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娇本是跟着苏陌一起跑的,只是,跑着跑着,她突然感觉一道目光向她这边投来,她向四周望去,终于让她看见了屋顶上,迎风而立的剑一。
郭娇渐渐慢下了脚步,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她才对着屋顶上的剑一轻声道:“让我上去。”
她知道剑一听得见。
果然,剑一像一只风雪中飘摇的鹞子,晃晃悠悠地飘落到她面前,又一把把她拎上了屋顶。
“你怎么来了?”郭娇道。
“王爷让我来的。”剑一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板无波。
光王让剑一来的?也就是说,一切都在光王的掌控中?可,圣人不是据说醒了吗?还宴请了朝廷要员和藩镇大将以示威慑吗?
“你不杀了崔元藻吗?你难道看不出他是假死吗?”郭娇试探道。
“王爷只让我监视崔元藻,若是他不再是崔元藻,便不再管他了!”
“什么意思?”郭娇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剑一看着兰茵与崔元藻的马车渐渐向驿道上疾驰而去,也没有动作,只说道,“圣人见了王爷,愿意传位于王爷。”
“什么?”郭娇不可置信道。
剑一的嘴角微微翘了翘,慢慢道,“王爷说,崔元藻是个妙人,若不是他,当今圣人未必愿意传位于他,总是要动兵刃的。王爷与圣人有所约定,崔元藻也是其一,王爷不会失约,但王爷也不准许一切脱离掌控。但既然崔元藻已死,那么人死如灯灭,一切便如烟消云散了。”
郭娇想起剑一的身世,他是光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或许是崔元藻的善行让他一时动了善念吧!
郭娇“叱——”一声,说道,“他大概是修道把脑子修坏了,你可不要步他的后程。”
剑一皱着眉头,转头看向郭娇,说道,“郭贤妃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
“时机已成熟,还不走更待何时?”
剑一说完这句,转身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里。
郭娇怔愣在那里,她知道姐姐的意思,她们姐妹俩一辈子作为家族联姻的工具,已经够了。如今,姐姐靠着自己的奋斗,终于要如愿以偿了,也愿意助她梦想成真。
风雪似是停住了,明月也从层层云雾里,时不时地露出半张脸来。
郭娇一屁股坐下,把头撑在掌心上,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来来往往,在驿站里四处乱转的苏陌,他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她了呢?
苏陌也似是终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刹那间,抬起头来,月光落进他的瞳孔里,如波光潋滟,又似万千话语,欲语还休。
“他真是俊俏啊!”郭娇忍不住微笑,管他呢,管他喜不喜欢她,反正她喜欢他呀。
郭娇挥舞起双手,喊道,“苏陌,我在这里呀!”
苏陌看见郭娇笑容的时候,心里忽地一松,刚刚的刹那,他忽然害怕郭娇会离他而去。
苏陌借着一旁的树木,一个纵跃,跳上了屋顶。虽则他心里微微有些后怕,却依然对郭娇板着脸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哎呀呀,我是被剑一提上来的,可怕死我了。”郭娇边说着边往苏陌怀里靠去。
若是往常,苏陌定是会向后躲去,此刻已经察觉自己心意的苏陌,忍不住身体僵直着,平板地问道,“剑一呢?”
郭娇也敏感地发现了苏陌的不同,心中微微惊喜,娇嗔道,“他呀,他被我劝回去了,否则,他定是要在崔元藻身上捅几个窟窿的。”
“啊,那谢谢你啊!”苏陌只感觉郭娇靠近自己的那边身体在发麻,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像柳枝的叶拂过他的耳垂,痒痒的,鸡皮疙瘩颗颗战栗,苏陌的脑子一片糊涂,根本无法分辨那话语中的漏洞。
郭娇笑了,终于这颗石头是要捂热了吧,“苏陌,为了你师妹和你师妹婿,如今我是彻底得罪了光王了,长安,我是回不去了。你说,我还能去哪里?”
“我,我带你去西川吧。那里风景秀丽,你肯定会喜欢的。”苏陌毫不犹疑地说道。
郭娇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早就想看看你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了。只是,我们不用跟着兰茵他们吗?不用保护他们吗?”
苏陌斜着眼,偷偷看了眼郭娇,她不是为了他要去找师妹,已经和他闹了好几天别扭了吗?怎么突然……
苏陌突然福至心灵,啊,她在说反话,她在考验他!
“不用,他们以假死脱身,就是想抛却过往,我们跟着他们,不是把他们处于危险之中吗?我们只管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苏陌紧了紧臂腕,搂住了郭娇。
郭娇原本只是想逗逗他,哪里晓得他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让她惊讶,看来孺子可教也啊!
郭娇忍不住踮起脚尖,轻轻在苏陌侧脸上吻了一下,“那我们就去西川。”
“嗯。”
月亮又躲到云层之后了,但此刻屋顶上相依相偎的两人,心中自有一轮明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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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这一招,我怎么耍也不对啊!到底要怎么做啊?”
“真笨!”兰茵拍了阿虎的头一下,骂道,“看好了,我再示范一遍。”
秦庄外,崔宅内,崔元藻和秦队长,不,如今,是秦县尉了,看着兰茵教授阿虎武功。
“阿虎以前太过跳脱,又不懂机变,如今在兰茵娘子的教导下是越来越好了。”秦县尉道。
“是阿虎自己努力。”崔元藻帮秦县尉又添了杯茶水,问道,“今日,你来找我是何事?”
那日,崔元藻和兰茵假死脱身后,便又重返扬州秦庄。
一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二是,此处选址确实妙,一旦发现险情,马上可是顺着运河逃离;三是,到底是和这里的乡亲有些香火情,只要不远不近的相处着,想必这些与世隔绝的村民永远不会发现他们的身份。
只是,与这秦队长的相处有些麻烦。不过,好在秦队长是个聪明人,从不多问他们的来意,反而有事处处向崔元藻请教,这样几次之后,秦队长破了几个大案,被扬子县令赏识,得了个县尉的官职。
不知,他今日过来,可是又有了什么案子?
“我今日来,却不是为了案子,而是,哎,崔郎君,自己看吧。”秦县尉递上了一份邸报。
崔元藻拿出邸报细看,果然,圣人驾崩了,比预想的三个月又多熬了二十几天,于三月二十三驾崩了。想来,他还有许多未曾来得及办的事,所以,熬了又熬,迟迟不愿走。
明明就是干巴巴的几行字,不知为何润湿了崔元藻的眼角。
“继位的是光王。”秦县尉颇为忧虑地道,“他可会?”
“不会。”崔元藻把邸报还给秦县尉,“观他行事,虽有不磊落处,但也是有志向之人,绝不会因为你当初的一点事而来追究责任。便是我,他也未必不知道,我是假死脱身,既然往事已矣,他也得偿所愿,为何还要把精力花在我们这种无用之人身上呢?”
“崔郎君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只是,李绅李使相据说已经怕得缠绵病榻,医士们说,恐怕熬不过这个夏天了。”秦县尉感慨道。
成王败寇,古来不过如此!
崔元藻看向蔚蓝的天幕,只希望圣人和他终究没有做错。
“秦县尉来做什么?”
兰茵看秦县尉走了,便跑崔元藻身边来,把头伸到他怀里。崔元藻笑着拿过巾帕为她擦拭额角的汗。
“他来告诉我光王登基了。”
“啊!圣人……”,兰茵一愣,也有些难受道,“还以为那急救丸出了奇效呢!”
崔元藻也是微微叹气。
“赵归真怎么样了?”兰茵问道。
崔元藻望了望天幕,淡淡道,“随圣人去了,或许是另一种飞升修道吧!”
春日的风从窗户里不断灌进来,兰茵感觉刹那间的寒意,便给崔元藻紧了紧披风。
“我们要换个地方吗?”
崔元藻摇了摇头道,“不用,看光王的动向,他还有许多要事要做。与郭太皇太后争权,与宦官争权,继续撤销藩镇,还要收复西域。他的野心不小,没空与我们缠斗,放心吧!”
“嗯。”
“师父,还练吗?”阿虎在庭院内叫道。
日光洒在少年人的身上,一切都是那样欣欣向荣,兰茵骂了一句,“别偷懒,继续练。”
兰茵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继续下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