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里黑黝黝的,只有小沙弥手里那盏灯笼,晃晃悠悠地在狂风中摇曳。
兰茵在屋顶上纵跃,一路跟着小沙弥来到了后厢房。
只见小沙弥在门上敲了敲,轻声道:“娘子,睡了吗?”
“没睡,进来吧。”是一个颇为慵懒的娇柔女声。
兰茵俯趴在屋顶上,悄悄掀开一片瓦。
只见,一位穿着藕荷色罗裙的娘子正在对镜拆着头上的发饰。
“怎么样?是什么人?”那娘子并不看向小沙弥,自顾自对镜卸妆。
“应该是个纨绔子弟带着相好的娘子特意来山林间幽会吧,娘子是没看见,想必此刻,他们还在柴房里抱着呢!”小沙弥啧啧道。
“看你这八卦的样子!是嫌这里太清幽了?”那娘子娇斥道。
“不敢,不敢。”小沙弥慌忙作揖。
那娘子似是终于卸完了妆,转身昂首看向小沙弥,冷冷道:“明心,你要知道,我们在此处是做什么的?并不是让你来看热闹的!”
那娘子的姿态骄傲,昂着首,光落在她的脸上,那脸,兰茵分明见过。
怎么会是她?
兰茵心惊,慌忙把掀开的瓦片合上,轻轻一个纵跃,飞离了后厢房。
兰茵匆匆赶回柴房,急迫地推开门,嚷道:“十四郎,你猜我看见了谁?”
没有回声。
兰茵一惊,不会吧!她才走了没一会儿啊!和那个女人有关吗?
兰茵焦急地推开柴火堆,带着微微的哭声四处寻找着崔元藻,“十四郎,十四郎,你在哪里啊?”
“兰茵?你怎么啦?”风声带着崔元藻磁性的声音传进兰茵的耳里。
兰茵转身看过去,崔元藻披着皮裘大氅,大氅袍角的一端却消失不见了,另外,他的手里还捧着一个木盆,满脸灰黑地立在门口。
一股邪气从兰茵心里升起,兰茵扔下手中的柴火,几个跨步就走到崔元藻面前,凶狠地道,“你去哪里了?”
兰茵表情凶狠,然而眼底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那泪珠还挂在眼角,这表情忍不住让人心怜。
崔元藻把木盆递到兰茵面前,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去烧水了啊!你来洗洗脸吧!”
“你去烧水了?”
兰茵摸向崔元藻满是灰黑色的脸,一擦之下,他苍白的肌肤露了出来。
“你干嘛自己去烧水,等我回来后弄呀。”兰茵想起刚刚凶悍的态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咕哝道。
“我想着让你回来后就能喝上一口热水,能够洗漱了!可惜,好像还是搞砸了。”崔元藻灰黑的脸上只有两颗清亮的眼珠眨了眨。
“搞砸了?我看看。”兰茵被崔元藻的样子逗得差点笑出声来,又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心慌,接过崔元藻手中的木盆,捧起一口水,“噗,这烧过了?”
“烧过了呀,就是烧水壶被我打破了。”崔元藻尴尬地笑了笑。
“算了,这水用来洗脚吧,我再去烧一壶水。”兰茵疾步走出柴房,却又想起刚刚看见的事,便对着崔元藻道,“你和我一起来吧。”
“兰茵,都是我没用,以后可能要让你多受累了。”崔元藻本来也想铺个床就等着兰茵了,可想到若是以后与兰茵只有两个人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他又什么都不会,岂不是担子全压在兰茵一个人肩上,便想着也要学着做点事。
本来想着也就点个火,烧点水的事情,有什么难?没想到却差点烧掉了自己的袍角,熏瞎了自己的眼睛。
兰茵知道身为清河崔氏的嫡公子,这大约是崔元藻这辈子第一次走进伙房,第一次烧水,若不是为了兑现对她的承诺,他又何必如此自寻苦恼呢?
兰茵吸了吸鼻子,把头撇向一边道:“有什么受累的呀,不过是些简单的活计,我一下子就做好了,你别操心了。”
烧水的地方是在柴房边,简易搭出来的伙房,器具倒是都有,就是被崔元藻弄得一团乱。
兰茵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又挑了一个锅子,简单洗了洗,再把整桶水倒进锅里。
“兰茵,我要做点什么吗?”崔元藻站在一边,递了一根柴火给兰茵。
兰茵看了看这根粗粗的柴火,明显不适合引燃火堆,便对着崔元藻道:“十四郎,你就坐我旁边,陪陪我吧,我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崔元藻坐到兰茵身边,看着兰茵点好火,火光一下子窜出来,映照着兰茵半边的侧脸,特别明媚亮堂。
“你还记得郭娇吗?”突然,兰茵说道。
“郭娇?”
怎么突然说起她来?这是又要翻旧账?崔元藻心里一慌,连忙赌咒发誓道;“我可从来没喜欢过她!都是李夫人自作主张,再说,郭贤妃消失后,她不是也失踪了吗?”
“我看见她了!”
“看见她了?郭娇?”崔元藻一下子从矮凳上站了起来,在伙房里来回走动,走了两圈,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兰茵道,“在这里?刚才?”
兰茵点了点头,回答道:“就刚才,我跟踪那小沙弥,看见他和郭娇禀告我们俩的事。”
“说了什么?”
“我没仔细听,一看见是郭娇,我就跑回来了。”
“难怪刚才你急成那样,莫不是你以为我被她劫持了去做压寨相公?”崔元藻想起刚刚兰茵那发脾气的光景,便知道她是胡思乱想了,故意调笑道。
兰茵羞耻地捶了一把崔元藻,“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崔元藻也知兰茵的心,默默坐到她旁边,一手搂住了她的肩。
过了良久,水都烧开了,崔元藻才道:“我预计着,她还不知今日借宿在此的是我们,我们也无须逃,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去一封信给李夫人,让她接走郭娇,也算是送个人情给李绅和郭尚书吧。”
“就这样?郭娇在此,郭贤妃难道会很远吗?你不找?”兰茵不敢置信道。
“那还要怎样?我已经答应你了,与你浪迹江湖,这些事就算了吧!”崔元藻垂下头来,又递了根柴火。
兰茵狠狠地丢下柴火道,“这不是我认识的崔元藻!难道死去的桃桃,凤仙,胡浓,吴典记,吴大匠,被利用的灵儿,尉迟柳,他们的冤屈都算了吗?”
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崔元藻与兰茵,无言地相对着。