了梯子,借助莺莺住所东墙的一棵杏花树,逾墙而入,西厢中果然房门半开,但是盛装而来的莺莺,却当着红娘的面,严词厉色地将元稹指责了一番,说自己之所以不曾声张此事、私下里见元稹,只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保全他的声名,答复这首诗,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真诚,唯愿彼此以礼相守。

莺莺说完这番话便走了,只留下元稹,怅然良久,又越墙而出。

这是莺莺在泥足深陷之前的最后挣扎。

她口口声声所说的道义礼法,是说给元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绝望而去的元稹,却不知几日后便峰回路转,一天夜里,红娘送来衾枕,也送来了娇羞不禁、不复往日端庄的莺莺。春宵如梦,明月照床,不觉寺钟鸣响,天色将晓,依依不舍的莺莺,被红娘催促而去,却始终未发一言。

《西厢记》里将这一段转折的缘由,安排为张生相思成疾、卧床不起,所以才会使莺莺态度大变。

《莺莺传》里没有这一段,只用了“绝望”二字。

但是莺莺很可能在暗中悄悄地看到了,或者是通过红娘知道了这绝望的情形。

少女的心,千回百转,礼法堤防,终究挡不住她心中的热情,以及她对于绝望的“玉人”的怜惜。

只是如飞蛾赴火之际,仍然不能完全越过自己心中的堤防,所以才会在羞恼愧疚之下,不发一言?

她的心中,理智与情感,或许一直在拔河角力。

相会十余日后,拔河赛中,大约理智又稍占了上风,莺莺又退回了堤防之后,不肯再来。

元稹作《会真诗》三十韵,尚未完成,红娘来了。

红娘为什么会来?是莺莺忍不住遣她来看看元稹现在的情形吗?

元稹托红娘将这《会真诗》送给了莺莺。

于是莺莺心中的拔河赛,情感加了一个重重的砝码,再次获胜,重新开始与元稹在夜里相会。

相处之际,元稹常问郑氏的想法,莺莺回答说:“我不可奈何矣。”

意思是她不能左右母亲的想法。

元稹想要直接同郑氏谈谈,但是很快又要去长安考制科试,便耽搁下来。他将自己的打算婉转地同莺莺说了,莺莺没有抱怨阻拦,只是满脸愁容,临别前一天晚上,便不再来会元稹。

这里有一个很矛盾的地方。崔家受元稹庇护之恩,郑氏对元稹极为感激,莺莺为此曾对元稹说:“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见托。”莺莺的话,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郑氏向一个自己很欣赏的年轻后辈托付女儿,通常情形下,这便是婉转的许婚。

来往一个多月,相思之苦已得缓解,可以从容安排婚事了,元稹何以还只是与莺莺在口头上说说,而从未试图请媒人直接向郑氏提亲、求娶莺莺?

《莺莺传》出自元稹之手,难免要将自己的行为粉饰一番。只是到底还是留下了这个前后矛盾之处,让人窥见元稹当时的隐晦心事—他可能的确深爱莺莺,但是,莺莺家对他的仕途毫无帮助,所以,他的婚姻,还是要待价而沽。

这个内情,太过残酷,然而又太过现实。

杜甫笔下“兄弟遭杀戮”后便被夫婿抛弃的空谷佳人,与莺莺的处境非常相似。

莺莺默不作声,其实恐怕早已看清。

内心的痛苦,或许还有难以自抑的怨恨,使她在临行前夜不愿再见元稹。

几个月后,元稹重返蒲州,与莺莺又相会了几个月—这里其实也有一个疑问,崔家原本是打算返回长安的,为什么在蒲州待了这么长时间?

莺莺的母亲郑氏,真的从不知晓他们的相会吗?

这几个月里,元稹也绝口不提求婚之事。莺莺心知肚明,不能不生出无穷幽怨,而又情难自禁,不能自拔。她善于诗文,此时却不肯再将自己文字给元稹看,也不怎么读元稹的诗文了;言辞机敏,但常常不肯开口说话;对元稹仍旧深情体贴,只是不肯宣之于口、落之于纸。在人前相见时,对元稹恍若不识,艳丽面庞上愁容隐现,令得她整个人都显得幽邃哀怨。而她又常以礼法自持,不肯轻易动容。

这表面的平静与冷静,只在夜里独自抚琴时,如冰碎解,琴声凄恻,令人心酸难忍。元稹偷听到琴声,惊叹于莺莺的技艺,请她为自己弹一曲,终究不可得—莺莺此时,是认为元稹再不是自己的知音,所以不肯为他而鼓琴,还是不愿意在他面前失态?

不久后,元稹又要回长安考试,临行之际,在莺莺身边长吁短叹。

莺莺心知诀别之期已到,恭敬平和地对元稹说:“我不敢怨恨你始乱终弃,如今分别在即,请听我为你鼓琴一曲。”

在这貌似恭敬平和的语气背后,隐藏着锋芒尖锐的酸涩与辛辣。

莺莺弹的是《霓裳羽衣序》。

也就是《霓裳羽衣曲》的序曲。

相传唐玄宗梦游月宫,观月宫仙女在乐曲中翩翩起舞,醒来后作此曲,描绘仙境情形,用于在太清宫祭献老子时演奏。它是唐朝大曲中的法曲精品,唐歌舞的集大成之作。

这本是一首浪漫飘逸的仙游之曲,但是在莺莺弦上,哀音怨乱,几不成调,而曲中幽怨凄恻,令得左右听者都唏嘘不止,元稹或许是既心乱又心虚,突兀地阻止了莺莺再弹下去。

莺莺将琴一扔,泪下如雨,跑回了母亲郑氏的住所,再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元稹便离开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元稹这一次考试没有考过,便留在了长安,写信给莺莺,以表相思之情。

莺莺回了一封长信。她愧恨自己没有能够严守礼法、拒绝元稹的求爱,又无法挣脱这层层情网,于是随信附了一枚自幼佩戴的玉环,希望元稹的情意如玉真诚,自己的志向如环不解;又附了一团乱丝、一个湘妃竹的茶碾子,寓意“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她用这三样信物,表达永以为好之情。

越深爱,越卑微。

不过,这封长信,仔细读一读,莺莺是否还寄托了以退为进、以情动人的用意?不提元稹的始乱终弃,只讲自己的愧疚不安,“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巾帻。没身永恨,含叹何言?”然后诉自己的深情不悔,信末又写道:“春风多厉,强饭为嘉。

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春寒料峭,君子多珍重,不必挂念我。

她或许在期望,能够用这封长信打动元稹,或者是引起元稹的愧疚之心。

远在蒲州的莺莺,大概还不知道,元稹已经从情网中脱身出来,决心将这一段恋情只当作一段风流韵事,不但将她的情书给朋友传阅、令“时人多闻之”—即使在今天,也没有几个姑娘,乐意看到这样的情形;又在朋友们为莺莺的才华与真情感动时,说了一大段女色为祸、倾国倾城的道理,自称“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将他抛弃莺莺的行为,上升到君子立德的道义高度。

一年多后,莺莺已经嫁给他人。

这也是唐代婚恋风俗比较宽容开放的一面。即使曾经有过一段半公开的恋情,莺莺还是可以另嫁他人。

张籍写过一首《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借一位婉拒爱慕者追求的有夫之妇,来委婉表达自己已经任职于中央,不愿去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幕府的意愿。诗中这位节妇,在爱慕者赠送双明珠时,“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只是,被感动之后,节妇又表白自己“事夫誓拟同生死”,于是“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这要是在礼教日益森严的后世,诗中女子的此等行为,怕是要被世人侧目—有夫之妇,居然还有爱慕者?居然还曾经收下过爱慕者的礼物?这妇人持身不正,必须大加鞭挞!

但是在张籍笔下,在唐人眼中,即使一度被爱慕者的“缠绵意”感动,将对方所赠的明珠佩在裙间,但是能够“发乎情,止乎礼”,能够拒绝爱慕者的求爱,表示愿意与夫君同生共死,还君明珠,这就是世人都应尊敬的贞节好妻子,值得诗人歌咏。

所以,我们该庆幸,莺莺生于唐代,即使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恋情,这段恋情甚至于“时人多闻之”,她仍然可以有另一个选择。

只是,元稹在决绝之后,在另行娶妻之后,终究又放不下莺莺的美丽与才情。经过莺莺的家时,以表兄的名义,通过莺莺的丈夫请求相见。

莺莺拒绝后,元稹怨念之情见于言表。莺莺知晓后,差人悄悄送了一首诗过来:本,.站 .随 ,时 关,.闭 ,請下 载 ,.番.茄 ,小.说,ApP,,.我 .们 提,.供 ,免 ,費,.閱读 .。.内 ,容,實,.時,更 ,新.无,广 ,告 .。下 .載.地址.:,

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莺莺将自己的拒不相见,托辞为相思憔悴、容貌损毁—我为你憔悴,却不敢见你。

莺莺真的对元稹余情未了吗?

因为余情未了,她对自己的自制力没有信心,才不肯见元稹?

毕竟,不见可欲,则心不乱。

元稹说莺莺“言则敏辩”,初次相见于月下西厢时,莺莺站在道义情理礼法的高度,对元稹的大段指责,便是明证。

这其实是一个极其聪明又机敏、受过极好教育的女子,而且身有“反骨”,有叛逆精神。

这样的莺莺,若是跳不出情网,这首诗便是她情难自禁的写照。

但,若是她终究跳出了情网呢?

又或者,她心中对元稹的怨恨,已经压倒了对元稹的思恋呢?

如此,不妨想象一下莺莺写这首诗的动机。

元稹在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 年),娶了韦夏卿的幼女韦丛(时年二十岁)。

韦夏卿出身名门,曾任吏部侍郎,转京兆尹、太子宾客,检校工部尚书、东都留守,迁太子少保,去世后赠左仆射(宰相)。

贞元十九年(803 年)春,二十四岁的元稹,中书判拔萃科第四等,授秘书省校书郎,文笔好能写材料,精力充沛,能跑腿能干活,秘书备选,在唐代往往是中高级文官的预备役。

唐代科举考试,中第之后,必须再经吏部考试,才能授官。唐代选官四大标准是“身言书判”,身即仪表,仪表不过关,很大概率会被刷下来,所以有钟馗貌丑,中第后被黜落,愤而撞死于金殿上的传说;言即口头表达能力;书即书法,在传统时代,书法的重要性就不必解释了;判即公文写作,唐代公文要求用骈体文,形式漂亮,内容也要合乎律令人情,难度很高,白居易与元稹是同一年考的书判拔萃科,白居易当刑部尚书时写的判词还经常被考生拿来做范文。

韩愈给韦丛写的墓志铭中说:“夫人于仆射为季女,爱之,选婿得今御史河南元稹。稹时始以选校书秘书省中,其后遂以能直言策第一,拜左拾遗。”(《监察御史元君妻京兆韦氏墓志铭》)。

从这段话来看,元稹是在考过吏部试、授校书郎之后,前途光明,才中选了韦夏卿的女婿。

这也比较贴近“榜下捉婿”的唐宋时期的风俗。

韦夏卿不久后授东都洛阳留守,元稹夫妇跟随韦夏卿一起赴洛阳,住在履信坊韦宅,元稹还得回长安上班,因此这一时期,他多次往返于长安与洛阳之间。

莺莺的家,是否就在元稹的往返途中?

莺莺嫁给了什么人家,《莺莺传》中没有说—这算是元稹最后的厚道?或者只是因为那是一个普通人家、不值一提?

从莺莺的家境来看,她出身于没落士族,以至于元稹这样自认为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不肯求娶,则她所嫁的夫家,普通人家的概率是比较高的。

这种情形之下,元稹再次找上门来,对于莺莺来说,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她若是依从元稹,让元稹重续旧情,必然会得罪韦家,愧对丈夫;她若是与元稹彻底闹翻,又有诸多后患与顾虑,这个时候的元稹,已经不是蒲州时期的元稹,更不能得罪。

如果这个假设能够成立的话,莺莺写这样一首看似余情仍在的“为郎憔悴却羞郎”的诗来拒绝与元稹相见,就很有意思了。

汉武帝的李夫人,在病重临终之时,无论武帝如何恳求、威逼利诱,也绝不肯让武帝见到自己毁损的容貌,以免色衰爱弛。李夫人逝后,武帝心心念念的是她生前绝色,不但继续宠信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还召来方士,想要与李夫人的魂魄相会。

李夫人的选择,与莺莺的选择,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处。

从莺莺当时的处境来看,让元稹以为自己是爱得太深才不敢相见,可能比决绝地一刀两断,更为有利。

很多男子,对于一个对他深情不悔的女子,哪怕自己并没有与这女子结婚恋爱的打算,心里也是得意与满足的,总是会怜惜忍让几分。

但若是遇上一个抛弃他的女子—哪怕是他自己抛弃在先,只要心里还有几分留恋不舍,内心深处,也不能真正容忍这女子脱离他的情网。

这其实也是很多普通人的劣根性吧。

只是一般来说,将这番心思表露出来,并付诸行动的,比较少见就是。

几天后,元稹将要离开此地时,莺莺又送了一首诗过去: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跟上一首诗联系起来,再联想一下,莺莺这是觉得,只让元稹以为自己尚且眷恋于他,还是不太安全,于是再进一步解释:你既然已经抛弃我了,今天还有什么好说的—并不是我抛下你去嫁人,而是你丢弃了我。这就淡化了莺莺嫁人的事实,而强化了元稹抛弃莺莺之事,让元稹站到了强势的立场。

我们当年的柔情蜜意,想来恍如一梦—用往日甜蜜时光,对比自己被丢弃的现实,令元稹因怀念与心虚而更生出几分怜意。

请你将昔日的深情厚意,都用来怜惜你眼前身边的妻子—将自己放在失去了爱情后自怨自艾、流泪哭泣的旧人的地位,再一次强化了元稹的心理优势。

得到这样一首诀别诗,足够元稹踌躇满志、得意扬扬地离开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去打听莺莺的消息。

也许在多年以后,他还会觉得,莺莺在心中一直怀着对他的深情。

不论莺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都已经挥慧剑斩情丝。

《莺莺传》这个故事,到此为止,说明莺莺此后的生活,平静无波,所以没有什么可以引起元稹关注与记录的内容。

这个始于才子(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的故事,经过了凄恻缠绵的爱恋,结束于始乱终弃、令人失望的劳燕分飞。

后人对于莺莺的故事,委实是感触太深,几经改编,有了弥补这一切遗憾的《西厢记》。莺莺在其中有了一个真正深爱她的恋人,也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在元稹生命里留下深刻烙印的另一个女人,是他的妻子韦丛。

韦丛只与元稹一起生活了七年就病逝了。

元稹在她去世后,写下了一系列的悼亡诗,这其中最著名的一是《离思五首·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一是《遣悲怀》三首,其中名句如“谢公最小偏怜女”“贫贱夫妻百事哀”“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等,历来为人传诵。

史学家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说:“夫微之悼亡诗中其最为世所传诵者,莫若《三遣悲怀》之七律三首……悼亡诸诗,所以特为佳作者,直以韦氏之不好虚荣,微之之尚未富贵。贫贱夫妻,关系纯洁,因能措意遣词,悉为真实之故。夫唯真实,遂造诣独绝欤?”

他认为元稹的悼亡诗之所以是悼亡诗中的佳作,是因为夫妻二人身处贫贱之中,生活简单纯洁,彼此之间的感情真挚,而元稹又如实将这些生活的真实反映到了诗中。

元稹写《莺莺传》,是为了纪念他的青春热情,也是为他自己的行为开脱。本,.站 .随 ,时 关,.闭 ,請下 载 ,.番.茄 ,小.说,ApP,,.我 .们 提,.供 ,免 ,費,.閱读 .。.内 ,容,實,.時,更 ,新.无,广 ,告 .。下 .載.地址.:,

但在《莺莺传》中,不论元稹的本意是什么,我们看到的,记住的,是那个美丽多情、个性鲜明、经历坎坷的女子。

而这一系列悼亡诗中,我们印象最深、感触最深的,却是元稹对亡妻的怀念之情。

至于韦氏本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元稹的诗中也有描写: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离思五首·其五》)—为什么偏偏摘一枝梨花赠与那肤色洁白的玉人?只因为这梨花与她最为般配。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谢安最怜爱的是侄女谢道韫(你就像谢道韫一样富有才情),偏偏嫁给了我这个迟迟不能仕途如意的贫士,百事不顺;看我没有衣衫,就在箱子里翻找布匹准备裁制,因我缠磨相求便拔下金钗买酒;用野菜充饥却说味道甘美,没有柴禾便用古槐落叶枯枝充当。

韦氏应该是一个相貌气质淡雅如梨花的女子,有才华有修养,自嫁与元稹,在清贫中与他相守,无怨无悔,还带着几分苦中作乐的豁达、爱元稹至深的纵容与宠溺。

世人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韦氏从一个高层官员的女儿,变成一个清贫文士的妻子,生活的落差,显然是极为巨大的。这样的背景下,她的从容与泰然,就更为难得了。

然后,她在与元稹感情最深厚的时刻,在她青春年华的时候,猝然病逝。

人的记忆,本来就会无限美化逝去的人。

何况韦丛本来就是一个兼具外在气质修养与内在贤淑美德的女子。

在元稹悼亡诗中,早逝的韦氏,成了那永远纯真飘逸的雪花、床前可望不可即的明月光。

一如在《莺莺传》中,决绝后不复相见的莺莺,成为元稹青春热情所寄托的永远的心口朱砂痣、枝梢绿竹叶。

但是,元稹的诗中情,与他的心中情,并不那么一致。

韦氏尚未去世时,元和四年春(809 年),三十岁的元稹,授监察御史,奉命出使剑南东川,在这里,他遇上了著名的女诗人薛涛。

薛涛出身于官宦家庭,少年时因父亲病逝、生活困顿而入乐籍,期间才名鹊起,剑南节度使韦皋对她很是宠信,薛涛不但有诗名,而且擅长写公文,韦皋将她当成自己的秘书,一度拟奏请唐德宗授薛涛以秘书省校书郎官衔,这个请求因没有先例而未成功,时人还是称薛涛为“女校书”。

年轻的薛涛恃宠而骄,剑南道的官员常常给薛涛送礼来求见韦皋,薛涛虽然上交了礼物,但还是惹怒了韦皋,将她发配到偏远的松州(今四川松潘县)以示惩罚。薛涛写《十离诗》描述松州的荒凉,诉说自己的懊悔与恐惧,韦皋读后心软了,又将她召了回来。此后不久,二十岁的薛涛脱离乐籍,恢复自由身,寓居于成都西郊浣花溪畔。

这期间,薛涛与诸多诗人的文字往来,并未中断。王建便有《寄蜀中薛涛校书》一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薛涛之才名,也日渐远扬。

元稹久闻薛涛之名,到蜀中后,便请薛涛至梓州(今四川三台县)相见。

薛涛其时已步入中年,与诗名正盛的元稹相见之后,便陷入了爱河。

期间作《池上双鸟》一诗:“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燃烧的热情,令得人生阅历已经十分丰富的薛涛,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奋不顾身地投入到这一段短暂的恋情之中。

这大概是薛涛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但是不过短短三个月的相聚,元稹便调离了蜀中,任职于洛阳。

薛涛以自制的桃红窄笺(时人称为薛涛笺)书写自己的相思之情,作《春望词》四首: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缠绵相思意,春风泪落时,尽在其中。

元稹也有《寄赠薛涛》一诗相答: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相较于薛涛诗的深情,元稹的诗,冷静得多,大多篇幅是在称赞薛涛的文才,将她与蜀中有名的才女、司马相如的妻子卓文君相提并论—元稹是否也隐约有将自己与司马相如相提并论的意思?只有结尾处,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别后相思隔烟水”。

薛涛在与元稹的恋情无疾而终后,便如繁花落尽一般,脱去喜爱的红裙,换上灰色道袍,整个人都从炽烈走向了淡然。

薛涛是另一枝红玫瑰。只是她遇上的是已经经历过莺莺与韦丛的元稹,未能在向来用头脑而不是用心灵谈恋爱的元稹的生命里留下深刻的印迹。

不过对于薛涛自己来说,燃烧一次,便已足够。

韦氏是在元稹从蜀中调任洛阳后才去世的。

而在元稹与韦氏结婚之初,他也曾去寻找莺莺请求相见。

他在悼亡诗中对韦氏的深情是真,只是他在感情上的“不忠”也难以否认。

不过,这一点并不能掩盖他在文学上的成就,以及对国家的尽职尽责。

在蜀中时,元稹之所以被匆匆调走,是因为他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干了不少大事:“劾奏故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违制擅赋,又籍没涂山甫等吏民八十八户田宅一百一十一、奴婢二十七人、草千五百束、钱七千贯。时砺已死,七州刺史皆责罚。”他劾奏不法官吏,平反许多冤案,白居易作诗赠他:“其心如肺石,动必达穷民,东川八十家,冤愤一言申”。他虽然得到民众欢迎,却触犯了朝中旧官僚阶层及藩镇集团的利益,于是朝中有人很快找了机会将元稹调任分务东台,也就是东都洛阳的御史台,实际上将他闲置起来。

因为直言敢谏、勇于任事,在此之后,元稹不止一次被贬谪。唐穆宗时位居宰相,因为主张抑制藩镇、加强中央集权而被罢相,出任地方官,任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六年,命所属七州筑陂塘,兴修水利,发展农业。

只有了解元稹其人的完整面貌,才能理解,为什么白居易与他能成为终生挚友,为什么莺莺、韦丛和薛涛这样出色的女子,会将一腔深情倾注到他的身上。

也正因为她们才情出众,才更懂得欣赏这世上的美德与才华,才更容易被元稹牵动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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