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光王的声音略显尖利。
崔元藻没有回答，但光王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啪——”地一下，他打开了紫檀木匣子，展开了那幅画。
“是了，就是它。”
光王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不断地企图把画卷撸直，可惜画卷不听话，总想着回缩。崔元藻伸出手去，帮忙拉住画的一边。
“你看得出来，这画的是什么吗？”光王看了一眼崔元藻道。
“不是地狱变吗？”崔元藻道。
光王神秘地笑了笑，又从暗格里拿出另外两幅画来，再分别展开，拼接起来，“你再来看一看。”
崔元藻就着烛光看过去，不禁一惊，不由地倒退了一步。
“你看出来了？”光王不由一笑，“一般人不知道这段故事，都以为画的乃是地狱变，但你是五姓高门，不乏教导，想必家中长辈应该也与你们讲过。”
崔元藻定了定神，说道：“这画的是《辛公平上仙记》吧，这篇笔记早已被朝廷禁止，黄埔哪里能知道？”
“是啊，你也觉得奇怪吧！”光王笑了笑，“不过，你再仔细看看。”
崔元藻凑近画卷，仔细一看，这辛公平怎么是个女的？
“看出来了吧，这辛公平是个女的，是她率领着大将军等地狱鬼差杀过来，取了皇帝的命。”光王抚摸着卷轴说道，“这是不是让你想起了某些传说？”
烛火映照着崔元藻的脸，他的瞳孔异常明亮，嘴唇却紧闭。
“你不敢讲，我替你讲吧。”光王背起手，站了起来，在这斗室里转起了圈。
“宪宗，也就是我父亲，是一位中兴之主，一度被朝中寄予厚望，视为‘小太宗’，然削藩半道，骤然崩阻，全拜那妖妃所赐。”光王说得咬牙切齿，面孔扭曲。
崔元藻确实听过这个谣言，说宪宗一辈子不立皇后，就是为了防止后宫干政，但终究没能阻止后宫事实上的女主人郭贵妃干政，实乃是郭贵妃出身太过于显赫了。
郭贵妃有一子，就是眼前这位光王的兄弟，也既是后来的穆宗李恒。当时，穆宗虽是第三子，却占了嫡子的名头，但宪宗始终不愿意立他为太子，起先立了长子，长子不幸亡故后，又想立次子。郭贵妃在百官中周旋，终于说动宪宗立李恒为太子，只是宪宗却始终不愿把郭贵妃立后。
据说，之后，宪宗又开始反悔，欲废了太子，郭贵妃终于忍无可忍，联合宦官，在后宫毒杀了宪宗后，伪造了遗旨，把穆宗推上了皇帝位。
但这些全是传言，崔元藻并不敢当真。
“黄埔的画借地狱变的外壳，看似讲了辛公平上仙的故事，实则是描绘了郭贵妃毒杀宪宗的事。”光王讲述道。
可即便是这样，郭贵妃，不，如今的郭太后想要把这幅画销毁还说得通，但光王为何又要执意拿到这幅画？
即便光王拿到这幅画，揭露了郭太后的真面目，又到底有多少人相信？他照样也无法颠覆当今圣人的统治啊！
退一万步讲，即便当今圣人被废，被扶上帝位的还是当今圣人之子，与光王又有何关系呢？
崔元藻看着光王陷在阴影里的脸，不禁陷入了沉思。
“你一定觉得奇怪，这画何须本王操心？最应该想销毁此画的不应该是郭太后那个老妖婆吗？”光王说出了崔元藻内心的疑问。
“是，那个老妖婆确实想销毁此画，但原因并不在于画中描绘的故事。毕竟对于上位者而言，《辛公平上仙记》又不是第一次在外流传，严令对外流传，销毁书画不就可以了吗？”
光王看向崔元藻，见他岿然不动，又笑了笑道：“崔御史可想过，为何黄埔会知道大明宫内的秘辛？据我所知，他可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连他祖上都未曾离开过扬州。”
崔元藻知道，光王是在考他，看看他知道多少，究竟值不值得把秘密告诉他，或者是能把多少秘密告诉他。
“我查过黄埔，他虽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但他家有个老仆却是从长安来的，那老仆虽名为仆人，但其实却颇得黄埔祖父的看重，似乎还把黄埔阿耶过继给了那名老仆。”
“呵呵，你倒是查到了挺多的了，不过，那名老仆根本不是老仆，而是黄埔的叔祖父，黄埔家原本只是扬州城里的贫苦人家，他祖父靠着做些小买卖，生活稍许好了点，真正发达起来，是这位叔祖父回来之后。”
“他是宦官？”忽地，崔元藻脑子里钻出一个念头。
光王瞥了一眼崔元藻，笑道：“不愧是大理寺神探！确实，这位叔祖父确实曾在大明宫内做活，而且职位不算低，他是我兄长的贴身奴婢。”
“穆宗？”崔元藻一惊，为何又说到穆宗了呢？
“是，我兄长。兄长因郭贵妃谋杀宪宗之事而上位，他心中难安，日日夜夜被梦魇折磨，临死之时，召来老仆，拿出了一份密诏。”
“密诏？”
“兄长愿把皇帝位归还于本王。”光王立于房屋正中间，昂然高声道。
堂屋不大，光王的声音却仿佛长长久久地在屋中回荡，崔元藻忍不住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皮。
“你大约觉得奇怪，兄长为何有归还一说。我阿耶活着时，我排行十三，与哥哥们岁数相差颇大，郭贵妃犯不着防着我，但我母妃乃是郭贵妃的宫女，我自小在她宫里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知肚明，我从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聪慧的样子。一次，偶然的机会，阿耶发现我居然故意隐藏才智，渐渐在暗地里开始培养我。”光王说着，眼中隐隐泛出泪光。
“阿耶暴毙，我其实有无数疑问，但无权无势，只能隐忍蛰伏，抓住机会，来扬州培育势力。原本，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哪晓得，那天，我看见了黄埔的画，明白了其中的隐喻，顺藤摸瓜，找到了那名老仆，得知了真相，阿耶临死时，是属意于我的，兄长也有意归还皇位，可是郭太后不准，她不愿皇位落于毫无郭氏血脉的皇帝手中，于是如今的大唐，兄终弟及，郭太后的三位孙子都做过皇帝了，居然还没轮上我？你说可笑不可笑？”
光王哈哈大笑，状似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